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月31日,農歷正月初二,凌晨四點。
河昌市西山分局專案組會議室。
窗外的鞭炮聲終於歇了,城市陷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與寒冷。會議室裏,幾十名刑警正在默默整理裝備。沒有激昂的誓師大會,只有檢查槍支保險的清脆聲響和防彈背心摩擦的窸窣聲。
祁同偉站在地圖前,雙眼布滿血絲,但眼神依舊銳利。他看了一眼正在往彈夾裏壓子彈的秦川,低聲囑咐道:
“宋小軍當過兵,心理素質極好,也是個亡命徒。雖然情報顯示他在家,但不敢保證他手裏沒槍。”
“行動原則只有一個:。”祁同偉豎起一根手指,“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把人摁住。絕不能給他掏槍或者挾持家人的機會。”快
“明白。”秦川把“六四”式手槍插進槍套,深吸了一口氣,“爲了這一天,我等了四年。”
……
早晨六點十分,鐵西區幸福裏小區。
天色青灰,寒風如刀。秦川帶着葉茂生和幾名精幹偵查員,穿着便衣,像幽靈一樣摸上了二樓。
宋小軍家靜悄悄的。根據之前摸排的情況,宋小軍和妻子白玲,以及年幼的孩子都在家。
秦川貼在防盜門上聽了聽,裏面有輕微的鼾聲。
六點三十分。行動時間到。
秦川對身後的技術員使了個眼色。技術員上前,用專業工具無聲地探入鎖孔。
“咔噠。 ”
一聲極輕微的脆響,門鎖彈開。
秦川沒有任何猶豫,猛地推開門,第一個沖了進去!葉茂生和後續隊員如潮水般涌入。
“警察!不許動!!”
一聲暴喝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臥室裏,宋小軍正裹着被子呼呼大睡。聽到吼聲,他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想要起身,手本能地往枕頭下摸。
“別動!!”
秦川一個飛撲,連人帶被子死死壓在宋小軍身上,膝蓋狠狠頂住他的後腰,冰冷的槍口直接頂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河昌刑警!動一下崩了你!”
“啊……疼!疼!”宋小軍發出殺豬般的嚎叫,“你們幹什麼?抓錯人了吧!”
與此同時,葉茂生迅速控制了另一側被驚醒尖叫的白玲:“別動!警察辦案!看好孩子!”
刑警們迅速對床鋪、櫃子進行搜查。然而,讓秦川心頭一緊的是,枕頭下是空的,床底也是空的。
沒槍。
宋小軍被反剪雙手提了起來,他穿着秋衣秋褲,臉色慘白,卻還在狡辯:“我犯什麼法了?大過年的私闖民宅,我要告你們!”
秦川冷冷地看着他:“宋小軍,你的事發了。陳小秋在下面等你呢。”
聽到“陳小秋”三個字,宋小軍的眼神明顯慌亂了一下,但他很快調整過來,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哎喲……我不認識什麼陳小秋……我胃疼,我有胃病,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帶走!”秦川沒聽他廢話,直接押上警車。
與此同時,對講機裏傳來捷報:
“孫哲落網!在其情婦家中被捕,搜出雷管!”
“陳小冬被特警隊擒獲!在其住處搜出假發套和紅色風衣!”
……
上午八點,西山分局審訊室。
宋小軍被固定在審訊椅上,依然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警官,我真不知道你們說什麼。”宋小軍歪着頭,還在演,“我初一就在家睡覺,胃病犯了,哪也沒去。陳小秋去韓國打工了,我們早就沒聯系了。”
秦川一拍桌子:“宋小軍!別裝了!陳小秋的屍體已經找到了,那臉是你讓陳小冬打爛的吧?爲了掩蓋那個‘擱楞眼’!還有陳小冬的假發套,孫哲的雷管,這你怎麼解釋?”
“那是他們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宋小軍梗着脖子,“你們有證據證明我殺人了嗎?槍呢?錢呢?”
審訊陷入了僵局。宋小軍咬死了不鬆口,而關鍵的物證——作案槍支和搶劫的巨款,還沒找到。
監控室裏,祁同偉看着這一幕,眉頭微皺。
“這小子心理防線很厚,不見棺材不掉淚。”祁同偉轉頭對預審科長老譚說,“換個方向。秦川現在的怒氣太重,容易被他帶着走。”
祁同偉拿起對講機:“秦川,暫停審訊宋小軍。晾他一會兒。你去二號審訊室,審他老婆。”白玲
“白玲?”秦川一愣。
“對。她是那個突破口。”祁同偉的聲音冷靜而篤定,“跟她提,提那筆來路不明的1993年巨款,提那個。還有……提大金戒指高建設。”
……
二號審訊室。
白玲坐在椅子上,一直在哭,整個人處於崩潰邊緣。
秦川推門進來,沒有拍桌子,而是給她倒了一杯熱水,語氣緩和了一些:“白玲,咱們是三中的校友,我沒記錯吧?”
