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竹小苑安頓下來的第三日，王富貴基本上適應了內門的生活節奏。白日裏大部分時間用於靜室修煉《混元一氣訣》，夜晚則小心翼翼地研讀那本無名古冊，偶爾練習一下“御風術”、“靈目術”等基礎術法。修爲在充沛靈氣和精妙功法的雙重作用下，緩慢而堅定地增長着，雖未突破，但丹田靈力愈發凝實，經脈也愈發通暢。
然而，平靜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
這一日清晨，王富貴結束早課，推開院門，打算去青雲坪管事處領取這個月的修煉用度——二十塊下品靈石，一瓶“養氣丹”。這是他作爲“記名弟子”享有的基礎福利。
他剛踏上通往坪心管事處的小徑，斜刺裏便傳來一個略顯輕浮的聲音：
“喲，這不是咱們青雲坪新來的‘王師弟’嗎？”
王富貴腳步一頓，轉頭看去。只見小徑旁的青石上，或坐或站，聚着四五個青年，皆穿着內門弟子服飾，修爲多在煉氣七八層，爲首一人身材高瘦，面容白皙，眼神裏帶着幾分毫不掩飾的審視與一絲若有若無的優越感。開口的正是此人。
王富貴認出了其中兩人，前兩日曾在附近院落前見過。他面色平靜，微微拱手：“諸位師兄，早。”
“早，早。”那高瘦青年擺了擺手，踱步上前，上下打量着王富貴，目光在他腰間那枚醒目的“清”字玉牌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王師弟真是好造化啊。聽聞師弟前些時日在外門，可是立了大功，這才被掌門破格收入門下，入住這聽竹小苑。嘖嘖，這地方，靈氣可比我們住的‘翠微居’強多了。”
他身後幾人低聲附和，看向王富貴的眼神各異，好奇、探究、嫉妒兼而有之。
王富貴心中一凜，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掌門雖然壓下了具體細節，但他這個突然冒出來、一步登天的“前雜役”，必然會引來關注和議論，尤其是同住青雲坪、年齡修爲相仿的弟子們。
“師兄過譽了，弟子只是僥幸，蒙掌門垂憐。”王富貴語氣依舊平淡，不卑不亢。
“僥幸？”高瘦青年嗤笑一聲，“能讓掌門真人垂憐的‘僥幸’，那可不多見。聽說師弟當日直面那上界凶物，竟能安然無恙，還得了機緣？不知師弟如今修爲……到了哪一層了？讓師兄們開開眼？”
這話問得頗爲直接，甚至有些挑釁。在修真界，隨意打探他人修爲是忌諱，除非修爲高深者探查低階者，或是在特定場合。這高瘦青年顯然是在試探王富貴的底細，同時也帶着幾分下馬威的意思。
王富貴抬眼，平靜地看着對方：“小弟資質愚鈍，入門十年，不過煉氣三層，讓諸位師兄見笑了。”
“煉氣三層？”高瘦青年愣了一下，隨即和他身後幾人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毫不掩飾的愕然，繼而轉爲更深的疑惑和一絲……輕蔑。煉氣三層？這在青雲坪，連墊底都算不上！這裏居住的最差也是煉氣六層以上的精英弟子，或是像他們這樣煉氣後期的普通內門佼佼者。一個煉氣三層的家夥，憑什麼住進來？還掛着掌門玉牌？
“王師弟……莫不是在說笑？”高瘦青年眉頭皺起，語氣也冷了幾分，“煉氣三層，連外門大比的門檻都夠不上。掌門真人何等眼光，怎會……”
他話未說盡，但意思很明顯：你王富貴，是不是用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或者純粹是走了狗屎運，才得了這天大好處？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小徑上偶有其他弟子路過，見到這邊情形，也都放慢腳步，投來關注的目光。王富貴這個“名人”，第一次在青雲坪公開場合與人接觸，便遇到了麻煩。
王富貴心中暗嘆。他早知道修爲是最大的短板，也必然會成爲他人質疑的焦點。但他不能退，更不能露怯。退一步，以後在青雲坪將永無寧日，甚至可能影響到掌門的計劃和他自身的安全。
