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樓梯間的恐怖對峙後,蘇晚徹底將自己縮回了殼裏。
她不敢再晚出房門一步,甚至白天也盡量待在自己的房間或者畫室裏,豎起耳朵警惕着外面的動靜,一旦聽到汽車引擎聲或腳步聲,就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繃緊神經。
凌曜似乎又恢復了之前那種徹底無視她的狀態。他依舊早出晚歸,即使偶爾在家,也從未再踏入畫室區域半步,仿佛那裏已經成了另一個被劃定的禁區。
那種冰冷的、徹底的漠視,比之前的怒火更讓人窒息。仿佛她這個人,連同她存在的空間,都已經被他徹底從視野裏抹去。
蘇晚變得更加沉默。她依舊畫畫,但畫筆下的色彩似乎也蒙上了一層灰暗。她不敢再畫那些明亮的東西,只是機械地練習着技巧,試圖用專注來麻痹自己紛亂的心緒。
她不再試圖去理解那個男人,也不再好奇那個叫做夏安安的女孩。她只想安安穩穩地熬過這一年,拿到錢,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這天下午,她正在畫室臨摹一本畫冊上的古典靜物,專注於光影的細膩變化。
她不知道的是,書房裏的凌曜,剛剛結束一個漫長的越洋視頻會議。他揉着發脹的眉心,起身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威士忌。
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他無意間向下望去。
畫室的窗戶正好在書房的下方。從這個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畫室內的情景。
蘇晚正背對着窗口,站在畫架前。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米白色毛衣,頭發鬆鬆地挽起,露出纖細優美的脖頸。陽光透過玻璃,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微微側着頭,手臂緩緩移動,姿態專注而寧靜。
凌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裏。
他看着她拿起畫筆,蘸取顏料,在畫布上塗抹。看着她時而退後兩步審視畫面,時而上前細致勾勒。
她的動作並不像夏安安那樣自信揮灑,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探索和沉浸,卻別有一種吸引人的沉靜力量。
他想起那天在商場,她被同學刁難時強作鎮定卻難掩無助的樣子;想起家宴上,她戴着那只傳承玉鐲,笑容溫婉卻眼神忐忑;想起她在他暴怒時蒼白的臉和顫抖的身體;也想起她鼓起勇氣問他手臂還疼不疼時,那雙清澈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愚蠢的關切……
還有此刻,她沉浸在繪畫世界裏,那副暫時忘卻了一切煩惱、仿佛會發光的模樣。
這個女人……似乎和他最初想象的,那個僅僅擁有一張相似臉蛋的、可以隨意拿捏的傀儡,有些不一樣。
她比他想象的要更堅韌,也更……脆弱。像一株在石頭縫裏艱難生長的小草,看似柔弱,卻有着頑強的生命力。
這種認知讓凌曜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他厭惡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厭惡自己會不由自主地去觀察她,分析她。厭惡那張臉帶給他的、除了痛苦回憶之外的、其他亂七八糟的情緒。
他猛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烈酒灼燒着喉嚨,卻無法壓下心底那絲異樣。
他應該徹底冷着她,讓她安分守己地待到契約結束。他不應該再給予任何一絲一毫的關注,哪怕是負面的。
可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畫室裏那個專注的背影上。
就在這時,蘇晚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點,她微微蹙起眉,放下畫筆,伸出手指,似乎想直接用指尖去塗抹修改畫布上的某個細節——這是一個很多畫家在投入時會有的、不太講究的習慣。
凌曜的眉頭幾乎在同一瞬間擰緊。
幾乎是想也沒想,他拿起書桌上的內部電話,按通了畫室的分機。
突兀的鈴聲猛地炸響在安靜的畫室裏!
蘇晚嚇得渾身一顫,指尖差點直接按到未幹的畫布上。她驚魂未定地看向牆上的電話,心髒狂跳——這個電話幾乎從未響過。
她遲疑地走過去,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傳來凌曜冰冷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
“顏料有毒,不要用手直接碰。”
說完,不等蘇晚有任何反應,電話便被直接掛斷,只剩下忙音。
蘇晚拿着話筒,徹底愣住了。
他……他怎麼知道她想用手碰顏料?
他……在看着她?
這個認知讓蘇晚的後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意。她猛地抬頭,驚慌地四下張望,最後目光定格在畫室天花板的角落——那裏有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小的黑色半球體。
是監控攝像頭?!
他一直在監視她?!
剛才那一點點因爲他突如其來的“關心”而產生的荒謬波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毛骨悚然的、被窺視的恐懼和憤怒!
他把她當什麼?一個可以隨時監控的囚犯?一個連私下作畫都要被監視的物件?
巨大的屈辱感淹沒了她。
她猛地摔下話筒,沖到畫架前,一把扯下那幅剛畫到一半的畫,狠狠地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她像瘋了一樣,開始收拾畫具,將所有顏料、畫筆統統塞進櫃子,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雙無處不在的、冰冷的眼睛。
她不要再畫了!
不要再在這個男人的監視下,暴露任何一絲一毫的真實情緒!
而書房裏,凌曜看着監控屏幕上蘇晚突然變得激動憤怒、甚至毀掉畫作的動作,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的本意……並非如此。
他只是……
一種更深的煩躁涌上心頭。他關掉了監控顯示屏,將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
冰冷的液體卻無法澆滅心頭那團莫名的火。
一場無聲的較量,在看不見的硝煙中,再次升級。
他試圖用冷漠和監控維持距離和掌控。
而她,則以一種決絕的自我封閉,表達着無聲卻最激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