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別墅的監控系統像一張無形的網,覆蓋着每一個角落——或者說,幾乎每一個角落。
蘇晚發現第一個監控死角純屬偶然。那是一個周二的下午,她爲了躲避沈清歌的鋼琴聲,無意中走進了後花園最西側的溫室。那裏曾經是顧承淵母親種植蘭花的地方,自從女主人去世後便荒廢了。玻璃屋頂布滿灰塵,陽光透過時變得柔和而朦朧。
就在她撫摸一株枯死的蝴蝶蘭時,她注意到牆角那個監控攝像頭的位置很巧妙——它能夠覆蓋溫室入口和主要通道,卻照不到最裏面這個靠窗的角落。一株巨大的龜背竹恰好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這個發現讓蘇晚心跳加速。三個月來,她第一次在這個家裏找到了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
從醫院回家已經兩周了。流產後的身體逐漸恢復,但某些東西永遠地改變了。顧承淵似乎因爲那天的沖突而刻意回避她,這反而給了蘇晚喘息的空間。沈清歌依然以"暫住"的名義賴在客房,但蘇晚已經學會了無視她的存在。
真正讓蘇晚開始留意監控系統的,是三天前的一個發現。
那天清晨,她起得比平時早,想去廚房倒杯水。經過書房時,她聽到裏面傳來壓低的談話聲——是顧承淵和他的特助李明宇。
"...必須確保萬無一失。"顧承淵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競標底價只有你我知道,連董事會都..."
蘇晚本能地想要離開,但李明宇接下來的話讓她停住了腳步。
"顧總放心,書房和您的辦公室都安裝了最新的反竊聽設備。家裏的監控系統我也定期檢查,除了您特許的幾個區域,其他角落都在監控範圍內。"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幾個特許區域?也就是說,這個家裏有地方是沒有監控的?
她輕手輕腳地退回樓梯口,然後故意加重腳步走向廚房。談話聲立刻停止了。當她端着水杯返回時,書房門開着,顧承淵和李明宇正在討論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
"早。"顧承淵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探究。
"早。"蘇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我吵到你們了嗎?"
"沒有。"顧承淵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轉向李明宇,"就按剛才說的辦。"
李明宇點點頭,收起文件離開了。顧承淵走到蘇晚面前,目光依然帶着審視:"你今天起得很早。"
"口渴了。"蘇晚舉起水杯,恰到好處地讓手微微顫抖——流產後她經常這樣,醫生說是正常的身體反應。
顧承淵的表情柔和了些許:"身體還不舒服?"
"好多了。"蘇晚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你忙吧,我回房了。"
轉身離開時,她能感覺到顧承淵的視線一直跟隨着她。這場婚姻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棋局,每一步都需要精心計算。
從那天起,蘇晚開始有意識地尋找監控死角。她發現顧承淵的書房和臥室自然是禁區,但令人驚訝的是,沈清歌暫住的客房居然也在監控範圍外。而她自己房間的浴室和衣帽間,是少數幾個她可以確定沒有攝像頭的地方。
溫室的那個角落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她偷偷帶進去幾本藝術書籍和一個素描本,在那裏度過了許多安靜的下午。有時她會想,顧承淵是否知道這個死角的存在?是疏忽,還是刻意留給她的喘息空間?
今天,蘇晚需要這個角落來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小心地避開園丁的視線,溜進溫室,在龜背竹後的舊藤椅上坐下。確認四周無人後,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部全新的預付費手機——昨天她借口去醫院復查,中途去電子城買的。沒有登記身份,用現金支付,完全無法追蹤。
開機,插入SIM卡,屏幕亮起。蘇晚的手指在鍵盤上猶豫了片刻,然後撥通了一個銘記於心的號碼。
"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林教授,是我,蘇晚。"
短暫的沉默後,對方的聲音變得激動:"蘇晚!天啊,你這幾個月去哪裏了?同學們都說你退學了,連個聯系方式都沒留下!"
林教授是蘇晚在藝術學院的導師,也是少數知道她家庭情況的人。三個月前,當顧承淵的助理找上門時,蘇晚不得不匆忙辦理退學手續,連告別都沒來得及。
"對不起,教授。我...遇到了一些事情。"蘇晚壓低聲音,"長話短說,我需要您的幫助。"
"你說。"林教授立刻嚴肅起來。
"我聽說美術學院有個匿名贊助的獎學金項目,叫'新芽計劃'?"
"是的,資助有潛力的年輕藝術家去國外深造。但申請已經截止了,而且競爭非常激烈..."
"如果我能在截止日期後提交作品集,還有機會嗎?"蘇晚問,手心因爲緊張而出汗。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理論上不行。但如果是你的作品...蘇晚,你是我教過最有天賦的學生之一。如果你有足夠的作品,我可以試着向評審委員會推薦。"
蘇晚閉上眼睛,感到一絲希望。"我需要時間準備作品集。而且...必須匿名申請。"
"我明白。"林教授的聲音帶着擔憂,"蘇晚,你沒事吧?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很好。"這是蘇晚第一次對關心她的人說謊,舌尖嚐到苦澀的味道,"只是需要這個機會,教授。這對我很重要。"
"好吧。我給你一個私人郵箱,準備好作品後發給我。但必須在一個月內,否則我也無能爲力。"
"謝謝您。"蘇晚哽咽了,"真的,謝謝。"
掛斷電話後,她迅速取出SIM卡,折斷,將手機藏進藤椅的坐墊下。做完這一切,她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在這個被監控的牢籠裏,她剛剛邁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然而,當她準備離開溫室時,一個聲音讓她僵在原地。
"看來顧太太有自己的小秘密。"
沈清歌站在溫室入口,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穿着一件真絲睡袍,顯然剛從床上起來,但眼神清醒得可怕。
蘇晚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沈清歌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
"沈小姐有事?"她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沈清歌慢悠悠地走進溫室,手指拂過一株枯萎的植物:"我睡不着,想找本書看,正好看到你鬼鬼祟祟地往這邊走。"她停在蘇晚面前,目光銳利,"在跟誰通電話呢?這麼神秘。"
"一個朋友。"蘇晚說,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平穩。
"朋友?"沈清歌輕笑,"需要特意躲到這種地方來聯系的朋友?該不會是...男性朋友吧?"
