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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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是被清晨的野狗吠叫聲驚醒的。
我躺在垃圾堆旁,身上的衣服已經變成了布條,遮不住滿身的青紫痕跡。
我呆滯地看着天空。
十七歲,我爲什麼會躺在這裏?
我覺得自己變髒了,變壞了,淵哥哥看到會不高興的。
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路人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我。
“看那個瘋婆子,肯定是昨晚在巷子裏被......”
“嘖嘖,真慘,衣服都沒了。”
我聽不懂他們的議論,只是機械地朝着記憶中家的方向走去。
別墅裏沒有開燈。
只有窗外的閃電時不時把客廳照得亮堂。
傅承淵坐在沙發上,手裏端着一杯姜茶,眼神陰鷙地盯着我。
我發燒了,燒得渾身滾燙,腦子裏像是有無數把刀子在拉扯。
記憶的時間軸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轟隆——!
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緊接着是連綿不斷的滾雷聲。
地板在震動。
水晶吊燈在劇烈搖晃。
那是十二年前那個噩夢般的夜晚。
那是地震。
那是地獄。
原本昏睡的我猛然睜開眼,瞳孔渙散到了極致。
我不認識這個豪華的別墅。
我只看到了那個即將坍塌的福利院食堂。
那根巨大的水泥橫梁正在斷裂,正對着......
那個坐在那裏的小男孩!
那是淵哥哥!
“地震了!快跑!!”
我發出一聲不像人類的尖叫。
那種瀕死爆發出的力量讓我從地毯上彈了起來。
傅承淵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酒杯裏的酒灑了出來。
“姜眠,你又要幹什......”
話音未落。
我像一枚炮彈一樣沖向他。
在傅承淵錯愕的目光中,我猛地將他撲倒在沙發上。
緊接着,我迅速調整姿勢。
我死死壓在他身上,雙手緊緊護住他的後腦勺,把他的頭按在我的胸口。
然後,我把自己瘦弱的脊背,毫無保留地暴露給上方。
就像十二年前那樣。
用肉體,去抗那個並不存在的千鈞橫梁。
“淵哥哥小心!”
“別怕,阿眠保護你......”
“阿眠背着梁,砸不到你,砸不到你......”
我語無倫次地重復着當年的話,聲音因爲極度的恐懼而變調。
傅承淵被壓在身下,剛想發怒推開我。
卻突然感覺到脖頸處傳來一陣溼熱。
不是血。
是冷汗。
還有我的身體在劇烈地痙攣。
那種抖動,是生理性的,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秒的思考。
都無法僞裝出來的求生本能。
甚至......
他感覺到我的身體一鬆,一股溫熱的液體浸透了褲子。
失禁了。
人在極度恐懼瀕死的時候,是控制不住括約肌的。
傅承淵的瞳孔劇烈震顫。
如果是演戲,誰會爲了演戲做到這一步?
誰會讓自己失禁?
“姜眠?你......”
他試圖推開我,手掌下意識地扶住我的後背。
那一瞬間。
他的手指觸碰到了一處凹陷。
隔着薄薄的溼透的衣料,那道蜿蜒猙獰的傷疤像是一條醜陋的蜈蚣。
那是脊柱曾被砸斷、又重新接好的痕跡。
那時的記憶忽然再次擊中了他的大腦。
有個畫面在瘋狂撞擊。
——黑暗的廢墟下,只有微弱的光。
——那個女孩趴在他身上,背上壓着幾噸重的水泥板。
——血液順着她的嘴角滴在他臉上。
——“淵哥哥,我不疼......你別哭......”
此時此刻。
因爲腦壓過高,我的鼻孔、耳朵開始滲出鮮血。
血滴在他的純白襯衫上,暈染開來。
我氣若遊絲,卻還在死死護着他的頭。
“淵哥哥......別動......會塌的......”
“阿眠撐得住......真的......撐得住......”
傅承淵的手指僵住了。
他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不是演戲。
這是真的在拼命。
“姜眠!姜眠!”
他第一次慌了神,聲音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他抱着逐漸冰冷的我,沖着門外大吼:
“叫救護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