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難得的清靜。兩個鬧騰的病友趁着護士不注意，偷溜回家去了。
蘇月嫺仰面朝天地躺着，眉頭緊鎖。她剛看完一部泰國恐怖片，後遺症嚴重，總覺得角落裏有什麼看着她，最後只好將頭埋進被窩裏，獲得一點安全感。
悶熱缺氧的環境，使得她迷迷糊糊，就快睡着的時候，就聽床頭傳來輕微的窸窣聲 ，她猛地睜開眼，心髒差點跳出嗓子眼！
一張放大的俊臉近在咫尺！聶雲笙正微微蹙着眉。
“啊——”這次，她真嚇到了。
聶雲笙也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一驚一乍的，” 他穩住心神，看着她驚魂未定的蒼白小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揶揄的弧度，“我又不會吃了你！” 語氣帶着點無奈和…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
蘇月嫺看清是他，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比看到恐怖片裏的東西還讓她難以置信！她結結巴巴：“少…少爺？！您…您怎麼又…？” 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在深夜再次出現。
聶雲笙被她直白的驚訝弄得有點不自在，眼神飄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噢……剛才的酒吧離這裏挺近的……” 他頓了頓，舉起手裏拎着的一個保溫袋，試圖用行動轉移話題，語氣帶着點生硬的心虛，“給你帶了點夜宵。”
夜宵？！
蘇月嫺眼睛瞪得更圓了，不敢置信：“……給…給我？”
聶雲笙不自然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伸出一只手，將保溫袋裏還溫熱着的精致食盒遞給她——是附近頂級粵菜館的招牌鮑魚粥。
蘇月嫺是真餓了。之前因爲懶得下床去買晚飯，幹脆賴着沒吃。爲了對抗飢餓和恐懼，她還連看了好幾部恐怖片。此刻，那鮑魚粥濃鬱的鮮香絲絲縷縷鑽進鼻腔，瞬間擊潰了她所有的矜持和惶恐。
而就在這時，她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一聲。
顧不得什麼主仆之別了，她快速伸出手，恭敬地接過食盒，感恩戴德完，就埋頭吃起來。
聶雲笙瞧她吃幾口，就偷偷摸摸地抬起眼皮飛快地瞄自己一眼，像只警惕又貪吃的小鬆鼠。心下好笑，便識趣地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掏出手機假裝隨意翻看，偶爾抬眼，就看到她吃得專注投入，小腮幫子一鼓一鼓，完全沒了平日的拘謹。
粥足飯飽的蘇月嫺滿足地舔了舔嘴唇，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眼看自己掛着的點滴藥水快要見底，她奮力撐起身子，伸長手臂想去按床頭的呼叫鈴。
聶雲笙見此，立刻起身：“我來。”
“啊，不用了，不用麻煩您，我自己可以的！很晚了，您…您早點回去吧……” 她實在不好意思讓少爺伺候她。
聶雲笙已經按下了呼叫鈴，回頭看她，狀似隨意地問：“你每次打點滴都得自己這樣盯着看嗎？”
蘇月嫺老實回答：“有時候護士巡查看到了會幫我直接換了，但有時候…還是得自己盯着點，怕滴空了回血。” 她的聲音帶着點無奈。
聶雲笙心頭微微一緊，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掠過。他裝作漫不經心，甚至帶着點理所當然地道：“那今晚我留下來看着。”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蘇月嫺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受寵若驚到差點從床上彈起來，連連擺手：“不用！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的！您…您快回去吧！” 開什麼玩笑，讓少爺守夜？她怕折壽！
聶雲笙卻像沒聽見她的拒絕，自顧自找了個借口：“我晚上喝了不少酒，找了代駕，結果他還沒回我信息，所以……”
“不是有渤哥嗎？” 蘇月嫺脫口而出，一臉莫名，“您每晚應酬喝多，不都是梁渤哥開車送您回家的嗎？” 她記得很清楚。
聶雲笙被問得一噎，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尷尬，立刻搶過話頭，語氣有點生硬：“他…他家臨時有點事！” 不等蘇月嫺繼續追問，他迅速轉移目標，“護士怎麼還沒來？我去催一下！” 說完，逃也似地走出了病房。
