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清脆的耳光聲響徹天際，撫冬跟在主子身後，心如擂鼓，說不上高興還是害怕。
而林昭嫺只覺得，她從未如此清醒過。
她這一生，太多不值。
首先她便不該任由繼母擺弄。
繼母楊氏原是妾室，被扶正後大肆宣揚林昭嫺像極了其生母、賢良淑德、蕙質蘭心。
林昭嫺從小便被名聲高高架起，爲了不使母親蒙羞，她不得已改變性格、極力扭曲自己也誓要成爲繼母口中的“賢淑女子”。
而劉媽媽身爲生母陳氏親自挑選的奶媽，深得她的信任。
上輩子劉媽媽對她的“教導”，她也幾乎全盤接納，毫不懷疑。
可直到死後，她才知道劉媽媽早就被繼母收買，配合着繼母努力把她養廢，將她框在“大家閨秀”的架子裏，讓她有口不敢言，有心不敢爭。
她的一生悲劇便源於此。
可她最後悔的，是沒有把握住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東西。
她的兒女，她的愛人，她本該肆意張揚的自由……
進鬆鶴堂院內時，恰逢主屋傳來林昭婉和老夫人的歡聲笑語。
林昭嫺腳步一頓。
身爲女主的林昭婉，未出閣時便以溫柔大度、善良可人聞名，嫁進來之後又很會討老夫人的歡心，兩人相處得格外融洽。
反觀林昭嫺，雖然勤勤懇懇管着家，還爲長房生了四個孩子，但無論她再怎麼努力變得端莊賢惠，府裏總能傳出她的流言——今日妒殺丫鬟、明日暗算妹妹。
她的惡毒，似乎怎麼也藏不住。
漸漸的，老夫人對她這個大兒媳越發忽視不滿。
上輩子林昭婉出手害她的時候，老夫人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林昭婉因此敢更加囂張大膽地算計。
直到看到長房的四個孫輩都被林昭婉一一清算，老夫人才開始着急，然而屆時的林昭婉已經掌控了整個顧府，老夫人縱使想保住長房，也爲時已晚。
好在如今一切都來得及。
眼下的顧府，林昭婉還沒有只手遮天的能力，她最大的靠山是老夫人。
想要對付林昭婉，那麼從老夫人入手，就是林昭嫺不可避免要邁出的第一步。
林昭嫺深吸一口氣，整理好心情走了進去。
“給母親請安。”
坐在主位上的陸老夫人和身側站着奉茶的林昭婉齊齊扭頭看來，不由一怔。
今日的林昭嫺眉眼依舊，卻添了一股不容忽視的陌生銳氣。
“嫺兒來了，坐這兒。”
老夫人今日見了林昭嫺，竟然一反常態地笑着朝林昭嫺招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側。
平日晨昏定省，老夫人見到林昭嫺就讓她離開了，從未有過如此親昵的舉動。
林昭嫺從善如流，在老夫人右側坐下，恰好與左側的林昭婉相對。
林昭婉望着林昭嫺，笑得溫柔極了。
那笑容老夫人看不懂，被妹妹坑過無數次的林昭嫺卻是再明白不過。
“嫺兒啊，你們夫妻倆都該與二房多走動。不爲別的，只爲衡兒有個好弟弟，你又有個好妹妹。”
林昭嫺只低眉順眼地坐在那，並不回答。
老夫人早就習慣了，往常她總看不慣大兒媳這副樣子，但有些時候，逆來順受的大兒媳的確替她省了許多麻煩。
她繼續說：“這不，婉兒替你又尋了個妹妹，往後你們東院可就熱鬧許多了。不僅能替東院開枝散葉，閒來無事也能替你說話解乏。”
林昭婉適時接話，笑容溫婉得體：“姐姐管理內宅辛苦，妹妹只是略盡心意。”
果然來了。
林昭嫺微微垂眸。
和上輩子一樣的場面再次發生，林昭嫺指尖微涼，壓下心中的情緒。
上輩子，老夫人和妹妹就像現在一樣要往東院塞人。
她被賢惠之名綁架，親手將丈夫推給了別人。
從那以後，丈夫再也沒有踏入她的院子，夫妻二人形同陌路。
而那名妾室爲了取代她，夥同林昭婉在她的飯菜裏下了慢性毒藥。
如今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林昭嫺冷靜下來後卻不急着拒絕。
上輩子毒殺了她的姜氏很快成爲了林昭婉的棄子，一屍兩命。
在書裏，似乎所有人都只有兩條路。
要麼，像主角林昭婉一樣“與世無爭”、所有好東西自會主動找上來。
要麼，膽敢主動去追求什麼，礙了林昭婉的事，就只有死路一條。
而林昭嫺想要活下去，不僅要爭，還要拼盡全力、利用一切可用的人和物去爭。
“原來是這樣……”林昭嫺輕聲喃喃道。
老夫人以爲她一如往常般順從，笑容更深。
林昭婉也心下竊喜，只待她點頭，見到對方端起茶碗起身，也並不覺得異樣。
直到下一瞬，林昭嫺猛地將整杯茶揚在了她臉上！
“啊！”
林昭婉滿頭茶葉，一邊尖叫一邊狼狽地跳了起來。
“林昭嫺！你瘋了！”
老夫人也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來：“嫺兒，你這是幹什麼？”
林昭嫺氣定神閒將茶杯隨手放在一旁，心中惋惜這杯茶不是滾燙的，轉頭朝老夫人無奈一笑：“母親別慌，我是在教育我這不懂事的妹妹呢。”
老夫人一愣。
林昭嫺看向林昭婉，故作恨鐵不成鋼道：
“以往你再胡鬧，我都忍了。”
“如今大爺還沒回來，你就張羅着給自己的大伯哥納妾，林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的！”
說着，林昭嫺又揚起了手。
老夫人急忙阻攔：“婉兒這麼做是有道理的！我在這兒，你休要再打她了！”
林昭嫺被下人攔了下來，心下有些遺憾地鬆了鬆手腕。
丫鬟上來遞帕子爲林昭婉擦臉，林昭婉則一邊啜泣着一邊咬牙切齒。
林昭嫺是瘋了麼！
她們一起長大，她最知道姐姐的性格。
若放在從前，再怎麼被算計，林昭嫺連句抱怨的話都沒敢說過，如今竟然如此失態地對她動手！
這還是她那步步小心、拼了命也要博賢惠的姐姐嗎？
老夫人一邊看着哭哭啼啼的林昭婉，一邊暗中打量着泰然自若的大兒媳。
大兒媳一向逆來順受的，怎麼會突然這般舉動？
老夫人心頭震動之餘，竟冒出一個念頭：
莫非隱忍多年，終於……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