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蔭鎮，這個名字聽起來本該是綠樹成蔭、安寧祥和的地方，但當我踏足這裏時，感受到的卻是一種近乎凝固的、無聲的恐懼。這股恐懼如同無形的手，扼住了整個小鎮的咽喉，源頭，就在鎮東頭那口據說已有百歲年紀的老井。
短短七天，三條人命，接連折損在這口井邊。最新的死者，是一個名叫劉明的外來打工仔。
發現他的那個清晨，霧氣尚未散盡。他就那麼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布滿深綠色苔蘚的井沿旁，雙手的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扒着井口的邊沿，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根稻草。然而，他的頭顱，卻以一種人類頸椎絕難承受的角度，深深地探入了幽暗的井口。把他拉出來時，屍體早已僵硬如鐵，臉上凝固着一種極致的、幾乎要撐裂眼眶的驚恐，仿佛在他生命最後的刹那，透過那井水，窺見了地獄深淵的真實光景。
最讓人脊背發涼的是，他渾身溼透，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口、鼻、耳孔裏，全都塞滿了一種滑膩、腥臭的黑色水藻。法醫的鑑定結果白紙黑字——溺水身亡。可那口老井，我親自看過，水位線低得可憐，別說一個成年男子，就是個半大的孩子，也絕無可能在裏面淹死。
“陳先生，這不是意外，絕對不是！”鎮派出所的老民警趙建國，頂着濃重的黑眼圈，聲音因爲連日的焦慮和疲憊而沙啞不堪。他是鎮上爲數不多，或者說，是唯一一個堅持認爲這是他殺而非連環意外的人。可惜，證據薄得像張紙，甚至可以說，一片空白。
“前兩個死者，也是同樣的死法？”我問他，目光掃過周圍低矮的房屋和偶爾探頭、面帶驚惶的居民。
“一模一樣！邪門到家了！”趙建國用力搓了把臉，從隨身攜帶的舊公文包裏抽出兩份檔案照片，遞到我面前。
照片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那令人不適的細節。第一個死者是鎮上的孤寡老人，孫婆。第二個是放學貪玩抄近路的女學生，小芳。都是同樣的跪姿，死在井邊，渾身溼透，七竅塞滿那種詭異的黑藻。趙建國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種近乎荒誕的恐懼說：“看着他們，就像……就像是井裏有什麼東西，硬生生把他們的頭按進那點淺水裏，讓他們‘喝’飽了，又因爲某種原因，吐不出來，活活憋死……”
現場勘查報告幹淨得詭異。沒有掙扎搏鬥的痕跡，沒有屬於第二者的陌生足跡。僅有的監控畫面，也只拍到死者自己，一步步走向那口老井，然後，畫面定格在那詭異的跪姿上，生命隨之消散。流言在鎮上傳得沸沸揚揚，都說那口老井裏住着抓替身的水鬼，怨氣深重，湊夠了三個替死鬼，它就能掙脫束縛，離開那口井，爲禍一方。
我獨自站在老井旁。井口已經被警方用臨時隔離帶封鎖，青石井欄被歲月和溼氣侵蝕，苔蘚遍布，靠近了，能聞到一股混合着腐殖質、水腥氣的、若有若無的怪味。我取出隨身攜帶的羅盤，古舊的指針原本平穩地指向南方，但當我將其緩緩靠近井口時，黃銅指針竟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最終，針尖頑固地向下傾斜，死死指向井下水深之處。
我心下一沉。這絕不是什麼簡單的溺死鬼找替身。尋常水鬼怨念再重，其行爲模式也有跡可循，往往帶有重復性和地域性。而這三個死者，年齡跨度從垂暮到花季，性別有男有女，身份更是天差地別——孤寡老人、女學生、外來打工仔。他們之間，幾乎找不到任何有效的關聯。這不符合水鬼找替身的規律。
更重要的是，這井水裏散發出的陰氣，並非那種純粹的、冰寒的死寂，而是帶着一種粘稠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的惡意。它在窺探，在低語，在……渴望。
“趙警官，”我轉向一旁眉頭緊鎖的趙建國，“這口井，最近，或者歷史上，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比如，有沒有人在裏面失蹤過？”
趙建國叼着煙，皺着眉頭苦思冥想，煙灰燒了老長一截都忘了彈。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煙灰簌簌落下：“有！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大概三個月前，鎮上那個有點瘋瘋癲癲的流浪漢，‘傻根’，突然就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有人說最後看到他在這井邊徘徊，也有人說他可能是去別的地方流浪了。當時我們也懷疑過他是不是失足掉井裏了，還專門找人下去撈過，可……井底下除了水和一些淤泥，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啊！”
一個失蹤的流浪漢？時間點是在三個月前？我的心猛地一動，某種模糊的線索似乎正在串聯。
就在這時，趙建國別在肩頭的對講機響了，裏面傳來他手下年輕民警帶着驚恐和急促喘息的聲音：“趙、趙所！不好了！技術科那邊……剛在清理劉明屍體上那些黑藻時發現……發現裏面纏着一節……一節腐爛的、還帶着清晰牙印的人類手指！初步判斷……不是劉明自己的！”
對講機裏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寂靜的井邊。
我猛地轉頭，目光再次投向那口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老井。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上我的脊梁——
井裏確實有“東西”。但它抓替身，或許根本不是爲了離開這口井。它的目的，可能更加恐怖，更加原始……是爲了喂養！喂養那個三個月前掉下去，卻始終沒有找到屍體的“東西”！
那東西，在井底這極陰之地，浸泡了三個月，恐怕……早已不能稱之爲“人”了。
而整個槐蔭鎮的人，在它眼中，或許都成了它維持某種“存在”的、潛在的“飼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