蘇月嫺看着他的背影，欲哭無淚。老板照顧住院的傭人？還留宿？這算哪門子事啊？她感覺自己的人生劇本徹底錯亂了。
而病房外的聶雲笙，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也不明白自己抽得什麼瘋！這借口找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拙劣！梁渤能有什麼事？代駕APP上司機多的是！可……他就是不想走。看着她剛才餓壞的樣子，看着她獨自一人在這嘈雜病房的孤單，他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堵得慌。
護士終於來了，換了藥水。聶雲笙也“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醫院提供的陪護床又窄又硬，躺上去“嘎吱”作響。他身高腿長，躺在這小床上，連翻身都困難，稍微挪動一下，那破舊的彈簧就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嘎吱……”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他怕吵醒蘇月嫺，僵着身子不敢動，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她的病床——只見她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呼吸均勻，似乎睡得正沉。聶雲笙這才鬆了口氣，稍微放鬆了一點緊繃的身體。
事實上，蘇月嫺哪裏睡得着？
她閉着眼睛，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一波接一波地沖擊着她的理智線。聶雲笙就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這簡直像在做夢，一個荒誕又讓她心跳失序的夢！她忍不住，偷偷地、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從被子的縫隙裏瞄向窗邊那個身影。
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進來，溫柔地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在朦朧的月光下，平日裏的冷峻似乎被柔化了，俊美得讓人屏息。蘇月嫺只覺得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咚咚咚”的聲音大得她懷疑會被他聽見！她猛地縮回被窩裏，用被子捂住發燙的臉頰，悄悄喘了好幾口大氣。心裏像揣了只亂蹦的小兔子，既激動萬分，又覺得這一切虛幻縹緲得不像真的。
第二天清晨，當達叔提着新買的早餐和水果，哼着小曲推開病房門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得下巴都快掉了！手裏啃了一半的大餅油條“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少…少少少爺？！”達叔的聲音都劈叉了，眼珠子瞪得溜圓，“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矜貴無比、有嚴重潔癖的少爺，居然…居然蜷縮在那張破舊的陪護小床上？！
聶雲笙正撐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老腰，臉色鐵青地從那張折磨了他一夜的硬板床上艱難起身，渾身骨頭都在抗議。聽到達叔的聲音，他眉頭皺得更緊，沒好氣地道：“達叔，你來得正好！趕緊去給小蘇辦出院手續！” 語氣帶着一夜沒睡好的煩躁和不容置疑。
達叔愣愣地看着自家少爺昂貴的襯衫變得皺巴巴的，又猛地扭頭看向病床上同樣一臉尷尬、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被子的蘇月嫺，他湊近問道：“他…少爺怎麼會在這裏睡？！”
蘇月嫺看着達叔震驚的眼神，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憑着本能，天真又老實地復述聶雲笙昨晚的借口，低聲回道：“昨…昨晚少爺喝酒了，說酒吧離這裏近，找不到代駕，渤哥又有事情…所以就…”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
