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空氣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粘稠的窒息感。遠處腐化之潮的汩汩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敲打在每個人的神經上。數據中心那閃爍的紅點，是唯一明確的方向。
“走！”陳默的聲音斬釘截鐵，率先沖向全息模型指示的方位。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消化一百層迷宮帶來的絕望重壓。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光頭壯漢低吼一聲，拖着彎曲的鐵管緊隨其後。綠毛青年罵了句髒話，也顧不上再翻找守衛殘骸，拔腿跟上。短發女人一言不發，身形矯健地躍過障礙。眼鏡男抱着他那惹禍的設備，臉色慘白如紙，跌跌撞撞地跑着，屏幕的藍光在他臉上跳動，映出滿眼的恐懼。
焦影落在最後。她那只完好的眼睛掃過衆人倉惶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身後黑暗中越來越響的蠕動聲，覆蓋着焦黑碳化皮膚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邁開步子，動作不快，卻帶着一種詭異的穩定，仿佛身後的死亡浪潮與她無關。
通往數據中心的道路是這片廢棄都市的“血管”——一條被巨大管道和坍塌高架橋半掩埋的地下通道入口。入口處鏽跡斑斑的鐵門早已扭曲變形，只留下一個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縫隙裏涌出的，是比外面濃鬱數倍的、混合着機油、鐵鏽和某種生物組織腐敗的惡臭。
“媽的，這味兒……”綠毛青年捂住口鼻，差點吐出來。
“不想被後面那灘爛泥吞掉就快點！”光頭壯漢粗暴地把他推進縫隙。
通道內部一片漆黑，只有眼鏡男設備投射出的微弱藍光勉強照亮前方。腳下是溼滑粘膩的不明物質，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牆壁上覆蓋着厚厚的、不斷滴落粘液的苔蘚狀生物膜，一些地方還嵌着閃爍不定的、像是損壞的指示燈的東西，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壓抑、污穢、步步驚心。陳默打頭陣，精神高度集中，預判分析能力被動地運轉着，掃描着前方每一個陰影、每一處異常的聲響。他能感覺到身後短發女人警惕的目光，也能感覺到焦影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視線。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倒計時的猩紅數字仿佛烙印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
通道並非筆直，七拐八繞，如同巨獸的腸道。好幾次，前方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或尖銳的刮擦聲，迫使隊伍停下，屏息凝神，直到聲音遠去或確認是虛驚一場。每一次停頓，都讓倒計時的壓力倍增，也讓身後那催命的汩汩聲更加清晰。
“快到了！”眼鏡男突然低呼，指着設備屏幕上急速跳動的距離數字，“就在前面拐角！”
衆人精神一振，加快腳步。轉過一個堆滿鏽蝕金屬箱的拐角，前方豁然開朗。
並非預想中冰冷、布滿服務器機櫃的數據中心。
眼前是一片……光怪陸離的商業街。
霓虹閃爍，流光溢彩。寬闊的街道兩旁，是風格迥異的店鋪：掛着巨大招財貓的日式雜貨鋪、櫥窗裏擺滿精致甜點的西式蛋糕房、播放着動感音樂的潮流服飾店、甚至還有閃爍着曖昧粉光的“成人娛樂”場所……店鋪招牌上的文字扭曲跳躍，仿佛活物。空氣中彌漫着甜膩的香水味、油炸食物的香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挑動着神經的興奮感。
