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執事堂。
此地乃是宗門運轉的中樞之一，掌管弟子任務接取、貢獻點兌換、資源發放等諸多事宜，終日人聲鼎沸，往來者絡繹不絕。
然而今日，這份喧囂卻在某個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當林然的身影出現在執事堂門口時，原本嘈雜的大廳，竟詭異地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動作都仿佛被定格，一道道目光，或敬畏，或豔羨，或嫉妒，齊刷刷地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正在櫃台前爲了一枚三品丹藥的兌換資格而與執事弟子爭得面紅耳赤的內門弟子，瞬間噤聲，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那位平日裏眼高於頂，對普通弟子愛答不理的執事，臉上瞬間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一路小跑着從櫃台後繞了出來，遠遠地便躬身行禮：“林師兄！您怎麼親自過來了？若有什麼吩咐，派個靈鶴傳書便是，何需勞動您大駕。”
這聲“師兄”，叫得無比自然，無比順口。
要知道，林然的修爲，明面上不過是煉氣七層，連許多外門弟子都不如。而眼前這位執事，卻是一位實打實的築基初期修士。
可在此地，無人覺得這聲稱呼有任何不妥。
在青雲宗，實力並非唯一的話語權。林然所代表的價值，早已超越了修爲境界的桎梏。他本人，就是一條通往更高境界的通天捷徑，是一座可以行走的巨大寶庫。
“我來確認一下明天的安排。”林然對這般場景早已見怪不怪，神色淡然地說道。
“是是是，林師兄這邊請，裏面請！”那執事連忙點頭哈腰，親自引着林然繞過長長的隊伍，走向專門爲宗門貴客準備的內室雅間。
周圍的弟子們看着這一幕，眼神復雜。
“看到了嗎？這就是萬法道胎的待遇。我們在這裏排半天隊，爲了一點宗門資源爭破頭，人家一來，執事都要親自迎接。”一名弟子酸溜溜地說道。
“你酸什麼？有本事你也生個萬法道胎。”旁邊的人嗤笑一聲，“你知道昨天蘇沐清爲了換取這次機會，付出了什麼嗎？一整條‘玄冰玉’礦脈的十年開采權！那可是能讓宗門長老都眼紅的資源！”
“嘶——”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算什麼？我聽說，排在蘇沐清後面的丹霞峰劉師姐，爲了插隊到明天，直接獻上了一份上古丹方！據說連宗主都被驚動了！”
“丹霞峰的劉青宴師姐？那位號稱‘丹仙子’，有望在三十歲前成爲宗門最年輕煉丹宗師的天才？”
“除了她還有誰！連她那樣的天之驕女，都要求到林然門下……嘖嘖，這萬法道胎，當真是逆天改命的無上至寶啊。”
外界的議論，林然充耳不聞。
雅間內，靈茶的霧氣嫋嫋升起。那執事雙手奉上一枚溫潤的玉簡，恭敬地說道：“林師兄，這是最新的安排。丹霞峰的劉青宴師姐，以一張‘九轉還魂丹’的殘方，換取了明日辰時的雙修資格。這是宗主親自批復的，您過目。”
林然接過玉簡，神識一掃，內容便了然於胸。
劉青宴，丹霞峰首座弟子，築基大圓滿，一手煉丹術出神入化，卻在沖擊金丹境時，因丹道法則感悟不足，屢屢失敗，心魔叢生。她需要借助自己的萬法道胎，窺探那一絲丹道本源，以求破境。
“我知道了。”林然放下玉簡，指尖在光滑的玉桌上輕輕敲擊着，似乎在思索什麼。
那執事見狀，立刻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他深知，眼前這位看似修爲低微的青年，一言一行都可能牽動宗門高層的神經。
片刻後，林然抬起頭，看似隨意地問道：“對了，我記得宗門的兌換名錄裏，有一味藥材，名爲‘虛空草’，對麼？”
執事聞言一愣，連忙點頭：“回林師兄，確有此物。只是‘虛空草’乃是煉制空間傳送符籙的主材，極爲罕見，兌換所需的貢獻點……堪稱天價。而且此物由宗門戰略管控，即便貢獻點足夠，也需要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共同籤印，方可兌換。”
“哦？這麼麻煩？”林然眉頭微挑。
“是……是的。”執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猜測着林然的意圖，“不知林師兄問起此物，是……是爲何？莫非您也想涉獵符道？”
“隨便問問。”林然淡淡地回了一句，便站起身來，“安排我知道了，告辭。”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留下那執事在原地滿頭霧水，揣測不已。