“梁渤能有什麼事？！代駕那麼多，怎麼會找不到？！” 達叔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隨即猛地頓住！他看看臉色難看、明顯沒休息好的少爺，又看看病床上虛弱蒼白、眼神躲閃的小女傭，心頭猛地一跳，一個驚人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腦海！
哎呀！我的老天爺！不會吧？！達叔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沖擊。
回到雲坻莊園，蘇月嫺像丟了魂似的。她呆呆地坐在自己小房間的床上，足足有十幾分鍾，腦子裏反復播放着昨晚病房裏的情景和今天早上達叔那震驚又探究的眼神，還有…那筆讓她肉疼到滴血的住院賬單！
“啊——！” 她終於忍不住，鬱悶地將頭狠狠埋進枕頭底下，發出一聲壓抑的哀嚎！那麼多錢！她得白幹多久才能攢回來？！
“喂……”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蘇月嫺像被按了彈簧開關，“噌”地一下挺屍般坐直身體，手忙腳亂地擼掉額前散亂的頭發，努力擺出最乖巧恭敬的姿態：“在，少爺……” 聲音還有點發虛。
聶雲笙端着剛切好的水果盤，站在門口，看着她這副從極度沮喪到強裝鎮定的變臉，試探性地問道：“你…還好吧？” 他總覺得她回來後就有點不對勁。
“嗯！挺好的！特別好！” 蘇月嫺立刻大聲回答，臉上努力擠出笑容，但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眼底深處還殘留着因爲痛失巨款而無法掩飾的抓狂。
聶雲笙看她這副強顏歡笑、魂不守舍的模樣，心頭一緊，立刻聯想到她還低燒未愈。他忙道：“是不是還不舒服？我去叫達叔，讓醫生再過來看一下！” 說完，轉身就匆匆去了客廳。
“達叔！”聶雲笙揚聲喊道。
達叔聞聲趕來：“少爺，有什麼吩咐？”
聶雲笙眉頭緊鎖，語氣帶着擔憂：“趙學城不是說蘇月嫺沒事了？”
達叔被問得莫名其妙，茫然地點了點頭：“是啊，趙醫生是這麼說的，說炎症消了，靜養一下就行。”
“那她怎麼還是一副有氣無力、魂不守舍的樣子？跟丟了魂似的？” 聶雲笙越想越不放心。
“哦，您說她那樣子啊！” 達叔恍然大悟，臉上露出一種“原來如此”的表情，甚至帶了點哭笑不得，“爲了錢咯！”
“錢？” 聶雲笙更疑惑了。
達叔認真地點點頭，解釋道：“早上您走之後，我去給她辦理出院手續。繳費單打出來的時候，您是沒瞧見她那小臉啊，刷一下就白了！盯着那個數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就一直蔫蔫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肯定是心疼那醫藥費呢！”
聞言，聶雲笙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涌上心頭。原來是爲這個！他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下來，甚至覺得有點好笑。他立刻吩咐道：“達叔，你去和她說，醫藥費我們給她報了。”
“啥？報醫藥費？！” 達叔驚得聲音都拔高了八度，眼珠子再次瞪圓，“少爺！這…這不合適吧？這不算工傷啊！這報銷名目有點牽強啊！要是大院裏的其他傭人知道了，以後個個都嚷着生病要報銷醫療費，那還得了？規矩就亂套了！” 老管家立刻想到了管理上的麻煩，苦口婆心地勸道。
聶雲笙卻完全沒理會達叔的顧慮和抗議，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這事兒你去解決，務必辦好。” 他頓了頓，想到蘇月嫺那肉疼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記得給她全包了！”
“可是少爺……” 達叔還想再爭取一下。
“好了，” 聶雲笙打斷他，揉了揉依舊有些酸痛的腰背，“晚飯不用給我準備了，我上去補個覺……” 說完，不再看達叔糾結的老臉，徑直轉身上樓去了。
達叔站在原地，看着少爺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背影，腦袋上仿佛落下三條黑線。他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這醫藥費怎麼走賬才不惹人閒話？想着想着，那個可怕的念頭又冒了出來，他使勁搖了搖頭，低聲嘀咕：“不會吧…不會真喜歡上這個小保姆了吧？” 但轉念一想少爺平日的挑剔和眼光，他又覺得不可能，自我安慰道：“不對不對，少爺的眼光是很高的……這肯定就是…就是一時心善！對，少爺心善！” 只是這“心善”，未免也太過破格了些。老管家帶着滿腹的疑慮和顛覆三觀的猜測，步履沉重地去執行這棘手的任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