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墅,預想中的狂風暴雨並未立刻降臨。林政昆只是吩咐傭人“帶小姐回房好好休息”,語氣平靜得可怕。
第二天,當林驚鴻抱着洗幹淨了的,喂飽了牛奶的小貓,鼓起勇氣對父親說“我想養它”時,真正的風暴才悄然掀起。
林政昆的目光掃過那只在她懷裏蹭着的、喵喵叫的小生物,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只有純粹的厭惡。
“驚鴻,”他聲音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林家是體面人家,這種來路不明的野東西,太髒了,會帶病菌。扔出去。”
“它不髒!我已經把它洗幹淨了!”林驚鴻下意識地將小貓護得更緊,這是她第一次爲了某樣東西直接反駁父親,“它很可憐,沒有地方去……”
“我說,扔出去。”林政昆重復了一遍,語氣依舊平穩,但眼神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女兒爲了一個畜生忤逆他,這種失控感像毒蛇一樣噬咬着他的內心。他絕不能允許有任何東西,分散女兒對他和昆曲的專注,哪怕是只貓。
“我不!”林驚鴻倔強地站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一步不退。
林政昆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她不寒而栗。他沒再強迫,轉身離開了。
那一刻,林驚鴻天真地以爲,她贏得了一次小小的勝利。
下午,她被要求去練功房完成因逃跑而落下的功課。水袖揚起,她心不在焉,滿心惦記着被獨自留在房間的小貓。
兩個小時後,當她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臥室時,發現房間裏空蕩蕩的。
她心下一沉,瘋狂尋找,最後,在後院冰冷的石階角落,看到了那只小小的、已經不再動彈的橘色身影。
它看起來像是“意外”從高處摔落的。
林驚鴻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她沖過去,抱起那尚存一絲餘溫的小身體,失聲痛哭。
那哭聲裏,有對小貓的悲痛,有對父親的恐懼,更有對自己無能的絕望。她連一只小貓都保護不了。
林政昆對此視若無睹,甚至滿意於她之後的“安靜”和“順從”。在他看來,這次“教訓”非常成功。
小貓死後的第三天,林驚鴻沉默地坐在房間裏。女傭端來的食物原封不動地擺在一邊。
房門被輕輕推開,林政昆走了進來。他掃了一眼未動的餐盤,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用一種出奇平靜的語氣說:“驚鴻,還爲那只貓難過?”
林驚鴻身體一顫,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林政昆走到窗邊,背對着她,聲音依舊溫和,卻帶着冰冷的算計。
“我已經聯系了一家寵物殯葬機構。下午,他們會派人上門來取,幫你把它好好安葬,也算全了你的念想。”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審視着她每一絲表情變化:“人很快就到,在客廳交接。你也親自送它一程吧。”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驚鴻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着父親。她不明白他爲何突然“大發慈悲”,但內心深處一絲微弱的希望燃起:至少,能讓小貓安息。
下午三點,客廳裏彌漫着一種詭異的平靜。
林驚鴻抱着那個裝有小貓遺體的小木盒,坐在沙發上。
林政昆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公司,而是坐在她對面的主位,慢條斯理地品着茶。
兩名高大的保鏢像門神一樣立在客廳入口,目光如炬。
這根本不是體貼,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展示”和“測試”。 他要親眼看着女兒如何與外界接觸,要讓她在絕對控制下,徹底認清自己的處境。
門鈴響了。傭人引着一個年輕男子走進客廳。
“先生,小姐,寵物殯葬機構的人到了。”
林驚鴻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阿煦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一滯。
是她!那個在迷離燈光下大膽又驚慌地抓住他的女孩!
林驚鴻更是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倒流。
怎麼會是他?那個給過她短暫溫暖和叛逆勇氣的陌生人。
震驚、難以置信、一絲隱秘的激動,最終都化爲巨大的恐慌。因爲父親探究的、冰冷的視線,正牢牢鎖定着他們。
阿煦的反應快得驚人。所有情緒被他強行壓下,眼皮迅速垂落,遮住了所有波瀾。
他微微躬身,用刻意壓低、顯得沉穩甚至帶點疏離的職業口吻說:“林先生,林小姐,請節哀。我是來處理小貓後事的。”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他們從不認識。
林驚鴻的心狠狠一抽,也立刻低下頭,死死盯着懷中的木盒,指甲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
接下來的每一秒,都像是在雷區行走。
林驚鴻顫抖着將木盒遞過去。
阿煦上前,恭敬地、雙手接過。在木盒交接的刹那,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觸到了她的。
那一瞬間的觸感,冰涼,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擊穿了所有僞裝,直抵心髒。他們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幾不可察的顫抖。
“我們會采用無害化火化處理,這是最潔淨的方式。”阿煦打開工具盒,一邊熟練地操作,一邊用平穩的聲調解釋流程,每一個動作都無可挑剔,完全符合一個專業寵物殯葬師的身份。
林政昆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但阿煦的表現天衣無縫,林驚鴻也強忍着淚水,低垂着頭,不露破綻。
然而,在進行到最後一步,詢問對骨灰的處理方式時,阿煦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他抬起頭,目光坦然地看向林政昆,語氣誠懇:“林先生,按照流程,我們通常建議爲寵物制作一份紀念品,例如爪印拓片或者毛發吊墜,留給主人一份念想。您看……需要這項服務嗎?”
他將選擇權,直接拋給了這個家的主宰者。
這是一個極其聰明的試探。既符合他的職業身份,又當着林驚鴻的面,將林政昆置於一個不得不展現“寬容”的境地。
林政昆沉默了幾秒,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他看了一眼眼中充滿卑微乞求的女兒,仿佛恩賜般淡淡開口:“可以。讓她留個念想也好,免得總是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