蘇晚立刻明白了沈清歌的潛台詞——她在暗示蘇晚有外遇。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種指控足以毀掉她和顧承淵的契約婚姻。
"只是普通朋友。"蘇晚說,"我偶爾需要一點私人空間,僅此而已。"
沈清歌的視線落在蘇晚緊握的雙手上:"你知道嗎,承淵最討厭別人欺騙他。如果他知道你背着他..."
"沈小姐。"蘇晚打斷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你確定要在這裏跟我討論'欺騙'這個話題嗎?"
沈清歌的表情微變:"你什麼意思?"
蘇晚向前一步,壓低聲音:"我昨天去復查,正好碰到張醫生——你認識張醫生吧?婦產科的專家。"她故意停頓,觀察沈清歌的反應,"他說上周有個年輕女人去找他,諮詢...終止妊娠的事。奇怪的是,那個女人登記的名字是假的,但描述聽起來很耳熟。"
沈清歌的臉色瞬間蒼白。蘇晚知道自己賭對了——她偶然聽到女傭議論沈清歌最近頻繁嘔吐,結合沈清歌與顧承淵曖昧的關系,這個猜測並非空穴來風。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沈清歌的聲音失去了剛才的從容。
"也許是我聽錯了。"蘇晚微微一笑,"畢竟,像沈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怎麼可能做出未婚先孕這種有損名譽的事呢?"
兩人在昏暗的溫室中對峙,空氣中彌漫着無聲的硝煙。蘇晚第一次發現,謊言可以是一把雙刃劍——既能傷人,也能自保。
最終,沈清歌冷哼一聲:"我們最好彼此保守秘密,蘇晚。你也不想讓承淵知道你今天的小動作吧?"
"當然。"蘇晚點頭,"畢竟,我們都希望這個家保持...和諧。"
沈清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離開。蘇晚靠在牆上,長舒一口氣,雙腿發軟。剛才的較量讓她意識到,在這個家裏,天真和軟弱只會被吞噬。要想生存下去,她必須學會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
當天晚餐時,氣氛格外微妙。顧承淵難得回家吃飯,沈清歌一反常態地沉默,而蘇晚則表現得比平時更加溫順。
"下周顧氏藝術基金會有個晚宴。"顧承淵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需要出席。"
蘇晚抬起頭。這是顧承淵第一次主動要求她參加社交活動。
"好的。"她輕聲應道。
"清歌也會去。"顧承淵補充道,像是在解釋什麼,"她是基金會的特邀鋼琴師。"
沈清歌的臉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承淵特意爲晚宴選了一首新曲目,我練習了很久呢。"
蘇晚低頭切着盤中的食物,突然有了個主意:"需要我準備什麼嗎?"
"禮服和首飾已經準備好了。"顧承淵說,"李明宇明天會送過來。"
"我想自己選一件。"蘇晚輕聲說,注意到顧承淵驚訝的表情,"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以顧太太的身份公開亮相。"
顧承淵審視着她,像是在評估這個要求的背後動機。最終,他點了點頭:"可以。明天讓司機送你去商場。"
"謝謝。"蘇晚微笑,心裏已經開始盤算明天的行程——她需要借口單獨行動,去圖書館查閱"新芽計劃"的詳細信息,還要找個安全的地方準備作品集。
晚餐後,蘇晚以頭痛爲由提前回房。經過書房時,她聽到裏面傳來顧承淵和李明宇的對話。
"...確保晚宴的安保萬無一失。特別是媒體管控,我不希望看到任何負面報道。"
"明白。監控系統需要升級嗎?最近發現幾個死角..."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暫時不用。"顧承淵說,"保持現狀。"
她快步離開,心裏卻泛起疑惑。顧承淵知道監控死角的存在?他是故意留着的嗎?
回到房間,蘇晚鎖上門,從枕頭下取出那本幾乎完成的作品集素描本。翻開第一頁,是她三個月前畫的一幅自畫像——那時的她眼神中還帶着天真和希望。而現在,當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只看到一個學會說謊的女人。
手機震動起來,是顧承淵發來的短信:"明早十點,司機會在門口等你。"
蘇晚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好"字,然後將手機丟到一邊。她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月亮。明天,她將踏出這個牢籠,哪怕只是暫時的。而她需要利用這次機會,爲自己的未來鋪路。
謊言就像一層保護色,讓她在這個充滿敵意的環境中得以隱藏。蘇晚撫摸着素描本封面上自己名字的縮寫,突然想起母親常說的一句話:"晚晚,有時候我們必須說一些謊,不是爲了傷害別人,而是爲了保護自己。"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窗外,一片雲遮住了月亮,夜色變得更加深沉。蘇晚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她的思緒飄向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飄向未知的未來,最終定格在明天即將開始的冒險上。
在這個監控密布的牢籠裏,她剛剛找到了第一道裂縫。而透過這道裂縫,她看到了自由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