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紅秀兩口子的日子突然就難過起來。
先是劉紅秀第二天一早請了假到醫務室針灸,喬大夫有患者,是圈舍值夜班的老楊,老楊當兵的時候腰就受過傷,這幾天有豬生崽,他是工長,以身作責上夜班,一宿一宿的熬,腰傷復發,在針灸。還有一個海嬸眼睛要針灸。車隊老張的媽在看老寒腿。
喬大夫忙不過來,讓她晚上下了班再來,人家態度特別好,“沒事兒嫂子,你下班有空到後院叫我一聲就行,咱離醫務室近,方便,加會班沒啥。”
看那樣子,肯定不知道,是她去革委會舉報的。
她也就沒多想,該上班上班去了,等着革委會那邊兒出了結果,他們兩口子是不是能評個優或是弄個積極分子什麼的。
晚上下班回家給孩子們做了飯,洗了一天的衣裳,燒了炕,才溜達着從後菜園的牆頭跳出去,站在巷道喊人,“喬大夫,忙完了嗎?”
喬大夫很快從家裏出來,倆人到了隔壁醫務室,給她針灸,她半個月沒洗澡了,脫了衣裳,多少有點兒臉紅。還想着怎麼掩飾一下,針下來了,剛開始是脹感,第二針下來,開始疼,下第三針之前,喬大夫提醒了一句,“接下來會疼,忍着點,千萬不能動,要不然針走到別的穴位,會癱的。”
然後第三針下去,嗷得一嗓子,劉紅秀就喊出來了。
不一會兒,程大姐和海叔都過來了,宋蘭下班回家了,不在。
“怎麼了這是?嚇人勁兒的。紅秀啊?你這孩子,針個灸能多疼?咋還嬌氣起來了?”
海叔一看在針灸,到了門口就沒進門。程大姐進來一看劉紅秀,就訓她。
“大姐呀,針沒扎到你身上,你不知道有多疼。喬大夫,這咋整的呀?咋這麼疼呢?沒聽說扎針這麼疼啊?”
疼啊?
疼就對了。
犯到她手裏了,總得遭點兒活罪吧。
喬安寧輕聲細語的,“嫂子,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病症上也能看出來,你是個特別能幹的人,這腰上的勞損可不輕。再加上生了四個兒子,怕是中間還流過,也有沒養住的吧?”
這一下就把劉紅秀給鎮住了,“是,七年前流過一個,都七個月了,那會兒我們還在礦上,活兒重,孩子累掉了。五年前,我家老二,都三歲了,脖子上長了個瘤子,礦廠的大夫水平不行,兩針打完,孩子就不行了……怪不得都說喬大夫是賽閻王,這都能從脈上看出來?”
“頻繁的生存給你的身體造成了相當大的傷害,現在只要沒顯出來,我順道給你調理一下。嫂子你要是怕疼,那就算了。”
那怎麼能算了呢,“沒事兒,扎吧,我能忍。”
能忍就好。
喬安寧還是讓程大姐幫忙,“按着點兒,針在身上呢,不能動。”
又讓海叔叫海嬸來幫按着,還不放心,海叔把海嬸送到前院,倆老太太按着四肢,她又讓海去找人,“找向個年輕力壯的女同志來幫忙。我怕程姨和海嬸勁兒小,按不住。”
海叔就去了。
劉紅秀一個勁兒的強調,“不用那麼些人,剛才就是蒙的一下,沒準備才喊出聲兒了,我真沒那麼嬌氣。”
扎個針還得興師動衆的按着,丟死人了。
“有備無患,這是大事,動一下,隨時癱瘓,下輩子都得在炕上過了,怎麼重視都不爲過。”
啊?這麼嚴重?那說啥都得忍着了。
邊說着話,喬安寧又給扎了三針,都是能忍得下的疼,劉紅秀的汗從頭上滴下,但一動不敢動,也不喊了。
很快進來四個住得近的鄰居,兩個三十來歲的婦女,兩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都是人高馬大,一看就有力氣的。
海叔一叫,都過來,助人爲樂是其次的,看熱鬧比較重要。
“每兩人按一條腿,一人按一只胳膊,千萬按住了。下一針開始,接下來十五針,會一針比一針疼。”
好的呢。
然後,接下來半個小時,半個家屬區,都能聽到,殺豬一樣的叫聲。
到最後,叫得實在是太慘了,程大姐受不了,拿了搭在診床上她白天幹活用的抹布就給塞嘴裏了。
直到人脫了力,出的汗在病床邊兒滴了一灘水,動都動不了,喬安寧才給取針。
針起了下一瞬,劉紅秀蹭的站起來,從嘴裏扯出抹布,呸呸呸的吐了兩口,張嘴就要罵人,可這一動,身上輕飄飄的,從來就沒有這麼輕鬆,舒服過……
這……
再一看,喬大夫沖她豎大拇指,滿臉是笑,“嫂子真是女中豪傑,太能忍疼了。感覺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全身都鬆快了?”