與這片虛假繁榮形成詭異對比的，是街道的“材質”。地面是半透明的、類似果凍的膠質，踩上去微微下陷又彈起。兩旁的建築像是用巨大的、色彩斑斕的樂高積木隨意堆砌而成，棱角分明卻又搖搖欲墜。天空是不斷變幻的、飽和度極高的抽象圖案，投射下不真實的光影。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街道上的“行人”。他們穿着光鮮亮麗，臉上掛着模式化的、誇張的笑容，動作卻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一個穿着洛麗塔裙裝的少女在櫥窗前“欣賞”着假人模特，脖子卻詭異地扭轉了180度；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對着空氣大聲談笑，手裏卻抓着一塊腐爛的肉塊……
“這……這是什麼鬼地方？”綠毛青年目瞪口呆，“數據中心呢？”
“歡迎來到‘欲望街市’。”一個溫和卻毫無感情起伏的聲音在衆人腦海中響起，是系統提示，“檢測到挑戰者小隊進入商業區子場景。臨時任務目標‘異常數據節點’位於本區域核心‘萬象交易所’內。”
“臨時任務倒計時：42分17秒。”
“同時，本區域規則激活：‘欲望經濟學’。”
隨着提示音，每個人手腕上（或意識中）都浮現出一個新的半透明界面，上面顯示着一個數字：0。數字下方標注着貨幣單位——欲幣（DB）。
“規則說明：”
“1. 本區域流通貨幣爲‘欲幣（DB）’，可用於購買服務、道具、信息。”
“2. 欲幣獲取途徑：完成本區域發布的支線任務；出售自身擁有的非核心物品（包括但不限於低價值記憶碎片、基礎裝備、情感數據片段）；接受NPC發布的特殊委托（風險與收益並存）。”
“3. 核心商品：‘純淨藥劑’（小劑量，可微量降低同化度）、‘場景情報’（碎片化）、‘基礎補給’。”
“4. 警告：交易需謹慎。過度出售自身數據可能導致不可逆後果。請時刻關注自身同化度變化。”
冰冷的規則如同兜頭澆下的冷水，讓剛從腐臭通道逃出生天的衆人瞬間清醒。
“欲幣？買東西？”光頭壯漢撓着頭，“這鬼地方還能購物？”
“純淨藥劑！”短發女人眼神銳利地捕捉到關鍵信息，“能降低同化度！”
綠毛青年則盯着那些光鮮亮麗的店鋪，舔了舔嘴唇，眼中貪婪再起：“好東西肯定不少……”
陳默眉頭緊鎖。系統的意圖昭然若揭。它用臨時任務把他們逼進這個區域，又立刻拋出一個看似“福利”的貨幣系統。降低同化度的藥劑是誘餌，但獲取貨幣的途徑——“出售自身擁有的非核心物品”，尤其是“情感數據片段”和“低價值記憶碎片”，這讓他感到強烈的不安。這個世界，似乎在貪婪地收集着什麼。
“先找交易所。”陳默壓下疑慮，當務之急是清除數據節點完成任務。他環顧四周，試圖在扭曲的街景中找到目標。
“交易所……在那邊。”焦影嘶啞的聲音響起，她伸出覆蓋着碳化皮膚的手指，指向街道盡頭一座最爲龐大、也最爲怪異的建築。那建築像是由無數金幣、寶石和扭曲的電子屏幕堆砌而成，頂端懸浮着一個巨大的、不斷旋轉的“$”符號，散發着刺眼的金光。
她那只完好的眼睛掃過那些笑容僵硬的NPC和誘人的店鋪，嘴角扯出一個極其細微、充滿嘲諷的弧度：“用靈魂……換糖吃……呵……”
陳默心頭一凜。焦影的話，印證了他的不安。
一行人警惕地沿着街道前行，避開那些動作僵硬的NPC。周圍的店鋪櫥窗裏展示着各種商品：散發着微光的奇異水果、造型古怪但似乎功能強大的武器、華美卻透着邪氣的服飾……每件商品下方都標注着令人咋舌的欲幣價格。
“快看那個！”綠毛青年指着一家武器店的櫥窗，裏面陳列着一把流線型的銀色手槍，標籤上寫着“脈沖手槍（基礎款） - 售價：500DB”。
“500DB？搶錢啊！”光頭壯漢咂舌。
