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影子將林軟軟完全覆蓋。
嗆人的火藥味鑽進鼻子,接着是幹澀的皂角味。
這股氣味和他的人一樣,不容分說地擠滿了這片狹小的空間。
林軟軟能清晰地感覺到。
男人就站在床邊,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那道沉默的注視,讓她皮膚表面都起了細小的疙瘩。
屋裏悶得厲害,她連呼吸都放輕了。
她的眼睫不停地顫動。
心跳在寂靜中敲打着耳膜,一下比一下重。
他要做什麼?
會和傳聞裏說的一樣折磨她嗎?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想象逼得喘不過氣時,一個低沉喑啞的嗓音從頭頂響起。
“怕我?”
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卻讓林軟軟繃緊的身體震了一下。
她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敢睜眼,更不敢回答。
沉默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抵抗。
男人喉嚨裏發出一聲輕哼。
“地上涼。”
又是三個字,沒頭沒尾。
林軟軟腦子一片空白,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她只能僵在原地,繼續裝作睡着了。
“你不冷?”霍城又問,語調沒什麼起伏。
林軟軟這才發覺,自己光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腳趾早已凍得蜷縮發麻。
寒氣順着腳底心往骨頭縫裏鑽。
她下意識想把腳收回被子裏,可身體早就嚇得不聽使喚。
“要我幫你?”
男人的問話裏多了一分催促,更像是一種警告。
林軟軟被這句話驚得回過神。
她也顧不上其他了,睜開眼。
“不、不用!”
她慌亂地搖頭,聲音發顫。
她手腳並用地往床上爬,動作慌亂又笨拙。
她用最快的速度鑽進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只露出一雙還帶着水汽的眼睛,戒備地盯着他。
霍城看着她這副受驚小動物的樣子。
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那變化太快,她沒能看清。
他沒有再靠近,轉身拉過一張木椅,在離床兩步遠的地方坐下。
高大的身形坐姿筆挺。
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軍人特有的威嚴。
這個距離,讓她肩背的僵硬稍稍鬆懈了一點。
他……沒有要立刻對她怎麼樣的意思。
林軟軟悄悄喘了口氣,腦子開始重新運轉。
就在這時,腹中“咕”地叫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又長又響。
林軟軟的臉頰瞬間燒到了耳根,恨不得立刻昏死過去。
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此刻胃裏空得發慌。
霍城的視線調轉,落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
她感覺那塊皮膚都開始發燙。
“餓了?”他問,語氣平淡。
“沒,沒有。”林軟軟想也不想就否認,把頭往被子裏縮了縮,聲音小得自己都快聽不見。
太丟人了。
她怎麼能在這種時候發出這種聲音。
霍城沒再追問。
他站起身,邁開長腿。
軍靴在地板上踩出沉悶的聲響。
他很快消失在門外。
開門又關門的聲音傳來,林軟軟的心徹底懸了起來。
他去哪了?
是嫌她麻煩,生氣了?
還是……像傳聞裏那樣,出去拿什麼工具來對付她?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翻滾。
剛剛稍稍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
每一次心跳都讓身體更冷一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再次被推開。
霍城走了進來,手裏端着一個搪瓷碗。
食物的香氣飄散開來。
雞蛋的清甜,蔥油的濃香,直往林軟軟鼻子裏鑽。
是……雞蛋羹?
他走到床邊,將碗遞到她面前。
碗裏是滿滿一碗蒸得恰到好處的金黃色蛋羹。
上面撒着碧綠的蔥花,還淋了幾滴晶亮的香油。
在這食物匱乏的年月,這樣一碗雞蛋羹,是招待貴客或是給重病號補身子的東西。
“吃。”霍城言簡意賅,見她不動,將碗又往前遞了遞。
林軟軟的視線從那碗冒着熱氣的食物,移到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
她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他……特意去給她做的?
“不吃?”霍城見她發愣,眉頭擰了一下。
“不,我吃!”林軟軟怕他收回去,連忙伸手去接,指尖急切地碰到了滾燙的碗沿。
一陣灼痛傳來,她痛得嘶了一聲,一下縮回手。
白皙的指尖迅速紅了一片。
眼圈也跟着泛紅,眼淚差點掉下來。
“嬌氣。”霍城吐出兩個字,腔調沒什麼起伏。
他的視線卻在她泛紅的指尖上停頓了一下。
他收回碗,自己拿起勺子。
他舀了一勺,笨拙地放到嘴邊吹了吹,才遞到她唇邊。
“張嘴。”他的聲音帶着命令。
勺子有些生硬地遞到她嘴邊,幾乎要碰到她的牙齒。
林軟軟卻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那張帶着疤的臉在昏黃燈光下依舊凶惡。
可他喂食的動作雖然笨拙,卻很有耐心。
她張開了嘴。
溫熱滑嫩的蛋羹順着喉嚨滑下。
一股暖意驅散了她身上大半的寒意與害怕。
“……好吃。”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嘟囔了一句。
霍城的動作停了停。
他又舀起一勺,吹了吹,再次遞到她嘴邊。
一勺,又一勺。
他喂得專注,她吃得乖巧。
一碗雞蛋羹很快見了底。
吃飽了,身體暖了。
林軟軟的膽子也跟着大了一點。
她靠在床頭,偷偷地打量收回碗筷的男人。
“那個……謝謝你。”林軟軟小聲說。
霍城沒看她,只從喉嚨裏發出一個“嗯”字。
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
但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緊繃感消散了。
胸口那枚母親留下的玉墜貼着皮肉,也變得溫熱起來。
她因一天驚嚇而虛脫的身體,恢復了些許力氣。
吃飽喝足,濃重的困意席卷而來。
林軟軟打了個秀氣的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花。
霍城正好轉頭。
他看見她眼角那點溼潤的紅痕,視線頓了一下。
“困了就睡。”他的嗓音比之前沙啞了幾分。
“我……我睡哪兒?”林軟軟剛剛放鬆的身體再次繃緊。
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嗎?
霍城指了指她身下的床,語氣平淡:“你睡床。”
“那你呢?”林軟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霍城拎起床尾的一床薄被,幹脆利落地扔到地上。
“我睡地上。”
他的語氣就是通知,不是商量。
林軟軟徹底呆住了。
他……要睡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這和她想象的,和外面那些可怕的傳聞,完全不一樣。
這個男人,真的不是傳聞裏吃人的怪物。
他雖然凶,話少,可……也許不壞。
在林軟軟思緒紛亂時,霍城已經脫掉外套和軍靴。
他只穿着裏衣和長褲,直接躺在了地上。
“關燈。”他的聲音從地上傳來。
“哦,好。”林軟軟應了一聲,伸手拉滅了床頭的燈。
房間被黑暗吞沒。
黑暗裏,男人平穩的呼吸聲傳過來,一下,又一下。
這聲音不帶任何威脅。
反而讓她惶恐了一天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或許……嫁給他,也並非是絕路。
就在她眼皮發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時,霍城的聲音再次響起,還是那種不容分說的口氣。
“明天去供銷社,把該買的都買了。”
林軟軟“嗯”了一聲。
“後天,跟我去海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