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信上,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特意把當初被親家母揉成團扔進垃圾桶的“育兒注意事項”撿回來,和信一起放在桌上。
還有這幾個月來,他們每個月給的500塊,我都一分不少放在桌上。
就算要走,我也不能背着殘害孫女的黑鍋離開。
韓志遠轉頭看向嶽母,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質問:
“媽,我媽信裏說的......是不是真的?她根本沒告訴過你,要用這麼高溫度的水沖奶粉。”
顧心心的媽媽立刻變了臉色,卻很快換上一副委屈的模樣:
“志遠啊,你媽這人也太有心機了!自己走了還不算,還要寫這種東西挑撥我們的關系。”
“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也沒法在這裏待了,我走就是!”
顧心心見狀,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韓志遠,你在醫院是怎麼跟我保證的?說再也不相信你媽的鬼話!現在她留了封信,你就動搖了?”“誰知道是不是她在我們去醫院後寫的,故意誣陷我媽!”
她上前一步,眼神帶着威脅:
“我告訴你,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就抱着小柔回了房間。
韓志遠咬了咬牙,把手裏的信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快步去哄顧心心了。
我看着監控上的畫面,自嘲地笑笑。
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既然韓志遠選擇了顧心心,那我也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火車剛到站,就看到閨蜜劉素珍笑着朝我揮手,她身後還站着一個穿着筆挺西裝的男人。
“惠芬,你總算回來了!”
劉素珍拉過我,指着身邊的男人介紹,“這位是林氏集團的小林總,特別認可羌繡,決定跟我們籤訂終身合作合同。以後咱們的羌繡,就能走出國門,賣到國外去了!”
我又驚又喜,連忙跟小林總道謝。
以前我們村裏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羌繡。
可因爲沒銷路,繡品賣不上價,年輕人慢慢都外出打工,不願意學這門手藝了。
老一輩的人走了之後,村裏會正宗羌繡的,就只剩我和素珍兩個人。
現在不僅有了穩定銷路,還能讓羌繡走向國際,我激動得熱淚盈眶,之前所有的委屈仿佛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回到村子,我立刻和素珍一起忙活起來。
收拾工坊、招收學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準備教具,天黑了還在給學員們講解挑花、刺繡的技巧。
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之前那些糟心事,也漸漸被我拋在了腦後。
這天,我正在院子裏教幾個年輕學員學挑花。
手機突然響起了特別提示音。
這是我以前怕錯過韓志遠的動態,特意設置的。
我愣了一下點開,屏幕上跳出的是韓志遠發的朋友圈,是他們全家出遊的照片。
其中一張照片裏,親家母抱着小柔,韓志遠和顧心心一左一右挨着。
配文寫着:
“一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特別要感謝我的嶽母,辛苦幫忙照顧孩子,讓我能安心出門賺錢。媽媽,我們愛你!”
我心裏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默默取消了特別提示音,關掉手機,重新拿起針線:“來,咱們繼續看這個針法......”
要是以前,我這個獨自留守的母親,肯定會躲在被子裏悄悄抹眼淚。
可現在不一樣了,我找到了更有意義的事。
把差點失傳的羌繡傳承下去,讓這門老手藝在國際舞台上發光發熱。
我以爲日子會就這麼平靜地過下去。
可沒想到,這天半夜門卻被敲得砰砰直響。
5
韓志遠站在外面,把門拍得砰砰作響。
“媽,快開門啊,我和心心回來看你了。”
我坐在院子裏,本不想理會。
可敲門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很快就引來了鄰居的不滿。
隔壁的王嬸在牆那頭扯着嗓子喊:
“徐惠芬,你耳朵聾了是不是?大半夜的敲這麼大聲,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最近村裏因爲來學羌繡的人多,我又和林氏集團籤了合同,不少鄰居覺得我靠老手藝賺了大錢,心裏早就不平衡了。
平日裏見了我要麼翻白眼,要麼陰陽怪氣。
要是再讓韓志遠這麼鬧下去,指不定又要傳出什麼閒話。
沒辦法,我只能起身去開門。
“你們怎麼會來?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了嗎?”
韓志遠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拉着我的胳膊說:
“媽,你這話說的,我是你親兒子啊血緣關系哪能說斷就斷?之前是我太沖動了,你別往心裏去。”
顧心心也連忙附和:
“就是就是,媽,做母親的哪能跟孩子計較?”