咳咳咳,劉紅秀漲紅前臉,生生的把罵人的話憋回去,“是鬆快了。”
喬大夫就更高興了,“那就是有效了,以後隔一天來一次,扎上七次,你這腰就好了,婦科上的病症也能去根兒,以後不生的話,注意婦科衛生,夫妻生活前後做方雙方的清潔,保證你這輩子不受婦科的困擾。”
她才三十多,這年月,家家都五個六個的生,就不信她不再生。更不信,廠子裏有澡堂子的情況下她都能半個月不洗澡的人,能保持好個人衛生。
到時候再犯病,可跟她沒關系,不遵醫囑,可賴不上醫生。
看了這半天熱鬧,憋了這半天笑的鄰居們,一看這療效,都驚奇得很,都住得近,這幾天劉紅秀走路別別扭扭的,誰不知道啊。
這可是立竿見影。
有個嫂子就說,“喬大夫給我也看看唄?我生了七個了,一沾身子,孩子就上身,每個月來事兒,肚子疼得我都在地上爬。給我也扎兩針?正好大家都在,能按着我,沒外人,也不怕誰笑話。”
行,那就看看。
喬安寧給這位王嫂子把脈,還真挺嚴重的,“嫂子你躺過去,我給你扎幾針,你這個挺嚴重的,只扎針不行,還得吃藥。吃上三副,以後再來月經就不疼了。我再給你埋個線,就不怕再懷了。”
那感情好的。
王嫂特別利落的躺到程大姐收起了床單的診床上,也不嫌棄木板扎得慌。
喬安寧給針消毒,開方子,別人都在看熱鬧,也等着幫忙按着王嫂子,沒人有空理劉紅秀。
她穿好衣裳,也沒力氣幫忙按着人,悄悄的就回家了。
回到家裏,躺在炕上就睡,睡得不知道多香。
所以她也不知道,王嫂子並沒有像她一樣疼得比過年的豬還難按。
就那麼和衣睡了一宿,李建設搬了一宿的豆粕,下班回家開門聲才把劉紅秀吵起來。
人一身輕鬆的起身做早飯,看李建設臉耷拉着,有氣無力的樣兒,還問呢,“這是咋了?活重?”
李建設張嘴就罵人,“他媽的,楊東升那個狗操玩意兒,針對我。三百多袋子豆粕,死沉死沉的,讓我一個人幹,搬不完要處分,非說今天就用。用個粑粑,他就是找茬。艹了,別讓老子抓着他的把柄,看我怎麼整死他。”
他們兩口子,從村裏種地的農民,到現在軍區的廠子裏正式的雙職工,掙着工資,分着大院子,就是這十年,靠着舉報起的家。在村子裏的時候,到公社舉報村裏的看牲口圈的老兵貪污喂牲口的豆子接濟改造的壞分子。靠着這個進了李建設進了礦裏當工人,劉紅秀以家屬的身份當了臨時工。
後來沒了孩子,舉報礦場迫害,壓榨臨時工,轉了正。一年前,又靠着舉報軍區安排復員老兵程序漏洞,進了軍區下屬的養豬廠,這年頭兒,哪裏有比部隊福利更好的地方!
這一年,兩口子一直找機會,想着再怎麼往上走一走,劉紅秀盯上了倉庫管理員的崗,不用像食堂那麼累,還有外撈。
只是他們兩口子名聲在外,養豬廠的人都防着他們,一直沒抓到啥好機會。
這不,喬安寧才調來,連着兩天開席請人吃飯,右邊沒鄰居,也不想着叫一聲他們這前院鄰居,本來兩口子就憋着氣,覺得喬安寧沒看得起他,眼裏沒人。把柄送上門,這不馬上就去舉報鋪張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