君姝儀今日難得不用早起,一覺睡到日頭高懸才慢悠悠地起身。
她倚在軟枕上伸了個懶腰,聲音帶着剛睡醒的軟糯,喚來候在外間的晚晴:“去把我那套湖藍騎射服取來,再備一條同色的束腰絛帶,今日去獵場,不必穿得那般繁復。”
晚晴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捧着衣物進來。那騎射服是上好的雲錦裁制,輕便透氣,袖口與褲腳皆縫了暗扣,行動起來利落無礙。
她一邊服侍她更衣,一邊低聲說道:“今早皇上遣人來催了您兩次,見您睡得沉,不忍驚擾,便帶着其餘人先去獵場了。”
“嗯。”君姝儀抬手揉了揉眼角,聲音裏還裹着未散的倦意。
她用完了早膳,便慢悠悠地去往獵場。
獵場入口處立着三丈高的朱紅牌樓,鎏金匾額題“永安圍場”四字,牌樓兩側掛滿明黃宮燈與五彩幡旗,隨風獵獵作響。
校場中央設着帝後觀禮的高台上,鋪着厚厚的白虎皮毯,案幾上陳列着鎏金酒樽、蜜餞果碟與暖爐,周遭立着宮女與佩刀侍衛,肅穆中透着華貴。
獵場深處的林麓間,暗布着供人休憩的亭榭,亭柱纏繞着鬆柏枝與紅綢,石桌上早已備好熱酒與肉脯,偶有宮人提着食盒穿梭其間,腳步聲輕快。
宗親貴族們身着勁裝,或牽着獵犬、或摩挲着弓箭,三五成群地談笑風生;少年稚童騎着小馬駒在校場邊緣追逐嬉鬧,銀鈴般的笑聲劃破長空。
世家貴女則聚在偏殿的暖帳中,隔着紗簾賞景,指尖拈着繡帕,偶爾低聲議論着場上的俊朗公子。
不遠處的馬廄裏,駿馬嘶鳴不絕,毛色各異的良駒被仆從精心打理,鞍韉上鑲嵌着珍珠寶石,連馬繮都鍍着一層薄金。
幾位世家公子策馬奔過,身後跟着獵犬群,引得路邊宮人紛紛避讓。
最喧鬧的莫過於獵物兌換區,參加圍獵的人提着狐裘、野兔、鹿鞭等獵物前來登記,管事太監高聲唱喏着各家斬獲,周圍喝彩聲此起彼伏。
君姝儀掀簾進了自己的營帳,目光一掃,便瞥見了架在角落的那張牛角弓,還有壺中插得整整齊齊的雕翎箭。
她腳步輕快地走過去,將弓掂在手裏,指尖撫過光滑的弓臂,觸感微涼。
“晚晴,你退遠些。”她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晚晴連忙應聲退到帳門邊。
君姝儀拉滿弓弦,一支箭穩穩搭在弦上,目光鎖定床榻邊那截烏木床腿,手腕輕抖,箭矢破空而出——只聽“篤”的一聲,箭鏃擦着床腿而過。
君姝儀揉着酸脹的手腕,指尖還泛着弓弦勒出的紅痕,低聲道:“看着旁人挽弓搭箭輕巧,真到自己上手才知道,弓弦震得虎口發麻,一箭射出去,整條胳膊都在隱隱作痛。”
晚晴連忙上前替她揉捏着小臂,心疼道:“公主金枝玉葉的,哪裏用得這種兵器。”
君姝儀笑了笑:“疼是疼,可箭矢離弦的那一瞬間,倒也覺得暢快。”
帳簾被輕輕掀開,一名宮人躬身而入,垂着頭恭聲道:“殿下,皇上與皇後娘娘遣奴婢來請您去高台上觀看圍獵盛況。”
君姝儀抬手理了理鬢邊的碎發,對着宮人吩咐道:“你替本宮回稟皇兄,說我不想去高台上面湊熱鬧了。我等會兒尋燼王一道去獵場裏逛逛。”
“是。”宮人應聲退下。
晚晴手腳麻利地將水囊灌滿了清甜的花蜜水,又俯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弓箭,轉身看向君姝儀,輕聲詢問:“殿下,這弓箭您可還要帶?”
君姝儀正低頭理着騎射服的腰帶,頭也沒抬地應道,“不過是跟着燼王隨意逛逛,又不是去狩獵,帶着反倒累贅。”
君姝儀抬手掀開帳簾,微風裹挾着獵場草木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
目光一掃,便見侍衛牽着她的踏雪立在帳外,駿馬通體雪白,神駿非凡。
她快步走上前,指尖輕柔地撫過踏雪光滑的鬃毛。
那馬兒認出了主人,親昵地晃了晃腦袋,溫熱的鼻尖在她手心裏輕輕蹭着。
君姝儀彎唇笑了笑,隨即抬眼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侍衛,問道:“可帶了它的吃食?”
侍衛連忙躬身行禮:“回公主的話,奴才一早便備好了踏雪愛吃的苜蓿草與豆餅,分裝在鞍側的食袋裏,隨時可取。”
君姝儀聞言,便讓侍衛取來鞍側的食袋。她捻起一把青翠的苜蓿草,掌心攤開遞到踏雪嘴邊。
一位身着寶藍錦袍的世家弟子紅着臉上前,手中提着一張血漬未幹的白狐屍體。
“殿下,臣剛獵得一只白狐,皮毛順滑罕見,特來獻給公主做圍脖。”
君姝儀看了眼那狐狸屍體,狐眼還圓睜着,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腹部一道猙獰的傷口外翻着,髒器隱約可見。
她知曉圍獵會射殺許多動物,她也只是看個熱鬧,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靠近屍體,心裏倒生出些抵觸來。
她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身側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的嗓音:“殿下,臣方才在林邊發現這只嬌弱的兔子,見它實在可憐,便沒忍心傷它性命。”
“臣想着殿下應當會喜歡,便特地前來獻給殿下。”
她抬眼望去,就見何青鶴正捧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兔毛蓬鬆柔軟,紅寶石般的眼睛怯生生地眨着,身上連半點污漬都沒有。
君姝儀眼底瞬間亮了起來,先前的不適一掃而空,上前輕輕摸了摸兔子的頭頂,軟聲道:“好可愛的小家夥。”
何青鶴垂眸望着她,見她眉眼帶笑,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隨即又抬眼,得意地瞥了一眼身側那位提着狐狸屍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的世家弟子,眼底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不屑。
君姝儀吩咐晚晴:“把它帶去暖帳好生安置,多備些新鮮菜葉和胡蘿卜。”
何青鶴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落在踏雪矯健的身形上,語氣殷勤:“公主可是也想下場騎射?這圍場路徑復雜,不如臣來陪同殿下,也好有個照應。”
他靠得極近,身上的鬆墨香混着淡淡的雪氣縈繞過來。
君姝儀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拉開些許距離,語氣清淡:“不用。”
她抬手撫上踏雪的馬鬃,“本宮要去找燼王陪同。”
何青鶴臉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隨即躬身行禮,心裏雖有些失落,但還是鬆了口氣——還好,至少不是旁的世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