說着,兩人不由分說就擠進門來。
換做以前,早就鑽進廚房,把家裏最好的幹貨都拿出來,忙前忙後準備飯菜。
可現在,我只是抱手冷冷地看着他們。
韓志遠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搓了搓手:
“媽,我和心心累了一天了,就先回房間休息了,你也早點睡。”
我看着緊閉的房門,心裏冷笑。
他心裏打得什麼算盤,我已經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韓志遠就敲響了我的房門:
“媽,起來吃早飯了,心心特意早起給你煮了粥!”
我走進堂屋,果然看到顧心心坐在飯桌前,面前擺着一碗白粥和一碟鹹菜。
我面無表情地坐下,拿起筷子剛扒了一口粥。
韓志遠就小心翼翼地開口:
“媽,我聽說你拿到了林氏集團的單子,能賺不少錢吧?”
我放下筷子,抬眼看他:
“沒多少,鄉下人賣點手藝錢罷了。”
韓志遠尷尬地撓撓頭:
“媽,你還在生我們的氣呢?”
“咱們都是一家人,要不你把手藝傳給心心,怎麼樣?”
我早就從韓志遠大姑的口中聽說,顧心心工作上出了紕漏,被公司開除了。
她心裏不痛快,便天天跟韓志遠鬧,一氣之下他也辭去了工作。
以前有我補貼着,他們每月的工資都可以花到自己身上。
如今沒了我,小兩口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
我靠在椅背上,語氣平靜:
“我和林氏籤了合同,手藝只能傳給他們公司的人。”
“可我是你兒子!”韓志遠急了。
我似笑非笑看着他:“是嗎?”
當初韓志遠爲了和顧心心結婚,自願做了上門女婿。
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偷偷把一切手續都辦好了。
顧心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媽,你就算再討厭我們,也要看在小柔的面子上吧,她是你的親孫女,你不能不管!”
我被她氣笑了:“小柔我自然會管。”
聞言,小兩口眼睛都亮了。
我接着說道:
“可她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孫女,我出四分之一,你家也得出一部分錢。”
當初他們把親家母說得千好萬好。
現在有了困難,怎麼就來找我了呢?
韓志遠的臉色也不好看:
“媽,這事不能這麼算,我是你和爸爸唯一的孩子,等你老了不全是我的?現在給,和以後給有什麼區別?”
“我也不多要,不管你賺得多少,我九你一,反正你在村裏也花不了什麼錢。”
“不可能。”
我站起身,冷下臉,“走吧,我這裏不歡迎你們。”
顧心心也跟着站起來,拍着桌子大吼:
“徐惠芬,我告訴你,你別給臉不要臉!”
“你對曉柔做的那些事,我都一筆筆記着呢,惹我不高興了,我就全給你抖出去,我看你還有沒有臉在村裏呆下去!”
話音剛落,一道沉穩的男聲傳來,帶着幾分威嚴:
“好大的口氣!”
6
我順着聲音朝門口看去。
只見小林總西裝筆挺地站在那裏,身後跟着兩個夾着文件包的工作人員。
小林總快步走進來,關切地看了我一眼,開口道:
“徐老師,學生們都在等您上課呢,再不去就要遲到了。”
他的目光掃過韓志遠和顧心心,眉頭微蹙:
“這兩位是?您要是遇到了麻煩,不用客氣,我們公司可以幫您處理。”
小林總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我瞬間有了底氣。
可還沒等我開口,韓志遠突然提高了聲音:
“你又是誰?我們家的家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多管閒事嗎?”
他顯然沒把小林總放在眼裏,說完還偷偷給顧心心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既然她不願意教,等會兒你就跟着偷偷學幾手,咱們自己也能做了賣錢。”
顧心心立刻會意,轉身就要跟着我往外走。
見狀,我立刻叫住她:
“站住!我和林氏集團籤了獨家協議,羌繡的核心手藝,除了集團篩選的正式學徒,絕不外傳。”
韓志遠咬着牙,上前一步拉住我的胳膊,語氣急切:
“媽,你整天窩在村裏,根本不知道外面的行情!現在手工藝術品的價格炒得多高,一件好的羌繡能賣好幾萬!”
“與其把這麼好的賺錢機會給外人,你怎麼就不能讓家裏人賺?我才是你最親的兒子啊!”
