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墨魁那道狂熱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聽潮小築的月亮門外,陳默緊繃的神經才算真正鬆懈下來。
他走到門邊,聽着那遠去的腳步聲,鼻腔裏卻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入一股復雜的味道——那是小幾上那塊獸皮散發出來的,混雜着血腥、煞氣和……某種不可名狀的口水味。
“嘔——”
一股強烈的生理性惡心感直沖喉嚨,陳默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
他什麼都沒吐出來,只是感覺胃裏像被一只手攥住,攪得天翻地覆。剛才在墨魁面前強撐的鎮定,此刻碎得一幹二淨。
他踉蹌着退開幾步,繞着那塊“作業”走,像是躲避什麼劇毒的污染源,最後把自己重重摔進離它最遠的軟榻裏。
臉埋進冰涼柔軟的被褥,周圍那濃鬱得能聞到甜味兒的靈氣,此刻卻半點也安撫不了他。
腦子裏亂成一鍋沸騰的粥。
血屠魔尊那張在淚水中扭曲的臉、鬼母記憶裏那個叫“阿醜”的小女孩、墨魁那雙隨時能“頓悟”的閃亮眼睛……一幕幕畫面瘋狂亂竄。
這都叫什麼事?
專業對口是好事,可診療對象是一群動不動就神魂崩裂、拆家毀地的魔道巨擘,這業務範圍也太超綱了!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陳默猛地從軟榻上翻身坐起,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清醒讓他眼神銳利起來。
他現在就像一個赤腳醫生,靠祖傳偏方治好了兩個重症病人,結果整個村子都沸騰了,連隔壁村的疑難雜症都抬着擔架往他門口送。再這麼下去,他遲早要因爲“醫療資源擠兌”和“無證行醫”被活活累死,或者被治不好的病人家屬當場打死。
他需要秩序。
他需要流程。
他需要……一個正規的,哪怕是草台班子級別的心理診所。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在黑暗中劃亮了一根火柴,瞬間驅散了陳默心中大半的迷茫和恐懼。
他從懷裏掏出那本已經成了他唯一精神寄托的黑皮筆記本和碳素筆,翻到了全新的一頁。
筆尖懸在紙上,他沒有猶豫。
這不再是簡單的記錄,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立下的第一個“道場”,是他用凡人的知識,向這漫天神魔宣告自己存在的“開山儀式”!
他一筆一劃,用他所能寫出的、最鄭重、最清晰的字體,在筆記本的扉頁上寫下五個字:
【陳默心理診所】
寫完,他又在下面加了一行小字:
【——致力於爲三界生靈提供最專業的道心健康服務。】
看着這行字,陳默那顆懸着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
他不再是那個隨時可能被戳穿的騙子,那個靠忽悠活命的祭品。
從此刻起,他是院長。
這家獨一無二、壟斷三界的心理診所的,唯一創始人兼首席專家。
一種荒謬又莊嚴的感覺,讓他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他翻到下一頁,腦中的思緒飛速運轉,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診所規章1.0(試行版)】
一、預約制度:必須有!所有想看病的,都得先填“初診問診表”,也就是那個“四重問道真言”。掛號處就交給墨魁,那家夥熱情高,靠得住。我會親自審核問診表,決定接不接,什麼時候接。嚴禁插隊、醫鬧,血屠那種下不爲例,再有下次,永久拉黑!
二、診療原則:保密是必須的……不過這條對墨魁好像沒用,反正他也聽不懂,腦子自帶加密功能,安全。還有,必須保持邊界感,只談病情,不談感情……鬼母羅刹除外,她現在是我的房東、保安兼食堂大媽,這關系已經亂成麻了,先這樣吧。最重要一點,我只負責引導,不負責替他們做決定,道走歪了可別來碰瓷。
三、收費標準:這個最關鍵!必須收!按照修爲、地位、財力,收取“等價”的天材地寶、功法秘籍、稀有情報。還有,像血屠那種“畫線作業”要用到的道具,得另外收費。首要目標:解決我這凡人身體的壽命問題。長生,才是開展一切業務的基礎!
寫完這三條,陳默感覺整個世界的秩序,都在自己筆下重新建立了起來。
他又翻開一頁,開始整理診所的核心資產——病歷檔案。
【病歷編號:001】
【姓名:羅刹(阿醜)。診斷:強迫性囤積症、重度PTSD。治療方案:認知重構,支持性心理治療。狀態:初步信任,情緒穩定,待提交問診表,再定下一步。】
【病歷編號:002】
【姓名:血屠。診斷:重度社交恐懼症、PTSD。治療方案:系統脫敏療法。狀態:已接受治療,依從性高,需密切觀察“畫線作業”完成情況。】
把那些能讓修仙界顫抖的魔頭,簡化成白紙黑字上的診斷和方案,那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似乎也隨之消散,變成了一個個可以被分析、被解決的“課題”。
他這該死的專業性,才是自己最強的護身法寶。
陳默合上筆記本,正準備享受一下難得的安寧。
“咚。”
一聲極其輕微,甚至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叩門聲響起。
這聲音和之前墨魁的火急火燎、血屠的狂暴砸門截然不同,禮貌得有些詭異。
陳默的眼皮跳了一下。
“先生。”
是墨魁的聲音,但沒了驚惶或狂熱,反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進。”
墨魁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整潔的黑色勁裝,神情肅穆,動作間沒了往日的粗獷,多了幾分文官般的嚴謹。
他的手裏,捧着一枚玉簡。
那玉簡通體瑩白,散發着柔和的光暈,上面用神念烙印着某種玄奧的封禁,一看就不是凡品。
“何事?”陳-默問。
墨魁沒有像往常一樣單膝跪地,而是躬身,將那枚玉簡舉過頭頂,姿態恭敬到了極點。
“先生,您頒下的‘四重問道真言’,已經有第一份回執了。”
“哦?”陳默有些意外,效率這麼高?“是誰的?”
墨魁抬起頭,神情復雜地看着陳默,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是大人。”
“大人?”陳默一愣。
墨魁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吐出了那個名字。
“鬼母羅刹,大人她……親手封的這份玉簡。”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將那句讓他自己都神魂震顫的話復述了出來。
“大人說,她也想……掛個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