短發女人則被隔壁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吸引。店門口掛着一個簡陋的木牌，上面畫着一個大腦的抽象圖案，下面寫着：“記憶典當行——高價收購冗餘記憶碎片，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陳默的目光也落在那塊牌子上。高價收購記憶碎片……這個世界，果然在收集這些數據。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那些輪回的記憶碎片，是否也屬於“冗餘”？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考究燕尾服、戴着單邊金絲眼鏡的男性NPC，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陳默身邊，臉上掛着過分熱情的笑容。
“尊貴的挑戰者，歡迎光臨欲望街市！”NPC的聲音如同絲綢般順滑，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電子雜音，“看您器宇不凡，想必擁有不少珍貴的‘經歷’吧？鄙店‘心靈港灣’專營記憶相關業務，無論是想要遺忘痛苦的片段，還是將珍貴的回憶兌換成實用的欲幣，我們都能提供最優質的服務。”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陳默的額頭，笑容更加深邃：“像您這樣……經歷豐富的客人，一些無關緊要的碎片，或許就能換取足以讓您小隊煥然一新的資源哦。比如……一支純淨藥劑？”
,陳默的瞳孔微微一縮。這個NPC，似乎能隱約感知到他記憶的特殊性？他強壓下心中的波瀾，面無表情地搖頭：“不需要。”
燕尾服NPC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微微鞠躬：“無妨。如果您改變主意，隨時歡迎。記住，在欲望街市，記憶……也是一種硬通貨。”說完，他如同出現時一樣突兀，身影一晃，融入了旁邊店鋪的陰影裏，消失不見。
一股寒意爬上陳默的脊背。無關緊要的碎片？那些輪回的記憶，每一次失敗，每一次掙扎，每一次失去……真的無關緊要嗎？如果出售了它們，自己還是自己嗎？
“喂，陳默，快看！”眼鏡男突然指着他的設備屏幕，聲音帶着一絲激動，“有支線任務刷新了！就在附近！”
屏幕上，一個閃爍的感嘆號標記出現在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口。任務描述很簡單：“清理巷內滋擾商鋪的‘數據齧齒獸’，獎勵：50DB。”
“50DB！”綠毛青年眼睛放光，“夠買點吃的了！這鬼地方走了半天，餓死老子了！”
光頭壯漢也有些意動：“50DB不少了，而且聽起來不難。”
陳默看向那條幽暗的小巷，又抬頭望向遠處金光閃閃的萬象交易所。清除數據節點的倒計時還在跳動：35分02秒。
“分頭行動。”陳默迅速做出決斷，“光頭，綠毛，眼鏡，你們三個去清理齧齒獸，拿到欲幣後立刻購買基礎補給，特別是食物和水。我和……”他看了一眼短發女人和焦影，“我們去交易所附近偵查，尋找進入的辦法。十分鍾後，無論任務完成與否，在交易所正門匯合。”
“明白！”光頭壯漢應了一聲，拉着還有些猶豫的眼鏡男和迫不及待的綠毛青年沖向小巷。
陳默則帶着短發女人和沉默的焦影，繼續向那座金幣堆砌的怪異建築前進。越是靠近萬象交易所，周圍的景象就越是奢靡扭曲。空氣中彌漫的甜膩香氣幾乎讓人頭暈，四周NPC臉上的笑容也越發僵硬詭異。
交易所門口沒有守衛，只有兩扇巨大的、由流動數據構成的光門。光門上方，懸浮着幾行猩紅的文字：
“進入權限：需持有至少100DB或完成指定前置任務（當前無）。”
“警告：交易所內禁止一切形式的暴力行爲，違者將遭受‘數據湮滅’懲罰。”
100DB！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們現在身無分文。看來，光頭他們那個50DB的任務，只是杯水車薪。想要進入交易所清除數據節點，他們必須在這個充滿誘惑與陷阱的欲望街市，賺到第一桶金。
而賺取欲幣的方式……陳默的目光再次掃過街道兩旁那些閃爍着妖異光芒的店鋪，尤其是那些掛着“記憶回收”、“情感典當”招牌的地方。系統的低語和燕尾服NPC的話語在他腦中回響。
在這個用靈魂做交易的地方，他們真的能全身而退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