我笑了。
曾經那個會幫我洗腳的韓志遠,是我最疼愛的兒子,是我拼盡全力也要守護的人。
但眼前這個滿腦子都是錢的人,不是。
我勾了勾嘴角,故意放緩了語氣:
“既然你說你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不能教你。”
韓志遠的眼睛瞬間亮了。
我話鋒一轉,繼續道:
“不過我和林氏集團的合同裏寫得很清楚,要是私自外傳手藝,需要支付一億違約金。你們先把這一億違約金交了,我立馬就教顧心心。”
韓志遠的臉瞬間漲成了紫紅色:
“你明知道我們拿不出這麼多錢,還故意這麼說。”
“我們是一家人,關起門來偷偷教幾手,誰能知道?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幫我們,說這麼多都是找借口!”
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碰釘子。
韓志遠想要什麼,只要開口,不管多困難,我都會拼盡全力滿足他。
看着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只覺得可笑。
小林總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上前一步,視線與韓志遠平齊,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偷偷教?你難道不知道林氏集團的法務團隊有多強?但凡市場上出現了未經授權的羌繡作品,就能讓你進去坐牢,還得賠償巨額損失!”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徐老師是我們集團好不容易請來的非遺傳承人,你要是再敢來招惹她,或者打羌繡手藝的主意,我保證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韓志遠被小林總的氣勢震懾住了,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撂下一句:
“徐惠芬,你遲早會後悔的!”
拉着滿臉不甘的顧心心,狼狽地離開了。
小林總走到我面前,溫和地笑了笑:
“徐老師,我剛剛說的話,您不必放在心上。”
“羌繡的傳承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以後遇到真正有天賦、又真心想學的人,您盡管教,我絕不會介意。”
我回以真誠的微笑。
通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早就發現小林總是個愛才如命的人。
他根本沒和我籤訂過什麼嚴苛的協議。
反而常常跟我說,只要有人真心想學習羌繡,哪怕家境困難,他都願意提供生活補貼,就怕這門老手藝斷了傳承。
我想,這麼好的合作夥伴,怕是遇不到第二個了。
這天以後,似乎是爲了報復我。
韓志遠的七大姑八大姨,開始時不時在我眼前晃悠。
“惠芬啊,你是不知道志遠他們一家人現在過得有多好,天天不是這裏旅遊就是那裏玩,不像你,守着個破院子,整天跟針線打交道。”
“還是我家志遠有福氣,娶了個好媳婦,嶽母又疼他。哪像有些人,一把年紀了還得辛苦教徒弟,掙那點辛苦錢。”
我置若罔聞,依舊每天準時教課。
直到某天深夜,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突然將我吵醒。
7
我剛接起,韓志遠帶着哭腔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媽,你快救救小柔吧!今天她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喘不上氣,臉都紫了!”
心髒砰砰”狂跳。
我瞬間從床上坐起身,語氣急切:
“那還愣着幹什麼?趕緊送她去醫院啊!你現在打電話給我有什麼用?”
“我......我沒錢。”
韓志遠哭得更大聲了,“結婚時你給我買的那輛車,我早就賣了,現在家裏連叫救護車的錢都拿不出來。媽,你能不能先給我轉點錢?”
我沒再多說,立刻打開手機把剛到賬的羌繡分紅轉了過去,隨後抓起外套就往門外跑。
漆黑的夜裏,村裏的路靜得可怕,我奮力往村口跑去,心亂如麻。
小柔才這麼小,要是真出事可怎麼辦?
想來想去,我還是厚着臉皮撥通了小林總的電話:
“小林總,實在抱歉這麼晚打擾你......我孫女突然生病住院,情況很緊急,能不能麻煩你幫忙聯系一下市裏最好的醫生?”
電話那頭的小林總沒有絲毫猶豫:
“徐老師,您別擔心,我馬上安排全市的兒科專家過去,您孫女一定會沒事的。”
有了他的承諾,我懸着的心才勉強放下。
等我趕到醫院時,醫生剛好出來:
“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是過敏引發的全身水腫,壓迫到了呼吸道,所以才會喘不上氣。幸好送來得及時,再晚一點就危險了。”
我急着問:“小柔從小就對花生過敏,你們是不是不小心給她吃了含花生的東西?”
