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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出手機撥通了周文遠的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就在我以爲不會有人接的時候,通了。
背景音是隱約的鋼琴曲,像是在某個格調不低的西餐廳。
“喂?”他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那是他近年來接我電話時慣常的語氣。
“你在哪兒?”我問,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陌生。
“不是說了在陪客戶吃飯嗎?”他頓了頓,背景音小了些,大概是他捂住了話筒或走到了安靜處,“有事?”
“哪個客戶?在哪兒吃?”
“林晚芸,”他的不耐明顯加重了,“你又怎麼了?我這邊很忙!”
“我在紫金苑,2801。”
我打斷他,報出這個此刻讓我五髒六腑都絞痛的地址。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連那隱約的背景音都像被驟然掐斷。
“你......”他再開口時,聲音幹澀發緊,“你怎麼會在那兒?誰讓你進去的?那是,,,,,,”
“那是什麼?”我替他接上,輕輕笑了一聲,“那是你去年六月十三號,在我們結婚紀念日,和蘇晴晴一起買的房子,對嗎?”
“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的聲音急促起來,帶着顯而易見的慌亂,“晴晴她回國後遇到困難,沒地方住,這房子只是投資,寫兩個人名字是因爲......”
“因爲什麼?”
我走到主臥門口,看着裏面成雙成對的擺設,“因爲方便你們一起住?因爲你們的投資還需要同進同出,用情侶牙刷,睡一張床?”
“林晚芸!你少血口噴人!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清白的?”我點開手機相冊,把剛剛拍下房間的照片,一張張原圖發送給他,“周文遠,看看這些,再跟我說清白。去年國慶你說回老家看父母,其實是和她去了國外,對吧?今年情人節你說加班,是在這裏過的,對嗎?需要我幫你回憶更多嗎?”
長久的沉默過後,他終於開口。
“你把房子賣了。”這不是疑問句。
他太了解我,從我反常的平靜和這一連串質問裏,他已經得出了結論。
“是。”我痛快地承認。
“多少錢?”他問,聲音裏帶着最後一絲僥幸,或許以爲我只是賭氣報了個低價。
“十塊。人民幣。全款。明天上午九點,交易中心過戶。”我一字一頓,說得清晰無比。
“林晚芸!”聽筒裏傳來他失控的咆哮,緊接着是東西摔碎的刺耳聲響,“你他媽瘋了?那是一千萬的房子!你十塊錢賣了?你神經病啊!那是我的房子!”
“我們的。”我糾正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來維持聲音的穩定,“在婚姻存續期間購買,是夫妻共同財產。我有權處置我那一半。至於蘇晴晴那一半,我猜,你大概是用夫妻共同財產買的吧?我也有權追回。現在我幫她一起賣了,省得麻煩。五塊歸我,五塊歸她,很公平。”
“你這是犯法的!你沒有權利!那是我的個人財產!”他氣急敗壞,語無倫次。
“是不是個人財產,你說了不算,法官說了算。
“我和蘇晴晴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只是需要幫助,我們......”
“別再說只是!”
我厲聲打斷他,“周文遠,我受夠了你的只是!加班只是忙,應酬只是推不掉,忘記紀念日只是粗心,和她買房只是投資,和她旅行只是散心。你哪來那麼多只是?你把我當什麼?一個擺在家裏,活該被你用無數個只是來糊弄的傻子嗎?!”
“房子我賣定了。十塊錢。明天過戶。你可以不來,後果自負。你可以報警,我這裏有全套證據,包括你們倆的購房記錄,旅行記錄,以及你用夫妻共同賬戶向蘇晴晴轉賬的記錄。你也可以起訴我,我們法庭見,重婚罪,婚內財產轉移,我相信法官會很有興趣。”
我說得又快又急,不給他任何插話和反駁的餘地。
“至於我們,”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離婚協議,明天會寄到你公司。條件我會讓律師跟你談。不籤就法庭見。你看看到時候,是你損失一套房子疼,還是身敗名裂人財兩空更疼。”
說完,我不再等他任何反應,直接掛斷,然後關機。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剛才那通電話耗盡了我全部的力氣。
七年,兩千多個日夜,無數個獨自等待的黃昏和凌晨,那些被他用只是輕輕帶過的委屈懷疑和自我安慰,此刻全都翻涌上來。
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我重新開機,忽略屏幕上爆炸般涌出的未接來電和微信提示。
我從通訊錄找到張薇的電話
張薇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本市最知名的離婚律師。
“張薇,是我,林晚芸。我要離婚,立刻,馬上。男方周文遠,婚內出軌,長期與他人同居,並涉嫌轉移,隱匿夫妻共同財產。我有證據,”
我向她陳述了基本情況,約定好後天下午帶上所有材料去她辦公室。
最後一個電話,打給我的經理。
不出所料,迎接我的是劈頭蓋臉的怒吼。
“林晚芸!你瘋了?十塊錢賣紫金苑的房子?你知不知道業主周文遠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你惹大麻煩了!”
“我知道。”
等他吼完,我才平靜地說,“所以,我辭職。這個月的工資和傭金不用結了,就當是我給公司的違約金,以及給王經理您添麻煩的補償。”
“你以爲這就完了?周文遠不會放過你!”
“那就讓他來。”我打斷他,“我現在沒什麼可怕的了。”
掛斷,拉黑。
我站起身,最後環顧了一眼這個精心布置卻充滿諷刺的家。
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用力甩上了門。
電梯下行,數字不斷跳動。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這次是個陌生號碼。
我接起。
“林晚芸女士嗎?我是陳太太介紹的。聽說你那裏的房子十塊錢?”
我笑了。
“是。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