他深吸一口氣，迎着高瘦青年審視的目光，緩緩道：“掌門師尊慧眼如炬，自有考量。弟子修爲低微是實，唯有勤加修煉，不負師恩。至於爲何能居於此地……師兄若真有疑問，不妨去玉虛峰，當面請教掌門師尊？”
他這話說得不軟不硬，既點明了自己是“掌門記名弟子”的身份，又把皮球踢了回去。拿掌門來壓人，雖然有些無奈，卻是目前最有效的自保手段。
高瘦青年臉色微微一變。他當然不敢真去質問掌門。王富貴搬出掌門，等於是劃下了一道紅線。他可以私下議論、試探，但若明目張膽地欺壓掌門名義上的弟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身後一個略顯壯實的弟子見狀，眼珠一轉，忽然笑嘻嘻地開口打圓場：“李師兄，王師弟初來乍到，想必對咱們青雲坪還不熟悉。光是修煉也悶得慌，不如……咱們請王師弟‘指點’一下‘御風術’？也好讓師弟熟悉熟悉環境。”
這話聽起來像是好意，實則包藏禍心。“指點”御風術？煉氣三層對煉氣七八層？分明是想讓王富貴當衆出醜，驗證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這點本事，甚至可能借機讓他吃點小虧。
那高瘦李師兄聞言，眼睛一亮，重新露出笑容：“張師弟說得有理。王師弟，咱們青雲坪弟子時常互相切磋，交流術法心得，亦是常事。不知師弟可否賞臉，與爲兄‘交流’一下這最基礎的御風之術？放心，只是點到爲止，絕不讓師弟難堪。”
他嘴上說着“點到爲止”、“不讓難堪”，眼神裏的戲謔卻毫不掩飾。周圍幾名弟子也露出看好戲的神情。
王富貴看着對方幾人，心知今日這關不過，日後麻煩只會更多。純粹的言語推脫已經無用。他略一沉吟，忽然點了點頭：“既然幾位師兄盛情，弟子便獻醜了。只是弟子修爲低微，御風術粗淺，恐怕入不得師兄法眼。”
見他竟然答應，李師兄等人有些意外，隨即喜色更濃。在他們看來，這王富貴要麼是傻，要麼是騎虎難下硬着頭皮上。
“好！爽快！”李師兄哈哈一笑，指着小徑前方一片較爲開闊的草地，“就在那裏如何？簡單比試一下速度和靈活性。看到那株老鬆了嗎？以此爲界，繞行三圈，先回原地者爲勝。當然，爲兄不會動用全力，只以煉氣四層左右的靈力催動御風術，如何？”他故作大方，實則依舊占盡便宜。煉氣四層的靈力操控和經驗，也遠非煉氣三層可比。
王富貴沒有異議：“就依師兄。”
幾人來到草地。消息似乎傳得很快，又有七八個附近的弟子聞訊趕來，圍在四周，低聲議論着，看向王富貴的目光大多帶着好奇與同情。一個煉氣三層對煉氣後期的“切磋”？結果不言而喻。
李師兄志得意滿，站在起點，對王富貴做了個“請”的手勢：“師弟，請。”
王富貴面色平靜，走到起點另一側。他默默運轉《混元一氣訣》，丹田內那團凝實的淡白色混元靈力被調動起來。他沒有立刻施展御風術，而是先悄然運轉了剛剛入門、還十分生澀的“靈目術”。
眼中微光一閃，前方景物瞬間清晰了許多，空氣的流動，草葉的搖曳，甚至不遠處那株老鬆樹皮上的紋路，都變得更加分明。同時，他也“看”到，身旁李師兄周身靈力隱隱鼓蕩，主要匯聚於雙腿經脈，顯然已經做好了爆發準備。
“開始！”旁邊一名弟子充當臨時裁判，揮手喝道。
話音未落，李師兄身形一晃，腳下青光微閃，人已如離弦之箭般竄出！速度果然極快，遠非尋常煉氣三層弟子可比，甚至比王富貴預料的煉氣四層水準還要快上一線！顯然，他並未完全遵守“只用煉氣四層靈力”的承諾，暗中加了力，想要贏得幹淨漂亮，徹底碾壓。
圍觀弟子發出低低的驚呼。
王富貴卻似乎慢了半拍，直到李師兄沖出兩三丈遠，他才不慌不忙地腳下一蹬，一股同樣微弱但異常平穩的靈力注入雙腿經脈，施展出最基礎的御風術。
他的速度，明顯比李師兄慢了不少，動作甚至顯得有些生澀笨拙，完全符合一個剛接觸御風術不久、修爲低微的弟子形象。
李師兄餘光瞥見，嘴角冷笑更甚，腳下再次加力，瞬間拉開更大距離，第一個轉彎繞向老鬆。
然而，就在李師兄即將完成第一圈，準備轉向第二圈時，異變陡生！