顧心心臉色發白,連忙搖頭:
“沒有,今早我們喝了花生湯,但小柔一口都沒喝,怎麼會過敏呢?”
說着,她突然轉頭瞪向親家母,語氣裏滿是怒火:
“媽,是不是你又沒洗幹淨碗?我早就跟你說過,小柔的餐具必須單獨洗、開水燙,你就是不聽,圖省事用洗過我們碗的水再洗她的碗,她遭了這麼大罪,都是你的錯!”
親家母被她吼得眼眶泛紅,卻也來了脾氣:
“我怎麼知道她對花生過敏?你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來幫你們帶孩子,每天累死累活,還得看你們臉色,現在出了事就全怪我?”
韓志遠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對着她大吼:
“我媽當初走的時候,特意寫了注意事項,裏面就有她對花生過敏,你爲什麼不看?”
“你要我給心心和小柔最好的,你倒好,連碗都不肯好好洗,害得小柔差點出事!”
親家母也拔高了聲音,眼裏滿是怨氣:
“誰還沒有犯錯的時候?你至於這麼凶嗎?再說了,你一個月就給我500塊生活費,除了買菜什麼都不能做,想讓我像你媽那樣倒貼錢給你們?沒門!”
“我自己在家都不用這麼受氣,還能自己攢點錢,現在倒好,成了你們的免費保姆,還得看你們臉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病房外瞬間亂成一團。
我聽得心煩,索性轉身跟着護士去了病房。
看着小柔躺在病床上,鼻子裏插着氧氣管,臉色還有些蒼白,我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我坐在病床邊,輕輕握着小柔的手,陪了她好一會兒。
直到她呼吸漸漸平穩,才起身走出病房。
可我剛走沒幾步,韓志遠就追了上來:“媽!你等等!”
8
我轉頭看向他,語氣平靜:
“小柔還在病房裏躺着,你不去陪着她,追出來做什麼?”
他上前一步,眼眶通紅,聲音帶着哽咽:
“媽,我都知道了,你之前爲什麼都不告訴我們?”
說什麼?
說我拿出棺材本,補貼他們小家?
還是說我不願兒子夾在中間爲難,默默咽下的委屈?
最後我只是緩緩開口:
“都過去了,以後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就成。”
我轉身想走,韓志遠卻突然沖上來抱住我:
“媽,你別走!小時候你每次要出攤,我都抱着你的大腿不讓你走,現在我還像那時候一樣求你,你能不能別離開我?”
“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指責你,不該讓你受委屈,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
作爲一個母親,哪怕爲韓志遠付出生命,我也甘之如飴。
可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一次次的傷害,早已讓我的心千瘡百孔。
如今我找到了羌繡這份熱愛的事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價值,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小小的牢籠裏了。
我輕輕掰開他的手,語氣堅定:
“回去吧。以後好好照顧小柔,別再讓她受委屈。”
“我也有自己的夢想要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圍着你們轉了。”
......
那天以後,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羌繡傳承中。
看着他們從連針線都拿不穩,到能獨立繡出完整的作品,心裏滿是成就感。
在小林總的帶領下,我們的羌繡不僅和國內外多家品牌達成合作,還把作品送進了非遺展館。
那天我站在自己親手繡的作品前,看着來來往往的人駐足稱贊,心裏自豪極了。
轉身時,我突然看到韓志遠站在不遠處。
他眼含熱淚,一步步朝我走來:
“媽,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我真爲你高興。”
“以前我總覺得,你每天繡這些東西也賣不了幾個錢,是在浪費時間,現在我才明白,你做的是多麼偉大的事。”
我看着他眼裏的真誠,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你。”
後來從閨蜜劉素珍口中聽說,韓志遠和顧心心離婚了。
自從上次在醫院和親家母鬧翻後,親家母三天兩頭上門要錢。
說自己照顧小柔這麼久,按月嫂最低一萬一個月算,他們得支付十萬月嫂費。
顧心心不想連累韓志遠,主動提出了離婚。
劉素珍猶豫着問我:
“聽說志遠現在一個人帶孩子,日子過得挺拮據的,你要不要......幫幫他?”
我搖了搖頭,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晃了晃:
“這裏面是我給曉柔存的積蓄,足夠她以後過得富足自在。”
“我希望曉柔長大後能自由自在地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用被家庭束縛。”
劉素珍看着我,笑着點了點頭。
她知道,我終於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