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取一下8267。”聲音來自方才替她說話的年輕人。他從人群中走出,語氣不急不躁,帶着一種淡然的隨意。
“好的先生,您這杯放這兒挺久了,我給您重新做一杯吧?”白筱寧瞥見那杯已融化的冰沙,下意識提出補救——這是她面對超時訂單最本能的反應。
“沒事,不用了。”他擺擺手,眼神坦然,“我看你們很忙,而且我本來就已經有一杯了,就沒來添亂。直接給我就行。”
其實白曉寧·早就注意到他了。他從她接班前便坐在窗邊,獨自一人,低頭玩手機,時不時抬頭觀望店內忙亂。即便戴着口罩,也能看出他側顏輪廓分明,鼻梁高挺,眉骨修長。此刻站到面前,她才發現他眼睛尤其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笑起來時彎如月牙,帶着幾分少年氣。目測身高至少一米八五,T恤簡單卻幹淨,氣質比多數顧客沉靜許多。
“好的,不好意思啊。”慣性使然,她又脫口而出這四個字。
“不用總說‘不好意思’,我看你在這兒說了好久了。”他聲音裏含着笑意,沒有責怪,反倒像在替她心疼。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哦不對,抱歉抱歉!”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嘴瓢,趕緊改口,自我打趣了一句。
見他又彎起眼睛,仿佛默默笑她,白筱寧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羞赧的笑意。
取完餐,年輕男人回到原座,慢悠悠收拾東西,毫不急躁。窗外天色已暗,霓虹燈映在玻璃上,將他的背影剪成一道模糊卻清朗的剪影。
張小花從備料間竄到白筱寧身後,手套上還沾着葡萄汁,壓低聲音八卦道:“筱寧,那人好帥啊!我剛在那邊處理葡萄,都忍不住一直偷偷觀察着。”
“沒啥,確實挺帥的,而且看起來年紀好小。”白筱寧嘴上淡淡,語氣卻不自覺輕快了幾分。像這樣好看又有禮貌的顧客,工作一天遇見一兩個,心情總能好一點。
“咱們這店經常能碰上俊男美女,也算是辛苦工作的一點福利了吧!”張小花眨巴着眼,仿佛分享重大喜訊。
“哈哈哈,對你來說是啦!”白筱寧瞄了眼時間,驚覺已到下班點,“不好意思,我——要下班了!”話音落下,她如獲釋的鳥,整個人鬆弛下來。
“今天我是晚班需要打烊,真羨慕你們兼職的,現在就能走。”張小花一臉“生無可戀”,誇張地嘆氣。
“嘿嘿。”白筱寧毫不掩飾此刻的愉悅,順手摘下發潮的手套丟進垃圾桶,從置物櫃取出黑色雙肩包,背上時肩膀都輕快了許多,“店長,我走啦!”