走出執事堂，林然沒有理會那些依舊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徑直御風而起，朝着自己位於青雲宗後山的洞府飛去。
他的洞府，名爲“聽雨軒”，是整個青雲宗靈氣最爲濃鬱的幾個地方之一。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仙鶴盤旋，奇花異草遍地，與其說是一座洞府，不如說是一處人間仙境。
這是宗門給予他的“優待”，也是一座華麗的囚籠。
回到洞府中，林然遣散了侍奉的道童，獨自一人來到修煉靜室。
他盤膝坐下，五心向天，開始嚐試運轉宗門發下的基礎功法《青雲訣》。
精純的天地靈氣，如同受到召喚的百川，瘋狂地涌入他的體內。換做任何一個煉氣期修士，面對如此磅礴的靈氣灌體，經脈恐怕早已被撐爆。
然而這些靈氣進入林然體內後，卻如泥牛入海，只是在他的四肢百骸間遊走一圈，便又悄無聲息地散逸出去，只有極少的一部分，被他那與生俱來的道胎本源所吸收，化爲一絲微不可查的修爲增長。
半個時辰後，林然緩緩睜開眼，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自嘲。
煉氣七層，依舊是煉氣七層，毫無寸進。
這就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深的悲哀。
他的萬法道胎，就像一個無私的“道法翻譯器”，在雙修之時，能將天地間玄奧的法則，以一種對方能夠理解的方式，清晰地呈現在對方的神海之中，助人悟道。
可這具道胎，對他自己，卻吝嗇到了極點。它能容納萬法，卻不親近任何一法。他能讓別人輕易地突破瓶頸，自己卻被困在小小的煉氣期，寸步難行。
他就像一個手握金山，自己卻快要餓死的乞丐。
他享受着宗門最高規格的待遇，被無數天才弟子追捧、渴求，可他自己，卻連最基本的、掌控自身命運的力量都沒有。
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他時刻保持着清醒。他從未沉醉於那些虛假的尊崇之中，因爲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的萬法道胎失去了作用，或者出現了另一個可以替代他的人，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化爲泡影。
所以，他需要力量，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
而“虛空草”，便是他爲自己尋找的出路之一。
就在他沉思之際，洞府外的禁制傳來一陣輕微的波動。
林然神識一掃，發現來人是一名身着丹霞峰服飾的女弟子，看上去年紀不大，神色間帶着幾分拘謹與好奇。
他撤去禁制，那名女弟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對着林然盈盈一拜：“弟子周小雅，奉劉青宴師姐之命，前來拜見林師兄。”
“何事？”林然的語氣依舊平淡。
周小雅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盒，雙手奉上，低着頭說道：“師姐說明日將叨擾師兄，心中有愧。這是師姐親手煉制的‘清心養魂丹’，有安神定魄，滋養神魂之效。師姐說，師兄平日裏耗費本源助人悟道，神魂損耗定然不小，此丹或可稍作彌補。”
林然聞言，心中微微一動。
過去與他雙修之人，或是送來天材地寶，或是送來功法秘籍，無一不是爲了增強他的道胎本源，以便更好地爲她們服務。
像這般關心他自身神魂損耗的，劉青宴還是第一個。
他接過玉盒，打開一看，一股沁人心脾的丹香撲面而來。只見盒中靜靜地躺着三枚龍眼大小的丹藥，通體碧綠，丹蘊流光，顯然品級不凡。
“另外，師姐還讓弟子轉告師兄一句話。”周小雅見林然收下丹藥，鼓起勇氣抬起頭，清澈的眼眸中滿是好奇地打量着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她說，‘萬法歸一，亦可一生萬物。道胎是舟，而非彼岸。’弟子愚鈍，不解其意，還請師兄莫怪。”
說罷，她再次深深一拜，便告辭離去。
靜室中，只剩下林然一人，他手持玉盒，目光落在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峰，口中反復咀嚼着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萬法歸一，亦可一生萬物。道胎是舟，而非彼岸……”
這個劉青宴，似乎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