聽到這話,白玲抬起頭,眼神中多了一絲恐懼和無助。
“白玲,我們既然把你帶到這兒,有些事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秦川拉過椅子坐下,“宋小軍這次犯的是殺頭的罪。十一條人命啊!你如果繼續包庇他,你也得進去坐牢。那你兒子怎麼辦?誰來養?”
提到兒子,白玲的哭聲更大了:“我……我真的沒殺人……”
“我知道你沒殺人。但你知情。”秦川盯着她的眼睛,“1993年開春,宋小軍還沒做生意,他哪來的那麼多錢帶你去住大酒店?哪來的錢給你買那個大金戒指?”
白玲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秦川趁熱打鐵,拋出了最重的一枚炸彈:“四年前,大山子派出所的高建設副所長,你認識吧?他犧牲的時候,配槍被搶了。不久之後,宋小軍就帶回了那筆錢……”
“你想想,如果這把槍是從高所長手裏搶的,那你花的那筆錢,上面是不是沾着高所長的血?!”
“別說了!別說了!”白玲捂着耳朵尖叫,心理防線徹底崩塌,“我說……我都說……”
“1993年……他確實帶回來一大兜子錢,全是百元大鈔。我問他哪來的,他打我,說是炒股賺的,不讓我問……今年正月初八,孫哲來找過他,兩人把電視聲音開得很大……孫哲走後,宋小軍趴在床上哭,說兄弟沒了……”
……
一號審訊室。
當秦川再次推門進來時,宋小軍明顯感覺到氣氛變了。
秦川手裏拿着一份剛打印出來的筆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焦躁,而是一種令人膽寒的平靜。
“宋小軍,看看吧。”秦川把白玲的筆錄輕輕放在他面前,“你老婆白玲已經全招了。1993年的巨款,正月初八孫哲的密謀,還有你在家祭奠陳小秋的事。”
宋小軍掃了一眼筆錄,臉色瞬間慘白,手開始不受控制地抖動。
這時,祁同偉推門走了進來。他站在秦川身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宋小軍,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錘:
“宋小軍,孫哲剛剛也撂了。他沒你這麼硬氣,已經在交代藏槍的地點了。”
“我們不僅在查西山礦的案子。”祁同偉俯下身,直視宋小軍躲閃的眼睛,“四年前,大山子派出所民警高建設被襲殺搶槍。那把槍,就是你們這次作案用的槍吧?”
提到“高建設”三個字,宋小軍像被雷擊中了一樣,整個人僵在椅子上。
那是他身上背的第一條人命,也是他所有罪惡的起點。
秦川紅着眼睛,壓抑着聲音問道:“宋小軍,高建設是我師父。他是個好警察,甚至參加過你的婚禮,給你隨過禮。你爲了搶槍,從背後襲擊他……這四年,你晚上睡得着嗎?!”
面對鐵一般的證據鏈和直擊靈魂的拷問,宋小軍那道堅硬的防線終於粉碎。
他癱軟在椅子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吐出了積攢了四年的毒氣。
“給我根煙吧……”
秦川點了一根煙,塞進他嘴裏。
宋小軍狠狠吸了一口,閉上眼,兩行濁淚流了下來。
“我招……高所長……是我們殺的。槍和錢……都埋在市汽校旁邊的那個廢棄下水井裏……”
……
下午三點,市汽校圍牆外。
寒風凜冽,大雪初霽。
在宋小軍和孫哲的現場指認下,幾名刑警撬開了那個鏽跡斑斑的廢棄下水井蓋。
一名刑警跳了下去,在冰冷的淤泥裏摸索了許久,終於提上來一個沉甸甸的油布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秦川顫抖着手,一層層解開油布包。裏面是幾摞捆扎好的百元大鈔,以及一把已經被淤泥包裹、有些生鏽的手槍。
那是把**“五四”式警用手槍**。
秦川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去槍身上的泥土,那個熟悉的槍號赫然出現在眼前——。
那是高建設生前的配槍。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秦川捧着那把槍,慢慢蹲在雪地上,把槍緊緊貼在額頭,壓抑了四年的哭聲終於爆發出來,撕心裂肺。
“師父……槍找回來了……凶手抓住了……”
周圍的刑警們默默地脫下警帽,在風雪中佇立。
祁同偉站在人群後,看着痛哭的秦川,沒有上前打擾。他默默地抬起那只還能動的右手,對着那把槍,對着這片土地,敬了一個莊嚴的禮。
四年沉冤,一朝雪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