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晚被他幹脆利落地關在門外,宋暖是徹底沉了心。
她不再湊上去找秦霄賢說話,連工作上的交集都能躲就躲,更別提那些沒意義的試探。連每天雷打不動的早餐,也徹底停了。別墅裏的傭人都精得很,早看出男女主人之間的氣氛冷得快結霜了,走路都放輕腳步,說話更是半句不敢多嘴。
宋暖把自己大半時間鎖在臥室隔壁的小起居室裏。那間屋采光好,正午的太陽能鋪滿半張沙發,她讓人搬來個畫架,重新撿起了畫筆。只是筆下的東西變了,再也不是帶着暖意的“暖陽”,也不是那些藏着小心思的首飾草圖,全換成了冷色調的建築素描:哥特式的尖頂、線條硬朗的承重牆、沒有窗的暗廊,一筆一劃都透着股硬邦邦的涼,像在跟自己心裏那片空落落的荒蕪較勁。
連着幾天陰雨,天兒一下子冷下來,風刮在窗戶上,嗚嗚的響,熬得人心裏發悶。宋暖大概是那晚在走廊坐太久,受了涼,再加上這些天心裏壓着事兒,熬得心力交瘁,竟就這麼病倒了。
起初只是喉嚨幹得發疼,吞口水都費勁,她沒當回事,灌了兩杯溫水就接着畫畫。直到第二天下午,腦子昏沉得像灌了鉛,眼皮重得抬不起來,額頭燙得能煎雞蛋。她撐着沙發扶手站起來,腿軟得差點栽倒,勉強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吞了兩片退燒藥,就蜷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意識糊裏糊塗的,她好像又回到小時候發燒那陣,媽媽溫柔的手貼在她額頭,爸在床邊急得轉來轉去,連腳步聲都透着慌。可沒等暖夠,那些畫面“咔嚓”就碎了,換成秦霄賢那張冷臉,還有他那句涼透骨頭的“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好冷啊……
她往毯子深處縮了縮,胳膊抱得更緊,像只受了傷的小獸,只能自己舔着傷口找那點微不足道的暖。
傍晚,秦霄賢的車碾着溼漉漉的車道開進別墅。
跟往常一樣,他把西裝外套遞給迎上來的陳伯,抬腳就往餐廳走,卻在玄關和餐廳的交界口,腳步頓住了。
餐桌上空空蕩蕩的。
沒有冒熱氣的飯菜,沒有擺得整整齊齊的餐具,連吊燈都沒全開,只亮着旁邊兩盞壁燈,光線暗沉沉的,透着股死氣。
莫名的煩躁勁兒“騰”地就上來了。他皺着眉,語氣沉了幾分:“怎麼回事?”
陳伯微微弓着身,聲音裏帶着點擔憂:“先生,太太好像身子不舒服,下午就沒出過起居室的門,晚餐也沒吩咐準備。”
身子不舒服?
秦霄賢的眉皺得更緊,額角的青筋跳了跳。這幾天她異常的安靜,像尊沒聲兒的擺件,他本就覺得不自在,這會兒聽見“不舒服”,那股沒由來的煩躁更甚,像自己手裏的東西突然脫了掌控,哪怕那東西本就無關緊要。
他揮揮手讓陳伯下去,自己轉身往二樓走。主臥的門關得嚴實,他站在門口,手指懸在門把上頓了頓,協議寫得明明白白“互不幹涉”,她生不生病,跟他有什麼關系?
可家裏這死寂的氣氛,還有她這幾天反常的疏離,像根細刺扎在心上,硌得慌。
最終還是抬手敲了門。
裏面沒半點動靜。
秦霄賢的耐心耗完了,直接推門進去,主臥裏空蕩蕩的,床鋪鋪得整整齊齊,連個褶子都沒有。他的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通往小起居室的那扇虛掩的門上,門縫裏漏出點冷調的畫紙影子。
他走過去,輕輕推開門。
第一眼先看見窗邊的畫架,上面攤着幅沒畫完的素描,尖頂的教堂透着股寒氣。再往下,才看見蜷在沙發上的宋暖,身上只蓋着條薄薄的羊毛毯,肩膀縮着,臉頰紅得不正常,嘴唇卻幹得爆了皮,長睫毛顫巍巍的,眉頭擰成個川字,像在忍什麼疼。
秦霄賢的腳步頓在原地。
這模樣,跟他印象裏那個永遠溫柔得體、連說話都放輕聲音的“秦太太”,判若兩人。此刻的她,瘦得像片紙,脆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折,連呼吸都帶着點細碎的顫。
心底不知哪根神經被輕輕扯了一下,很輕,輕得像羽毛掃過,卻讓他指尖莫名一緊。
他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猶豫了兩秒,還是伸出手,用手背快速碰了下她的額頭,燙得驚人,手背像貼在烙鐵上,他猛地縮了回來。
燒得這麼厲害?
他轉身就往門口走,聲音沉得發緊:“陳伯,叫李醫生過來!”
