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去世,瑲玹也十分傷心,黃帝對他而言,是長輩,是老師,也是他少數可以說真心話的人。他總要帶着各種各樣的面孔去面對各種官員。但是在爺爺面前,他可以卸下僞裝,但此刻他卻顧不上悲傷。大荒又發生了一次動亂——妖族叛亂,他必須得馬上處理。
宮殿內,黑帝眉頭緊鎖,正襟危坐在主位。側案兩邊,離怨、應龍、蓐收、禺疆幾大將軍和幾個臣子依次而坐。
門外侍從來報:“稟陛下,青丘族長和離戎族長到了。”
“宣”
離戎昶和塗山璟走進宮殿,對黑帝微微頷首:“陛下。”
黑帝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就等兩位了,入座吧。”
黑帝說:“如今局勢緊迫,相信各位對大致的情況已有了解。此番召集諸位,便是要整合各方消息,理清脈絡,商量對策,蓐收,你先說說現在的戰況。”
蓐收起身,對黑帝拱了拱手,在空中打開一張地圖,面朝衆人說道:“這次的妖兵由一個叫赤目的妖族領頭,人數約三萬,他們一路北上,來勢洶洶,不殺平民專殺神族,目前已至玄丘,截止目前,我們損失城池十座,守城神族精銳傷亡約兩千人。”
離怨將軍問:“這妖族無緣無故的,爲何會反?”
“這次的妖族主要是妖族奴隸,離戎族長,你來介紹一下吧”
離戎昶解釋道:“東夷之地山脈連綿、叢林密布,奇花異草居多,向來是妖族聚居之所。
早在幾百年前,我們便於塗山氏合作,在那邊建立了據點,販賣妖族奴隸到大荒。這批叛亂的妖族就是在運輸過程中從船上逃走的。
這生意我們已經做了數百年了,流程早已成熟,此前從未出過大的差池。這回,剛好碰到水患,才使得三四艘船的奴隸全都逃走了。本來也就是損失上千個奴隸的事,卻沒想到,這些賤奴竟然回去滅了我們的據點,召集妖族來造反。”
一個將軍問:“爲何會發生水患?即便有水患,也不至於讓他們輕易逃走吧?難道運輸時沒有采取手段?”
“當然采取了手段,爲了控制那群賤奴,我們專門研制出了一種名爲縛靈散的藥物。
此藥以不周山深處的噬魂藤爲主料,搭配九幽冥泉的毒水,再輔以三十種至陰至寒的毒物煉制而成。一旦服下,妖族便會短時間失去靈力。
本來就算發生水患也不是什麼問題,沒有靈力的妖族在茫茫大海中也只會淹死,可是這次的水裏剛好有解厄晶,這種物質蘊含着天地間至純至陽的力量,與縛靈散的至陰至寒屬性正好相克。是制作縛靈散解藥的最主要原料。
那些妖奴一入水,毒立馬解了,自然就逃了。”至於爲何會突然發生水患,他話鋒一轉,目光如刀般射向禺疆,“這就得問禺疆將軍了。”
禺疆頓時怒目而視:“你這是什麼意思?”
“要不是你追擊洪江逼得他撞倒了不周山,怎麼會有水患?撞山也就罷了,還偏偏撞不周山!”
“你這話說的,反倒是我的錯了。洪江那賊子一直東躲西藏,直到上月才終於在不周山與我正面應戰。我怎麼知道他會以全部神力去撞不周山,當時我全力應對,哪還顧得了海上的船只!而且,我怎麼會知道偏偏你們的船剛好駛過。”
“剿滅辰榮義軍至今已過兩年,洪江不過區區幾人,沒想到禺疆將軍竟如此拖沓,追擊了這麼久。還引發了水患,給我們離戎氏造成的損失不可估量!” 離戎昶言辭尖銳
“你以爲我們沒有損失嗎?他撞倒不周山後,我麾下死傷無數!再說了,洪江和你們中原關系密切,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在暗中......”
“禺疆!” 黑帝沉聲打斷,“現在不是互相推諉責任的時候。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商討破敵之策。情況大家都已經清楚了,說說各自看法吧。”
離怨將軍說:“陛下,臣以爲應當機立斷,即刻出兵鎮壓。這些妖族懷着深仇大恨而來,和談絕無可能。若不迅速剿滅,城中妖族恐被蠱惑,叛軍勢力必將愈發壯大。”
另一將軍附和道:“是啊,陛下,那妖兵雖然有些戰鬥力, 但畢竟人數有限,只要我們即刻發兵制止,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依諸位之見,當以何人爲主帥?發兵多少?”
