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清晨七點。
沈璃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黑色運動服，戴着鴨舌帽和足以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像個準備做壞事的特務，站在了民政局大門斜對面的一棵梧桐樹下。
初秋的風帶着涼意，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在她腳邊打着旋兒。她看着身邊那些成雙成對、臉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期待的新人們，覺得自己像個誤入甜蜜慶典的小醜，荒唐又可笑。
“人找到了嗎？”她壓低聲音，對着藍牙耳機那邊的蘇蔓說道，語氣帶着明顯的不耐煩。
“我的小祖宗，你以爲是在菜市場挑白菜嗎？”蘇蔓的聲音透着熬夜的沙啞和焦慮，“要背景幹淨，長相端正，不能太精明怕壞事，還要願意陪你玩這麼大一場戲……你知道這有多難嗎？我幾乎把能聯系的‘職業’男友都聯系遍了，要麼不敢接你這單，要麼開口就是天價！”
沈璃的心沉了下去，一股無名火竄起。“所以，沒找到？那我來這兒是幹嘛？吹冷風體驗生活嗎？”
“……還有一個備選。”蘇蔓的語氣有些猶豫，帶着點死馬當活馬醫的意味，“是我一個遠房表姨的朋友的兒子，聽說最近剛回國，正在找工作的空窗期，可能需要錢。背景絕對幹淨，長相……我看了照片，相當不錯。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這人有點……書呆子氣，聽說腦子有點軸，可能不太會來事。我已經讓他直接去民政局門口等了，你看看再說，不行我們再想辦——”
通話突然被一陣刺耳的雜音中斷，沈璃的手機屏幕閃爍了幾下，徹底黑屏了。沒電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沈璃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她。看來今天只能靠她自己“面試”了。
她抬起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民政局門口逡巡。很快，一個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穿着簡單白襯衫和洗得發白牛仔褲的年輕男人，獨自站在台階旁。清晨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身姿挺拔，氣質幹淨得出奇，與周圍喧囂的、充滿幸福泡泡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微微仰頭看着天空，側臉線條利落清晰，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似乎在思考着什麼深奧的宇宙難題。
他看起來……不像是在等新婚妻子，更像是在等一艘通往未知星辰的飛船。
沈璃心裏咯噔一下。直覺告訴她，就是這個人。這種幹淨又帶着點遊離世外的氣質，正是目前混亂局面中最需要的“定心丸”。
她深吸一口氣，壓低了帽檐，快步穿過馬路，走到他面前。
“你好，是陸延嗎？”她直接用了蘇蔓提供的名字，聲音刻意壓得很低。
男人聞聲低下頭，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眼睛很亮，像蘊藏着星河的深海，帶着一絲被打斷思緒的茫然，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澄澈得不見底。“我是。你是沈小姐？”
他的聲音清朗，帶着一種奇特的、安撫人心的磁性。
“是我。”沈璃快速打量着他。近看之下，他的英俊更具沖擊力，而且是一種毫無攻擊性、讓人心生好感的英俊。這很好，觀衆會喜歡。“蘇蔓應該跟你說了基本情況。我需要一個名義上的丈夫，爲期三個月，陪我參加一檔節目。報酬是十萬塊，節目結束後我們去辦離婚，互不糾纏。你有什麼問題嗎？”
她語速極快，像在背誦商業條款，試圖用公事公辦的態度掩蓋內心翻江倒海的荒唐感。
陸延安靜地聽着，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在她說完後，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問題。”
他的爽快反而讓沈璃一愣。“你……不問爲什麼？不擔心我是騙子？或者有什麼其他企圖？”
陸延看着她，眼神坦誠得幾乎有些無辜：“蘇阿姨是我母親的朋友，她擔保了。而且，我目前確實需要這筆錢。”他頓了頓，補充道，“很需要。”
他的直接讓沈璃鬆了口氣。需要錢就好，純粹的金錢關系最簡單，也最穩固。
“好。那我們現在進去？”沈璃指了指民政局的大門，感覺自己在進行一項詭異的交易。
“可以。”陸延點頭，隨即像是想起什麼，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略顯陳舊但很幹淨的錢包，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類似於窘迫的情緒，“抱歉，沈小姐，我……沒帶錢。辦理結婚登記的費用，可能需要你先墊付。”
沈璃：“……”
她看着眼前這個氣質清絕、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卻連九塊錢工本費都拿不出來的男人，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表情。她開始嚴重懷疑蘇蔓所謂的“相當不錯”和“書呆子氣”背後，是不是隱藏着“生活不能自理”的真相。
“沒關系，我付。”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感覺自己額角的青筋在跳動。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民政局大廳。拍照，填表，籤字。整個過程，陸延都異常配合，沉默而順從，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任何多餘的話或表情。只是在工作人員遞過那張紅色的證書，笑着對他們說“恭喜二位，祝你們新婚快樂”時，沈璃注意到，陸延拿着證書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指節有些泛白。
鮮紅的封皮像一團火，灼傷了沈璃的眼。她就這樣，在一個平凡的清晨，和一個認識不到半小時、連名字都是剛知道的陌生男人，在法律上綁在了一起。
走出民政局，陽光有些刺眼。沈璃將一本結婚證塞進陸延手裏，低聲道：“收好。具體安排蘇蔓會聯系你。”
陸延接過，小心地放進隨身的、那個與他的氣質同樣樸素的帆布包裏。
沈璃正想轉身離開這個讓她倍感壓抑的地方，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蘇蔓借了充電寶打來的。她剛接起，就聽見蘇蔓火急火燎的聲音：“阿璃！你見到人了嗎？怎麼樣？不行我們再想辦法，你千萬別沖動……”
沈璃看着身旁安靜等待、目光再次投向天空不知名處的陸延，打斷了她：“就他了。”
她掛斷電話，心中那股巨大的荒謬感越來越濃。她解決了“丈夫”的問題，爲事業博得了一線生機，可爲什麼，心裏卻如此空落落的，甚至泛起一絲隱隱的不安？
而站在她身邊的陸延，此刻心中想的卻是：母親朋友的擔保，加上這筆足以解決他眼下困境的報酬，這場各取所需的交易，看起來並不虧。只是，這位沈小姐，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麻煩，像一團劇烈燃燒、隨時可能灼傷靠近者的火焰。
他看着沈璃緊繃的、寫滿煩躁與疏離的側臉，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探究。
這場倉促開始的戲，帷幕已然拉開，無人能夠預知終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