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可對沈清霜來說,這三日像三座雪山壓在胸口,壓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冰渣。
她先去了白幡鎮。
不是派人去,是她親自去。
掌門出行,本不該如此輕率,可她已經顧不上“體面”。她要的不是給長老會看,她要給自己一個答案——顧塵到底有沒有被冤。
雪落得更大,白幡鎮更像一座被雪埋的墳。
鎮民見她來,先是驚懼,隨即跪倒一片:“掌門娘娘!求您做主!”
沈清霜聽見“娘娘”二字,心裏一刺——她是掌門,不是凡間神祇。可凡人把她當神,是因爲他們相信天衍宗。
而天衍宗,正在用“交代”來殺她唯一的徒弟。
沈清霜走進鎮長家,屋裏還殘留着陰煞的味道。
她抬手一拂,劍意如霜掃過屋內,地面符紙、牆角灰燼、井口殘紋都被她“照”了一遍。她的劍不是用來殺人的,此刻卻像一盞冷燈,把所有細節照得無處藏身。
她走到井口。
井邊貼着一圈符紙,畫法粗糙。她指尖捏起一張,符紙上殘留的靈力極淡,卻有一絲牽引之勢。
沈清霜眉心一沉。
這不是驅邪符,這是引邪符。
引邪符的畫法不是民間巫術能做出來的,它需要正道符文的基礎,更需要對陣法走向的理解——這符出自修士之手,且不是普通修士。
沈清霜的指尖微微發冷。
她繼續查,在井口石沿的縫隙裏摸到一小片碎玉。
碎玉很薄,像戒指的一角。
她把碎玉舉到眼前,劍意一逼,碎玉內圈隱隱浮出一個極小的刻字——
夜。
沈清霜的瞳孔猛地一縮。
夜?
秦照夜的“夜”。
她幾乎立刻就想到他手上的青玉戒。可這念頭一冒出來,她的理智又強行壓下:僅憑一片碎玉,如何指控執法堂副堂主?
更何況,秦照夜做事謹慎到極點,他會留下這種把柄嗎?
沈清霜把碎玉收進袖中,壓下心口翻涌,轉身去看幸存者阿良。
阿良躺在柴房,氣息微弱,眼神渾濁。他見到沈清霜,竟本能發抖,像見到什麼更可怕的東西——陰煞腐魂,腐的不只是命,還有“恐懼”。
沈清霜抬手按在他眉心,劍意如霜緩緩探入。
阿良識海裏有一道黑線。
那黑線像釘子,釘住一段“記憶”,讓他無論如何都只能看見同一個畫面:白衣、雪花紋、發藥的“顧塵”。
沈清霜的指尖一顫。
這不是普通的陰煞毒,這是有人用陣法把“指認”刻進他魂裏。
她再探,忽然在那黑線深處察覺到一絲極淡的氣息——那氣息很熟悉。
不是顧塵的清冷劍意。
是秦照夜那種“溫和”裏藏着的冷。
沈清霜的臉色徹底沉下。
她收回手,站起身,背脊挺得很直,卻像被人從胸口抽走了一塊肉。
她終於明白:顧塵不是被冤這麼簡單。
顧塵是被定死。
有人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給他翻身的路。
——
回宗時已是第二日夜裏。
沈清霜踏入大殿,長老會正在等她。
秦照夜坐在側席,見她來,溫聲道:“師姐查得如何?”
沈清霜抬眼,目光冷得像霜刃:“白幡鎮井口貼的是引邪符,不是驅邪符。引邪符出自修士之手。”
殿內數名長老面色微變。
方長老皺眉:“引邪符?可有證據指向誰?”
沈清霜從袖中取出那片碎玉,放在案上:“井口殘留碎玉,刻‘夜’字。”
殿內一靜。
秦照夜的笑意沒有變,甚至更溫和:“‘夜’字天下多得是。師姐拿一片碎玉便要指控誰?”
沈清霜盯着他:“你手上的戒,內圈刻的也是‘夜’。”
秦照夜抬手,袖口微微掀起,露出那枚青玉戒。他笑:“師姐記性真好。可我這戒是師父當年賜的,宗門上下皆知。若有人刻意仿造呢?”
一句“仿造”,把所有可能性輕飄飄推回沈清霜臉上。
長老們交換眼神。
有人冷聲:“掌門,證據不足。”
有人嘆息:“三日之期已過半,顧塵的案不能再拖。”
沈清霜指節發白:“我還要再查問心鏡。”
方長老立刻道:“問心鏡乃鎮器,豈容你反復質疑?!”
秦照夜溫聲道:“師姐,你越疑問心鏡,越像在護徒。你若真爲宗門着想,就該快些給個交代。”
沈清霜的喉間發緊。
交代。
又是交代。
她忽然覺得這兩個字像鎖鏈,勒住她的脖子,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她抬眼,聲音冷到極致:“明日,我要親自驗問心鏡。”
殿內長老沉默片刻,終究點頭——他們給她這一步,不是信她,是要她死心。
沈清霜轉身離殿,走到殿外台階上,風雪撲面。
她站在雪裏,緩緩閉眼。
腦海裏卻是顧塵跪在問心鏡前那句:“師尊,你信我嗎?”
她忽然發現:她最痛的不是“疑”,是她當時沒能說出那個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