禺疆說:“陛下,臣倒有個主意,要說最了解這批妖族的,肯定是離戎氏。而且,早就聽聞離戎氏驍勇善戰,有精兵數萬,不如此次就由離戎氏出兵前去剿滅。”
離戎昶憤憤不平地說:“笑話!這禍事又不是我離戎氏惹出來的,你憑什麼要我們獨自收拾爛攤子?”
“怎麼不是你們的責任?分明是你們監管不力,才讓奴隸逃脫!” 禺疆針鋒相對。
“要不是你引發水患,他們插翅難逃......”
“夠了!休得再爭!” 黑帝一聲厲喝,止住了二人的爭吵。
塗山璟神色從容地說:“陛下,我認爲派離戎氏出兵不妥。離戎氏麾下多爲妖族士兵,難保不會臨陣倒戈。況且叛軍對離榮氏恨之入骨,若派其前往,只會讓敵軍同仇敵愾,反而增強了他們的戰鬥力。”
黑帝微微頷首:“塗山族長所言有理,那依你之見,當由何人領兵呢?”
“塗山氏只負責做生意,領兵出征這事,還得由陛下定奪”
黑帝目光掃過殿中諸位將領:“諸位將軍,誰願領兵出征?”
幾個將軍異口同聲說:“臣願意!”
黑帝沉聲道:“禺疆上月剛經歷惡戰,暫且休整。離怨將軍,此次便由你掛帥出征,朕撥給你十萬精兵,兩日後啓程支援玄丘。切記,只許勝,不許敗!”
離怨將軍單膝跪地,高聲應道:“臣定不負陛下重托!”
“那都退下吧”
“是”衆人起身行禮準備離去,應龍將軍說:“陛下,關於軍隊編制之事,臣還有幾個問題向您匯報”
“好,那剩下的人都退吧。”
待衆人走後,黑帝問:“應龍將軍,軍隊編制之事昨日不是已經商議完畢了,還有哪裏不妥嗎?”
應龍將軍面色凝重,壓低了聲量:“編制之事並無不妥,只是…… 關於妖族叛亂,老臣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應龍將軍,您隨我父親征戰天下時我還未曾出生。按情分,我應該叫您一聲叔叔,有什麼話您不妨直說。”
應龍將軍長嘆一聲,娓娓道來:“陛下知道,我本是妖族,是僥幸才化龍成爲神族的。離戎氏販賣妖族此舉,實在是......過於殘忍。
我曾見過他們運輸妖奴的船只,他們爲了追求暴利,將船艙改造成數層低矮的夾層,把妖奴像貨物般層層堆疊,人擠着人,讓他們站不得站,坐不得坐。
百噸左右的商船,正常載客不過百人,他們竟塞進了近四百名奴隸!
那些奴隸被運過來之後,有些被運往奴隸死鬥場,兩兩對決,供人娛樂,有些被達官貴人買走,運氣好的幹一些低端的雜事,運氣不好的沒日沒夜的幹又苦又累的活計,性命都難保。
在東夷離戎氏建立的據點上, 那些奴隸主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誘拐妖族,對年紀小的就連哄帶騙,對性子柔和的就威逼利誘,對強壯不好控制的就長期下毒......他們的手段,只有您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出啊!
陛下,您不覺得奇怪嗎,逃跑的妖奴才一千人左右,而叛亂的妖族有三萬。短時間內可以集結這麼多人,足可見妖族對神族之恨呐!我知道陛下向來倚重中原,可原來辰榮國貴族的那些惡習實在是......如果還任由他們這樣下去,那這種反叛之事只怕還會有下一次啊......”
黑帝聽得面色沉鬱,良久才緩聲道:“應龍叔叔,你說的話我心中有數了。離戎氏此舉,確實有違人道,只是,他們已經營多年,若要一朝禁絕,恐怕不容易......”
應龍將軍猛地跪倒在地,聲音微顫:“只要陛下有這個心思就好,天下萬民必會感念陛下之仁德!”
待應龍將軍走後,黑帝站在窗前,陷入了深思。
幾個月後,叛亂平復下去,一切恢復如常。
青丘的宅院裏,塗山璟和離戎昶在書房議事。
“璟,如今妖族叛亂已平,我們的據點也都恢復了,你爲何還是愁眉苦臉的。”
“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你先別思考了”離戎昶將一張圖紙遞給他:“你看看,這種鐵環如何?我打算在運輸的船上加裝這種鐵環,防止妖奴再逃走。”
塗山璟卻沒有心思看,將圖紙放到了一旁:“你覺不覺得,昨天陛下話裏有話”
“你是說他昨天召見我們的事?”
