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死寂。
那番話有理有據,細節詳實,把一個看似高深的古玩鑑定問題,拆解得連外行都聽得明明白白。
人群中,一個戴着金絲眼鏡、平時總愛附庸風雅的中年男人,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撿起了一塊碎瓷片。
他湊到眼前,對着光仔細看了看,又用指甲在斷茬處刮了刮。
“嘶……”男人倒吸一口涼氣,“這胎質……真的跟石膏粉一樣,一捏就掉渣。”
“還有這底款,你們看!”另一個懂點行的賓客也撿起一塊,“這字邊緣太光滑了,根本沒有毛筆的頓挫感,就是機器刻的!我家茶幾上那個工藝品花瓶就是這種字!”
“我的天,真是假的?”
“一百五的玩意兒,吹成八十萬?這柳華也太不是東西了!”
“這是把陸家當猴耍啊!”
議論的風向瞬間逆轉。
剛才還對柳華阿諛奉承的賓客們,此刻投去的全是鄙夷和看好戲的目光。
那一道道視線,像是一根根燒紅的鋼針,扎在柳華和周蘭的臉上。
“放你娘的屁!”柳華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惱羞成怒到了極點,“你們懂個屁!這……這是高仿!高仿懂不懂?”
他從地上爬起來,指着肖然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個廢物!攪屎棍!都是你!要不是你在這胡說八道,誰會……”
話沒說完,他已經瘋了一樣沖向肖然,揚起手就要一巴掌扇過去。
“我打死你這個烏鴉嘴!”
旁邊的周蘭也跟着撲上來,尖利的指甲直奔肖然的臉。
“敢污蔑我們家老柳!我撓死你!”
這是想用暴力來掩蓋尷尬。
然而,肖然只是站在原地,連動都沒動。
在柳華那蒲扇般的手掌即將扇到臉上的瞬間,他才不緊不慢地抬起手。
輕輕一擋。
啪!
一聲悶響。
柳華感覺自己像是打在了一塊鋼板上,整個手掌都麻了,巨大的反作用力讓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周蘭的爪子也被肖然另一只手穩穩抓住,動彈不得。
“你!”柳華又驚又怒。
這廢物的力氣怎麼變得這麼大?
肖然甩開兩人的手,像是扔掉什麼垃圾。
“怎麼?說不過就想動手?”
柳華被當衆拆穿,又在力量上被碾壓,一張老臉徹底掛不住了。他眼珠子一轉,突然指着地上那灘被踩爛的人參殘渣,找到了新的攻擊點。
“我送假花瓶又怎麼樣?!”柳華的聲音尖利得像公鴨嗓,“那好歹是個擺設!是個裝飾品!你呢?你送的是什麼?假人參!這玩意兒是吃到肚子裏的!是會吃死人的!”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越說越激動。
“我這頂多是丟點面子,你這是謀財害命!性質能一樣嗎?!”
這話一出,周圍的賓客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送假古董是騙錢,送假藥材那可是要命啊。
柳如煙也覺得找回了一點場子,抱着手臂冷笑。
“聽見沒有?你送的東西更惡毒!”
肖然看着柳華那張因爲激動而扭曲的臉,忽然笑了。
“假人參?會吃死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視着柳華。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送的是假人參了?”
“我……”柳華被他這股氣勢逼得後退一步,“那……那還用看?孫少都說了是假的!你還想狡辯?”
“好。”肖然點點頭,“就算你說的是假的。”
他環顧四周,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裏。
“那東西,我剛才已經吃了。”
“請問,我有事嗎?”
全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柳華的嘴巴張了張,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是啊。
剛才所有人都親眼看到,肖然把那沾滿泥土的“蘿卜”吃得幹幹淨淨。
現在他活生生地站在這,中氣十足,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紅潤。
這怎麼解釋?
如果人參是假的,有毒,他爲什麼沒事?
如果人參是真的……那剛才柳如煙踩爛的,就是三百萬?
一時間,所有人的腦子都有些轉不過彎來。
柳如煙的臉色更是青一陣白一陣,難看到了極點。
“夠了!”她猛地咳嗽一聲,打斷了這尷尬的對峙,“今天是我店裏開業的大喜日子,都給我收斂一點!這事就到此爲止,誰也別再提了!”
她瞪了肖然一眼,又拉了拉柳華的胳膊。
“都進去!別在門口丟人現眼!”
說完,她率先轉身,招呼着賓客往店裏走。
此事,就這麼翻篇了。
肖然站在原地,心底一片冰涼。
偏心。
這是何等的偏心。
自己送上價值三百萬的賀禮,被他們當衆踩爛,逼着吃下去,受盡羞辱。
柳華拿個一百五的假貨來騙錢,被拆穿後,柳如煙卻只是輕飄飄一句“到此爲止”。
在這個家裏,他肖然永遠是那個可以被隨意犧牲、隨意踐踏的外人。
賓客們也看出氣氛不對,紛紛識趣地走進了那富麗堂皇的美容院。
柳如煙爲了挽回面子,立刻宣布今天所有到場嘉賓,都可以免費體驗一次店裏最貴的“黃金煥膚”項目。
一時間,店裏又恢復了熱鬧。
一些暫時排不上號的貴婦名媛,被安排在大廳的休息區喝茶等候。
大廳正中央,一台上百寸的巨大液晶電視正在播放着江城本地的午間新聞。
“本台快訊,今日下午兩點左右,我市第一人民醫院停車場發生一起高空墜物意外。一台空調外機從高處墜落,砸傷一名七歲女童。據了解,該女童是我市知名企業孟氏集團長女孟秀文的獨生女。”
電視畫面上,出現了停車場那片狼藉的景象,還有小女孩被抬上救護車的畫面,關鍵部位都打了馬賽克。
“哇,這不是孟家的那位大小姐嗎?聽說她老公走得早,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孟氏集團啊,那可是咱們江城的納稅大戶,黑白兩道都得給幾分面子。”
“這小姑娘也真是福大命大,從新聞上看,流了那麼多血,居然還能搶救回來。”
休息區的賓客們對着新聞畫面指指點點,唏噓不已。
只有陸傾城。
她端着一杯香檳,站在人群外圍,當她看清新聞裏那個抱着孩子痛哭、雖然打了碼但身形輪廓依舊清晰的女人時,手裏的高腳杯猛地一晃。
香檳灑了出來,冰涼的液體滴在她的手背上。
孟秀文。
還有那個叫悠悠的小女孩。
竟然是江城大名鼎鼎的孟氏集團的人?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那個被所有人孤立在角落裏的男人。
肖然正靠在牆邊,閉着眼睛,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可陸傾城的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