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銬的金屬邊緣硌得腕骨生疼。
蘇澈坐在警車後排,左右各一名民警,前排副駕駛坐着那個老警察。雨水模糊了車窗,街道在扭曲的水痕中向後倒退。
審訊流程、證據鏈條、定罪標準……這些信息在他腦中飛速閃過。傭兵生涯教會他的不只是殺人,更是如何在各種法律體系下遊走、生存、反擊。
易忠海的死,鐵證如山。
但易忠海的罪行呢?販賣人口,謀害蘇父,侵吞家產——這些罪名,需要證據。
需要活口。
需要那些藏在四合院陰影裏的共犯,親口說出來。
“小子,”前排的老警察回過頭,眼神復雜,“你說易忠海賣了你妹妹,有證據嗎?”
蘇澈抬起眼皮:“有。”
“在哪兒?”
“在四合院裏。”蘇澈頓了頓,“在他老婆那兒,在賈張氏那兒,在許大茂那兒……在所有幫着隱瞞、幫着作僞證的人那兒。”
老警察皺了皺眉:“你是說,院裏的人都知道?”
“都知道。”蘇澈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但他們都選擇閉嘴,選擇分一杯羹。”
車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雨越下越大,砸在車頂上噼啪作響。
就在這時,蘇澈的左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搭在了右手腕的手銬鎖孔邊緣。
這個動作極其隱蔽,看起來只是下意識的小動作。兩名押送的民警看了一眼,沒在意。
但蘇澈的手指,卻開始以一種特殊頻率顫動。
肌肉記憶。
不是這具十八歲身體的記憶,而是前世十年傭兵生涯刻進骨髓的本能——開鎖。從最簡單的掛鎖到最先進的電子鎖,從手銬到保險櫃,那是無數次絕境中求生的技能。
腕骨在輕微錯位,關節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咔”聲。
疼痛。
劇烈的疼痛順着神經炸開。
但這具身體的痛閾值,早已被剛才殺人的一幕重新校準。比起親眼看着妹妹被賣而無能爲力的痛苦,這點肉體的疼痛算什麼?
“咔。”
第一道鎖簧彈開的聲音,輕得被雨聲完全掩蓋。
“對了,”老警察忽然開口,“你剛才說你妹妹……”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爲蘇澈動了。
在那一瞬間,手銬的第二道鎖簧彈開,金屬箍圈從手腕上滑脫。左手如毒蛇般探出,精準扣住右側民警的咽喉——不是要掐死他,而是拇指狠狠按壓頸動脈竇。
人體最脆弱的幾個點之一。
那名民警連哼都沒哼一聲,雙眼翻白,瞬間失去意識。
左側民警的反應慢了半拍,他下意識伸手去拔腰間的配槍,但蘇澈的右手已經抽出他腰間那根警用甩棍。
甩棍展開的瞬間,棍梢砸在他太陽穴上。
沉悶的撞擊聲。
第二個民警軟倒下去。
這一切發生在兩秒之內。
前排的老警察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轉過身,手剛摸到槍套的搭扣。
“別動。”蘇澈的聲音從後座傳來。
冰冷,平靜。
老警察的動作僵住了。他從後視鏡裏看見,那個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手銬,一手提着染血的甩棍,另一只手,正握着剛從第二名民警腰間抽出的手槍。
五四式手槍,黑色金屬槍身在昏暗光線中泛着冷光。
蘇澈的握槍姿勢很標準——不是警察的標準,而是傭兵的標準。手腕微壓,虎口緊貼握把,食指輕搭在扳機護圈外,視線與準星形成三點一線。
那是無數次實戰中磨煉出來的肌肉記憶。
“把車靠邊。”蘇澈說。
老警察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右手從槍套上移開,雙手重新握住方向盤:“小夥子,你這樣做是罪上加罪……”
“靠邊。”蘇澈重復。
語氣裏沒有任何情緒,卻讓人脊背發涼。
警車緩緩減速,停在一條偏僻的胡同口。雨幕遮蔽了視線,街道上空無一人。
老警察從後視鏡裏盯着蘇澈:“你現在停車,還能算自首。如果逃了,性質就完全……”
“易忠海賣我妹妹的時候,性質是什麼?”蘇澈打斷他。
老警察沉默了。
“你們出警很快,”蘇澈繼續說,“從報警到抵達,不到十分鍾。但七天前我妹妹失蹤時,我報了三次警,你們來了嗎?”