她推開工作區的小門,仿佛從喧囂戰場退回平靜人間。走出工作區,她順手摘下帽子與圍裙,利落地團成一團塞進包裏。頭發從帽下散落,略顯凌亂,卻讓她整個人輕鬆不少。
回頭望向仍在忙碌的張小花,她輕輕一笑,抬手晃了晃,算是無聲的“加油”與“再見”,隨後在對方哀怨又羨慕的眼神中推門離去。玻璃門合上的瞬間,店內喧鬧被隔開一層,門外只剩街道車流與人聲。
年輕男人在她走後又坐了一會兒,似已飲盡杯中最後一口,目光不經意掃向門外,這才起身離開。
地鐵上,晚高峰雖過,車廂依然人來人往。白筱寧靠在角落,一手抓扶手,另一手從包裏摸出手機,耳機裏播放着關於“一人公司”的電子書——她向來愛學習,總在各種間隙汲取知識。
突然,耳機裏的聲音卡頓,隨即靜音,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來電鈴聲。
“喂?”她按下接聽鍵,將耳機線往上一扯,手機貼近耳邊。
“筱寧,李阿姨家的那個小蘇你還記得嗎?”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背景是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隱約還有油鍋“滋滋”作響。
“小蘇?那個小屁孩,勉強還記得吧。”白筱寧下意識翻了個白眼,語氣卻掩不住親昵。
“你們好多年沒見過了吧?”母親似在確認,又似爲下文鋪墊。
“嗯,是很多年了。我高中畢業後就沒再見過他,算起來也有十年了。怎麼了?”她換手拿手機,順勢往車廂角落靠了靠,目光遊離於窗外飛逝的隧道燈光。
“就是,我和李阿姨聊了聊,說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好久沒見了,聚聚唄?小時候他老跟着你到處跑,李阿姨說你們同輩的可以聊聊。”母親語氣自然,仿佛只是提議一次尋常家庭聚會。
“他,回來了?但是都好多年沒見了,突然見面多尷尬啊?”白筱寧皺了皺鼻子,腦海浮現出那個總黏在自己身後的小男孩身影,又被地鐵廣播打斷。
“曉寧啊,你也不小了……”母親話鋒一轉,標志性的“嘮叨模式”即將開啓。
“打斷一下——不是,你們不會是……拜托,他比我小太多了吧!”她警覺起來,聲音略高,引得幾位乘客側目,“我高三的時候他才初一,你們知道自己在亂安排什麼嗎?”此前母親多次催婚,介紹過不少對象——相親局、朋友的朋友、同事的兒子,聽得她頭大。這回竟連“弟弟輩”都搬出來了,她簡直哭笑不得。
“不是的不是的!”母親連忙否認,聲音刻意壓低,似怕被人聽見,“今天李阿姨打電話給我,說小蘇大學畢業回來了,他說對嗣源市有感情,這裏是他的老家,打算回到嗣源市長期發展。但你知道李阿姨和鄭叔叔很忙,李阿姨這次送他回來,但也沒時間陪他,他就這一個人呆在這裏發展了,所以想讓你們同齡人繼續相互照應一下。而且你不是一直準備創業嗎?總是小打小鬧的,你們可以一起發展事業,也不錯。”
“哦……”白筱寧拖長尾音,語氣分明寫着“我一點也不信你不是在變相相親”。但她不得不承認,母親所言也有幾分道理——這些年她折騰不少小項目,卻始終未成氣候。
“我都答應李阿姨了,你總不能讓媽媽難做吧?也不是你一個人去,大家好多年沒見了,一起聚聚。”母親熟練地打出“感情牌”與“人情牌”,語氣柔軟又試探,在“女兒自由意志”與“家長面子”間巧妙平衡。
“道德綁架了啊。”白筱寧無奈嘆息,“算了,多久?”,她深知,一旦母親說“我都答應別人了”,此事便已判了“必須執行”的死刑。
其實她並不討厭小蘇一家——童年情誼深厚,對方父母也一直待她如親女,便未再拒絕,心底甚至隱隱好奇:多年不見的“弟弟”如今會是什麼模樣?
“那太好了,隨時都可以,你是周二周三休息是吧?”母親立刻抓住她鬆動的態度,語速快了半拍。
“嗯,是。”白筱寧咬着嘴唇,總覺得哪裏不對——母親怎會不知她需排班、看店安排?但此刻剛結束一場人肉高峰戰,她實在懶得較真細節,心想大不了屆時再說。
“那就我們周二兩家一起自駕去齊溪古鎮,周二早上出發,周三晚上回來。”母親幹脆利落,行程竟已安排妥當,連路線與天數都敲定。
“嗯,還不錯。”白筱寧情緒立刻被點燃。她素來熱愛旅行,無論城市邊緣的咖啡館、周邊古鎮,還是山間徒步、海邊日落,皆令她心馳神往。只是平日工作繁忙,難得湊出完整假期。如今竟有兩天閒暇,還能去古鎮,她頓時不那麼排斥這場“被安排的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