“嗯”
“害,勸我們不要販賣奴隸的話不都是蓐收說的嘛,陛下又沒說什麼。”
“蓐收是陛下的第一心腹,他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話來,他的話很有可能就是陛下的意思。”
“你想多了吧”
“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要不我們還是把這項生意停了吧。其實,我早已覺得不妥,只因這筆生意是你我爺爺那一輩就開始合作的,才延續至今。”
“停?怎麼停?這可是我們離戎氏最賺錢的生意,若停了,我們靠什麼吃飯?”
“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你們不是還有賭場和其他產業嗎?”
“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族有多少人,就算我願意放棄,我的族人也不願意啊 !璟,你如今怎麼這麼小心翼翼的,當年那個風華灼灼、膽色冠絕青丘的塗山璟都去哪了?”
“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而且現在的形勢也跟以前不一樣,我只怕現在我們不主動放棄,日後陛下會逼得我們不得不放棄。”
離戎昶猛地站起來,一拳重重錘在桌上:“那就等他來逼我好了,我看瑲玹這家夥,就是個薄情寡義、忘恩負義之輩!”
“你——”塗山璟環顧四周,連忙下了個禁制:“你,你怎麼敢直呼陛下名諱!怎麼敢說這種話!”
“本來就是!想當年,他不過是個手上無權無勢的王子,若不是我們中原幾大氏族支持他,他怎麼可能那麼順利登上帝位!這才多少年,就想過河拆橋了!你當年那麼盡心盡力的幫他,又出錢又出計謀!可他是怎麼對你的!”
“好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怎麼可能不提,我每次只要一想到他竟然聯合塗山篌殺你,我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相柳救了你,你可就回不來了!早知今日,當初何必輔佐他。”
“你別氣了,我們當年輔不輔佐他,他都能登上帝位,黃帝和俊帝早就屬意他了。”
“什麼意思?”
“俊帝親口說的,瑲玹就是他爲皓翎國培養的儲君。你不要看黃帝對他那麼多年不聞不問,實際,也早就把他當繼承人歷練了。”
“你......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塗山璟微微點頭:“我本也只是猜測,不過後來發生的事一次次印證了我的想法。”
“怪不得你一開始就輔佐他呢,我還以爲......你當時是一時被情愛沖昏了頭腦。”
“情愛自然是一部分原因,可是塗山氏歷來不參與王權爭鬥,我怎麼可能全憑個人意願胡亂入局,那樣豈不是成了塗山氏的千古罪人。”
“璟,其實論謀略,你一點也不比瑲玹差,論實力,四大家族聯合起來也很有實力,再加上中原的幾大氏族。圖天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呀!”
“凡事都講究時機,一千年前,在黃帝還沒建立西炎之前,或許還有機會,後面,就沒可能了。你想啊,這大荒已經有三個王族,哪裏還容得下第四個。”
“可以前黃帝對各氏族之間的內務是不管的。各氏族只要按時繳納上貢即可,我看後面,你們四大世家也快跟我們一樣了。以前你們是何等風光,在自己的地盤上都是你們說了算,見了君王都可以不拜的!他們幾大王族還曾找赤水氏借過兵,找青丘氏借過錢。”
“你以爲黃帝不想收服四大世家嗎?他當年只不過沒實力罷了。”
“那後面你打算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看着手上的東西一點點被奪走?”
“走一步看一步吧。”
-----幻月島上
又到了水曳花盛開的季節,幻月島上的月棲客棧裏,坐着幾個鬆散的食客。一邊吃着水曳花做成的小菜,一邊聊着閒話。
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子說:“哎,你們知道嗎,最近有件詭異的事情。”
“什麼?什麼?”
“西海岸湖心的那個島知道吧,就是滿是毒氣那個。”
幾個人應和道:“知道知道!”
“那個島不見了。”
“是嗎?一個島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消失?”
“最近這海平面上升,島被淹了,所以看不見了吧。”
“不是被淹了,有人下水去看了,完全沒有島存在的任何痕跡。”
“這麼邪乎,你確定他下水找對位置了?”
“咱們島民的水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還能找錯地方。”
“不見了就不見了唄,反正那個島上沒人住,也沒啥東西。還滿是毒氣,消失了也好。說不定啊,是上天眷顧。”
“也是也是!”
男子夾着一根綠色的菜莖說:“只要啊,這道美食不丟就行!”
“嗯,咱們島上的人,就好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