老警察的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第一次,說未成年離家出走要滿24小時才能立案。第二次,說可能是自己走丟了,讓我們再找找。第三次,”蘇澈的聲音冷得像冰,“說讓我們找院裏的大爺。”
他頓了頓。
“易忠海就是院裏的大爺。”
車內只剩下雨聲。
老警察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所以,”蘇澈拉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灌了進來,“別跟我講性質。”
他下了車,站在雨裏,手裏的槍口始終對着車內。
“把車鑰匙拔了,扔過來。”
老警察照做了。
金屬鑰匙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蘇澈左手接住,看都沒看就塞進口袋。
“今天的事,你們可以如實上報。”蘇澈最後看了老警察一眼,“但告訴他們——我不是逃犯。”
他轉身,消失在雨幕籠罩的胡同深處。
五分鍾後。
胡同另一端,蘇澈靠在一堵破牆後,快速檢查身上的東西。
一把五四手槍,彈匣裏還剩六發子彈。一根警用甩棍。一串鑰匙。還有口袋裏皺巴巴的五毛錢——那是原主身上最後的錢。
他撕下染血的外衣,扔進旁邊的垃圾堆。裏面的白背心也被血浸透了大半,但深色污漬在雨中並不顯眼。
雨水沖刷着他臉上的血跡,也沖刷着腦海裏越來越清晰的計劃。
不能回家。
四合院現在肯定被警察封鎖了。
不能去車站。
警察很快就會設卡。
他需要一個地方——既能藏身,又能獲取信息,還能籌備下一步行動的地方。
記憶碎片在腦中翻騰。
原主的父親,蘇建國,軋鋼廠八級鉗工。在世時結交廣,三教九流都有接觸。其中有一個,叫“老黑”,在鴿子市做黑市買賣,住在城南的棚戶區。
蘇建國曾經幫過老黑一次,救過他兒子的命。
這份人情,該還了。
蘇澈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辨認了一下方向,朝城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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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時後。
城南,棚戶區。
這裏的房屋低矮破敗,泥濘的小路散發着腐爛的氣味。雨水在坑窪處積成一個個泥潭,倒映着昏暗的天光。
蘇澈停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
他沒有敲門,而是繞到屋後,從一扇破損的窗戶翻了進去。
屋內昏暗,堆滿了各種雜物:舊收音機、破自行車零件、一摞摞發黃的報紙,牆角還放着幾麻袋糧食,散發着黴味。
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正蹲在地上修一台半導體,聽見動靜猛地抬頭,手裏已經多了一把磨尖的改錐。
“誰?”
“蘇建國的兒子。”蘇澈說。
老黑眯起眼睛,在昏暗中打量他。那目光銳利得像刀子,掃過他溼透的衣服,掃過他手上的老繭,最後停在他臉上。
“蘇師傅的兒子?”老黑的語氣緩和了些,但手裏的改錐沒放下,“你來幹什麼?”
“易忠海死了。”蘇澈說。
老黑的表情僵了一瞬。
“我殺的。”
屋內陷入死寂。
只有窗外淅瀝的雨聲,和半導體裏微弱的電流噪音。
老黑慢慢站起身,改錐的尖端正對着蘇澈的咽喉:“你是逃犯。”
“是。”蘇澈坦然承認,“但我需要你幫我兩個忙。”
“我憑什麼幫你?”
“憑我爹救過你兒子的命。”蘇澈盯着他的眼睛,“三年前,軋鋼廠鍋爐房泄漏,你兒子當時在廠裏玩,是我爹把他推出來的。”
老黑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第一,”蘇澈繼續說,“我要知道我妹妹蘇曉曉被賣去哪兒了。易忠海經手的人口買賣,鴿子市不可能沒風聲。”
“第二,我要槍。不是這把警用五四,是真正能殺人的東西。”
老黑沉默了很久。
久到蘇澈幾乎以爲他會拒絕。
“你變了。”老黑忽然說,“蘇師傅的兒子我見過,不是這樣。”
蘇澈沒說話。
“易忠海……”老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那老東西確實該死。鴿子市裏,經他手出去的女娃,不下五個。”
蘇澈的瞳孔驟然收縮。
“但你妹妹的下落,”老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易忠海這人謹慎,這種事他從不經第二人手。不過……”
他頓了頓。
“不過什麼?”
“賈張氏。”老黑說,“那老虔婆貪財,易忠海幹這些髒事,少不了要分她一杯羹。她知道的一定不少。”
蘇澈的眼中閃過寒光。
“至於槍,”老黑轉身,從床底拖出一個油膩的木箱,打開鎖扣,“我這裏沒有。但我知道誰有。”
箱子裏不是槍。
是一把磨得鋥亮的殺豬刀,刀身狹長,刃口泛着幽藍的光。
還有一沓糧票、布票,和一些零散的現金。
“這些你先拿着。”老黑把刀遞過來,“槍的事,得去找‘疤臉’。他在城西化工廠後頭的廢料場,但那人……不好說話。”
蘇澈接過刀,入手沉重,重心完美。
“怎麼個不好說話法?”
“他要價高。”老黑沉聲道,“而且,他只跟有膽的人做生意。”
蘇澈將刀插在後腰,用衣服蓋住。
“錢我會還你。”他說。
“不急。”老黑看着他,眼神復雜,“蘇師傅的仇,你報了。但你得知道——殺了一個易忠海,後面還有一整個四合院,還有那些跟他勾結的人,還有那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我知道。”蘇澈打斷他。
他走到窗邊,雨勢漸小,天邊透出一絲慘白的光。
“所以這只是開始。”
說完,他翻出窗戶,再次消失在雨幕中。
老黑站在原地,久久沒動。
最後,他蹲下身,從床底最深處摸出一個鐵盒,打開。裏面是一張泛黃的合照——軋鋼廠先進工作者合影,年輕的蘇建國站在第一排正中,笑容憨厚。
“蘇師傅,”老黑對着照片輕聲說,“你兒子……變成狼了。”
窗外,雨停了。
但天空依然陰沉,仿佛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
而此刻的蘇澈,已經穿過半個城區,朝着城西化工廠的方向走去。
他的腳步很穩,腰後的刀隨着步伐微微晃動。
腦海中,一張張面孔清晰浮現:賈張氏,許大茂,傻柱,劉海忠,閻埠貴,秦淮茹……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的、分食蘇家血肉的幫凶。
易忠海的血,只是利息。
真正的債,現在才開始討。
遠處傳來隱約的警笛聲。
搜捕開始了。
蘇澈抬起頭,看向陰沉的天空,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獵殺,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