王富貴在跑過某個看似尋常的位置時，腳下似乎被一塊略微凸起的草根絆了一下，身形一個趔趄，向側前方撲倒！他“手忙腳亂”地揮動手臂想要保持平衡，一股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混元靈力，卻隨着他手臂揮動的軌跡，悄無聲息地彈射出去，精準地擊打在李師兄前方不遠處、一叢茂密的、帶着堅硬尖刺的“鐵線草”根部一塊鬆動的石子上！
“噗”一聲輕響，石子受力，猛地從草叢中彈出，不偏不倚，正朝着李師兄迎面飛來的小腿脛骨位置射去！
李師兄正全神貫注於速度和轉向，哪裏料到會有此變故？那石子來得突然，角度刁鑽，等他發現時，已近在咫尺！他心中一驚，下意識就想閃避或格擋，但御風術高速行進中，驟然改變軌跡談何容易？
倉促間，他只能強行扭轉身形，同時調動護體靈光。“砰！”石子雖被護體靈光彈開，未造成實質傷害，但這突如其來的幹擾和身形變換，卻讓他高速疾馳的節奏瞬間被打亂！腳下步伐一滯，氣息一岔，御風術的光暈都黯淡晃動了一下，速度驟降！
而此刻，看起來剛剛“狼狽”穩住身形的王富貴，卻仿佛運氣極好地借着剛才那一趔趄的勢頭，以一種略顯滑稽、卻異常順滑的弧線軌跡，“歪打正着”地繞過了前方的阻礙，速度不減反增（其實依舊很慢），穩穩地繼續向前。
此消彼長之下，當李師兄重新調整好氣息和步伐時，王富貴竟然已經追到了他身後不遠！
“怎麼回事？”
“李師兄怎麼慢下來了？”
“那塊石頭哪來的？”
圍觀弟子們發出驚訝的低語。
李師兄又驚又怒，臉上火辣辣的，再也顧不得什麼“只用煉氣四層靈力”，築基期的靈力轟然爆發，腳下青光暴漲，速度瞬間提升到極致，想要重新奪回優勢。
然而，王富貴似乎自知不敵，在李師兄猛然加速的同時，他非常“識趣”地再次“失誤”了——在第二個轉彎處，他仿佛控制不好御風術的轉向，腳下靈力一亂，整個人“哎呀”一聲，向旁邊斜沖出去好幾步，差點撞上一棵小樹，好不容易才搖搖晃晃地穩住，自然也就被再次全力爆發的李師兄遠遠甩開。
最終，李師兄以絕對優勢率先沖過終點，完成了三圈。而王富貴，則慢了足足大半圈，才氣喘籲籲、面色發白（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確實消耗不小）地跑到終點。
“李師兄……修爲高深，御風術精妙，弟子……佩服。”王富貴停下腳步，喘着氣，拱手說道，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沮喪”和“欽佩”。
李師兄站在終點，雖然贏了，臉上卻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反而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贏得一個煉氣三層，本是理所當然，可過程卻如此憋屈，還差點陰溝裏翻船！那塊該死的石頭……是意外嗎？可那小子摔倒揮手的動作，怎麼看怎麼別扭！
他死死盯着王富貴，想從對方臉上看出些什麼。但王富貴只是低着頭，一副修爲不濟、心有餘悸的模樣。
周圍弟子看向王富貴的眼神，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古怪。雖然輸了，但這小子運氣似乎……有點邪門？而且，面對明顯高過自己數個小境界的師兄，這份“鎮定”（或者說遲鈍？），倒也少見。
“哼，王師弟還需勤加練習才是。”李師兄憋了半天，只冷冷丟下一句話，拂袖轉身離去。他身後幾名同伴也神色各異地看了看王富貴，跟了上去。
圍觀人群漸漸散去，低聲議論着剛才那場“意外”頻出的比試。
王富貴站在原地，待衆人走遠，才緩緩直起身，臉上那絲“沮喪”消失無蹤，眼神平靜無波。他看了看李師兄離去的方向，又低頭瞥了一眼剛才那顆石子飛出的草叢。
“御風術……確實還得多練。”他輕聲自語，拍了拍道袍上並不存在的塵土，轉身，繼續向管事處走去。
背影依舊單薄，步履平穩。
這青雲坪的水，果然不淺。而他的“表演”，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