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沒再看李青，一轉身出了院子。
她今日穿了一件淺粉色的短襖，爲了幹活方便頭上戴了一塊藍白相間的頭巾，一頭烏黑的長發編成一條粗長的麻花辮，垂於右側的胸前，發尾用一根紅繩系着。
雖不施粉黛，卻好看的出塵。
李青看了一會，還不等收回視線，就聽見李月娥的嫌棄聲，“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野種，這樣的女人可進不了我李家的門。”
李月娥滿眼驕傲的看着自家兒子，“我兒子將來可是要做官的，再不濟也要娶個巡檢家的女兒。”
這話李月娥每天都要說上一遍，李青不怎麼願意聽，他不悅道，“娘，我是讀書人，若叫人看見了她幫我洗衣裳，名聲還要不要了？”
李月娥一愣，她沒想到這一點。
自家寶貝兒子可萬萬不能同秦桑那個野種扯上關系。
她一拍腦門，只顧着自己省力倒是忘了這茬，“娘知道了，以後你換下來的衣裳娘幫你洗，想吃什麼？娘去給你做。”
李青沒說什麼，對於娶妻之事他有自己的想法，秦桑雖然出身不好可卻漂亮又溫柔，待自己考了功名，便給她一個妾室的名分，也不枉這幾年她盡心盡力的幫襯。
秦桑抱着木盆走出老遠，心跳才漸漸平復下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
李青曾說過待考取功名了功名會帶她離開清水村。
秦桑在這生活了十八年，她沒見過外邊是什麼樣子的，甚至沒有到過鎮上去，因此她無比盼着那一天能早一些到來。
可若是離開這兒，爹怎麼辦？
秦大山雖軟弱無能，可卻是唯一一個待她好的人了。
秦桑想的癡，一抬頭便到了洗衣裳的河邊。
潺潺的河水聲暫時打斷了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秦桑挑了一個人少的地方蹲下，將盆子裏的衣裳全部拿出來，一件一件的在河水裏浸溼。
剛洗了一半，就聽見身邊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哎呀，好涼！”
秦桑抖了抖被河水冰的通紅的指尖，側頭看過去。
只見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女人，正蹲在距她不遠的地方，小心翼翼的用手撩着河水。
見秦桑扭頭，她咧開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我叫阿荔，荔枝的荔，你叫什麼？”
秦桑眨了眨眼睛，自己沒見過她。
“我叫秦桑！”秦桑說完名字，又飛快的轉回去。
林阿荔見秦桑長得好看，忍不住往她身邊湊了湊，自我介紹，“我是這兩天才嫁過來的，我男人叫王貴，就住在村西頭。”
秦桑又停下手裏的動作，小心翼翼的看一眼說話的人。
女人長得又白又幹淨，肉肉的臉上笑起來有一對小梨渦，就是眼睛小了一些，鼻子也扁平，不過身子卻很圓潤，用村子裏老人的話來講就是，看起來很好生養。
“我……”秦桑沒有自我介紹過，因爲村子裏的人都知道她，用不着。
“我叫秦桑。”
阿荔“咯咯咯咯”的笑起來，她道，“你剛剛已經說過一遍了，我知道你叫秦桑，是哪個桑？”
秦桑有些緊張，她抿了抿唇認真的答，“桑樹的桑。”
阿荔是個自來熟，沒過一會就已經打聽出了秦桑家住哪裏，有幾口人，還說以後會去找她玩。
“玩？”秦桑動作沒停，輕輕的問，“玩什麼？”
秦桑沒有像別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過，打小她就知道村子裏的人不喜歡她，因而處處小心謹慎。
從會走了開始便要幫忙照顧弟弟妹妹，等長大了一些身上有了力氣，更是從早忙到晚。
對於玩這個詞既新鮮又陌生。
阿荔把臉使勁的湊過去，仔仔細細的瞧着秦桑，長得是真好看，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一張櫻桃小嘴，眼角旁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她娘說過，那叫美人痣，意思就是好看的女人都會長。
阿荔心想好看是好看就是呆了點，連玩都不知道什麼意思。
不過她還是耐心的給秦桑解釋，“別人說要去找你玩，就是想見你，跟你聊天扯閒篇的意思。”
秦桑的衣裳已經快要洗好了她慢慢的搖搖頭道，“我沒有時間。”
阿荔聽見這話嘿一聲，也不惱怒，她將衣裳一股腦的都倒在冷冰冰的河水裏，用棒槌胡亂的敲着。
還邊敲邊問，“那你平時無聊時都做什麼？”
她聲音很大，力氣也大，濺起來的水花不小心濺到了吳秀秀的裙擺上。
她剛剛路過，還沒等看清楚人，便叫起來，“是哪個不長眼睛的這麼不小心。”
阿荔忙擱下手裏的棒槌，仰起臉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吳秀秀怒氣沖沖的看了一眼阿荔，認出她是誰後嘲諷的哼笑，“聽我爹說王貴新娶的娘子叫林阿荔，就是你吧！”
她爹就是村子裏的村長吳鐵根，吳秀秀打小就知道欺負人，尤其喜歡欺負秦桑，兩人明明一樣大，卻張口閉口野種野種的叫着。
秦桑不想被她逮住機會羞辱，於是站起來，準備回去。
不料吳秀秀卻不想放過她，只見她幾步橫到秦桑的跟前，眼睛往她端着的木盆裏一瞧，頓時氣的罵起來。
“誰允許你這個野種幫李青哥洗衣裳的？”聲音很大，只恨不能扯着嗓子喊。
村子裏只有李青一個讀書人，而書齋的衣裳又都是統一發的，不難認。
吳秀秀從小掐尖要強，李青又是村子裏唯一一個有出息的男人，她早就決定好了要嫁給他。
秦桑不說話，準備低頭繞開，吳秀秀見狀更生氣了，她怒氣沖沖的揚起手要打人。
可手還不等撂下，就被一旁的阿荔攥住。
“你做什麼欺負人？”阿荔的聲音脆生生的，很好聽。
吳秀秀被抓的有些疼了，她立即哭起來。
吳鐵根有三個兒子，只有吳秀秀這麼一個閨女，還是三十好幾才生的，平時小姑娘一哭鼻子，三個哥哥一個老爹只恨不能將一顆心都掏出來。
因而便給她養成了這麼一個霸道不講理還動不動就哭的毛病。
阿荔見她哭的梨花帶雨，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我也沒用力氣呀，她怎麼哭了的這麼凶？”
吳秀秀開始不依不饒的哭罵起來，“你……你竟然敢打我，看我不告訴爹爹讓王貴再也殺不了豬。”
王貴是村子裏的殺豬匠，偶爾也會去鎮子上做工，他有一把子力氣，活幹的幹淨利索，因而這幾年賺了不少銀子。
林阿荔便是王家托媒人花了整整十兩銀子才娶回來的娘子。
清水村家家戶戶一年到頭都存不下一兩銀子，王家動輒便是十兩，可見殺豬是個好營生。
吳秀秀本以爲能嚇唬住阿荔，卻不料她一歪頭，迷迷糊糊的問，“你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不？你說能殺便能殺，你說不能便不能？”
殺豬本就是個手藝活，誰有手藝誰賺錢，吳秀秀一個小女娃，真以爲自己是當朝公主了。
吳秀秀的眼淚噼裏啪啦的掉下來，最後連衣裳也不洗，一跺腳跑了。
秦桑知道她的性子，回家後定會跟吳鐵根和她那三個哥哥告狀。
今日阿荔是爲了幫自己才得罪了吳秀秀，秦桑心裏又怕有過意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