語氣裏沒多少情緒,可陳伯聽見那點藏不住的急促,連忙應聲跑着去打電話。
秦霄賢折回來,倒了杯溫水。站在沙發邊,看着蜷成一團的宋暖,第一次覺得手有點笨,他這輩子只發號施令,從沒伺候過人。
磨蹭了幾秒,他還是彎下腰,單手僵硬地扶起她的肩膀,把水杯湊到她唇邊,聲音硬邦邦的,帶着命令的味兒:“喝水。”
昏沉中的宋暖像是渴極了,感受到清涼的水汽,本能地張開嘴,小口小口啜飲着。溫水滑過幹痛的喉嚨,她舒服地輕哼了一聲,像只討到水喝的小貓。
喂完半杯,秦霄賢把她輕輕放回沙發,毯子滑到了腰上,他皺眉,轉身回主臥抱來那條厚重的羽絨被,笨拙地往她身上蓋,蓋得有點歪,半邊胳膊還露在外頭,他又伸手扯了扯,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張紅撲撲的臉。
做完這些,他站在旁邊,看着被子裏顯得更瘦小的身影,額角的皺還沒鬆開,那股煩躁勁兒沒散,反倒添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悶。
李醫生來得快,量了體溫聽了肺,說是重感冒引發的高燒,打了退燒針,留下些口服藥,囑咐着要多喝水、吃點清淡的,好好休息。
陳伯很快熬了碗小米粥送來,米油熬得稠稠的,飄着點米香。
秦霄賢看着那碗粥,又看了眼依舊昏睡着的宋暖,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在沙發邊坐下。舀起一勺粥,生疏地吹了又吹,確認不燙了,才遞到她唇邊。
他的臉依舊繃得緊,眼神裏沒什麼溫度,更像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畢竟,她是“秦太太”,總不能真燒出什麼事來。
宋暖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身邊,溫熱的東西碰着嘴唇,她下意識地張嘴,軟糯的米粥滑進胃裏,暖得讓人安心。她費力地掀開眼皮,視線模糊成一片,只看見個高大的輪廓,冷硬的下頜線在昏暗中透着熟悉的勁兒。
是……他?
怎麼可能。
準是燒糊塗了,做的荒唐夢,畢竟,他怎麼會來管她死活。
她眼皮重得厲害,沒力氣多想,重新閉上眼,任由那點虛幻的暖意陪着自己,對抗着骨子裏的冷。
秦霄賢看着她重新閉上眼,眉頭舒展了些,喂食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機械地往她嘴裏送粥。一碗粥喂完,大半都灑在了嘴角,他抽了張紙巾,動作依舊生疏地擦了擦她的下巴。
見她呼吸平穩了些,他站起身,對守在門口的陳伯吩咐:“照顧好她。”
後半句沒說,別讓她出什麼岔子,丟了秦家的體面。
陳伯心裏門兒清,連忙應着:“是,先生。”
秦霄賢最後看了眼沙發上的人,轉身走了,輕輕帶上了門,仿佛剛才那半個鍾頭的笨拙照顧,只是段不值一提的插曲,過了就忘。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陽光透過窗戶,亮得晃眼。
宋暖的燒終於退了,腦子清醒了不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主臥的大床上,身上蓋着那條厚重的羽絨被,暖得渾身發沉。床頭櫃上擺着水杯和分好的藥,旁邊還放着張便籤,寫着服藥時間,字跡是陌生的硬挺。
昨晚的記憶碎片涌上來,額頭上那下冰涼的觸碰,喂到嘴邊的溫水,還有那個坐在身邊、輪廓模糊的人影……
不是夢?
她撐着坐起來,心裏莫名跳了一下,連指尖都有點發顫。
正想着,聽見敲門聲,陳伯端着早餐走進來:“太太,您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陳伯。”宋暖的目光落在早餐上,又移開,狀似無意地問,“先生……他昨晚回來後,有沒有說什麼?”
“先生昨晚回來就發現您生病了,特意叫了李醫生來。”陳伯如實說,語氣裏帶着點不忍。
宋暖的心又輕顫了一下,那點快要熄滅的火星,好像又被吹了口氣,微微亮了點。
可陳伯接下來的話,像盆冰水,“譁”地就把那點火星澆滅了,連煙都沒剩。
“先生吩咐了,讓您好好休息,盡快養好身子。”陳伯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他還說……您得照顧好自己,別到時候出了什麼狀況,影響了秦家的體面。”
宋暖坐在床上,陽光照在她依舊蒼白的臉上,卻暖不透半分。
她盯着床頭櫃上的水杯,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勾起唇角,牽出個極淡、極苦的笑,比昨晚發着燒時,還要涼。
果然啊。
他從來都不是關心她,只是在乎“秦太太”這個身份不能出紕漏,在乎他秦家的臉面不能被丟了而已。
她想要的哪怕一點點溫情是假的,可他想要的“安分不惹麻煩”,倒是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