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的拒絕，輕飄飄的三個字，卻比山崩海嘯更具沖擊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雜役院的風停了，弟子們的呼吸滯了，就連遠處靈獸園裏傳來的幾聲低鳴也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了一種混雜着極致震驚與荒謬的神情上。
他瘋了。
這是所有人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一個雜役，拒絕了一位內門仙子，拒絕了一步登天的機會？這已經不是不識好歹，而是腦子有問題！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更爲猛烈的爆發。
“我聽到了什麼？他……他竟然拒絕了？”
“我的天，這小子是不是被門夾了腦袋？那可是一百塊靈石啊！”
“還有內門的名額！他知不知道有多少外門弟子爲了這個名額爭得頭破血流？”
王浩更是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先是愣了半晌，隨即爆發出誇張的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早就說這小子是個廢物，現在看來，還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蘇師姐，你看到了吧？這種蠢材，根本不配與您說話，更別提……”
他的笑聲卻在蘇清顏一個冰冷的眼神下再次凍結。
蘇清顏沒有理會王浩，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鎖定在林塵身上。那張萬年冰封的絕美臉龐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清晰的情緒波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夾雜着意外與探究的冷意。
她身居高位，天資卓越，自入宗以來，所見之人無不對她恭敬有加，奉承討好者更如過江之鯽。何曾有人，尤其是一個地位如此卑微的雜役，敢當着衆人的面，拒絕她的“恩賜”？
“給我一個理由。”她的聲音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因此下降了數度，“你可知道，拒絕我，意味着什麼？”
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壓，如同潮水般向林塵涌來。這是築基期修士對煉氣期修士天然的靈壓壓制，足以讓尋常煉氣三層的弟子心神顫抖，跪地求饒。
然而，林塵卻依舊站得筆直，那股威壓落在他身上，仿佛泥牛入海，沒有激起半點漣漪。太虛鴻蒙體自行流轉，輕易便化解了這股壓力。
他迎着蘇清顏冰冷的目光，語氣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雜役院：
“蘇師姐，你誤會了。我並非不知好歹，而是師姐你，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一件事。”
“哦？”蘇清顏鳳眉微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她倒想聽聽，這個有趣的雜役，能說出什麼花樣來。
林塵不疾不徐地說道：“師姐你認爲，這是一場交易，甚至是一場……施舍。你高高在上，拋出一些對我而言是‘天價’的籌碼，然後理所當然地認爲，我應該感恩戴德地接受，爲你服務。”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但恕我直言，師姐，你給的價碼，太低了。”
“價碼太低？”
這四個字一出，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王浩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林塵罵道：“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蘇師姐給的條件還低？你怎麼不去搶！”
林塵無視了這些雜音，他的眼中只有蘇清顏一人。
“師姐想必是築基後期的修爲吧？而且，應該在這個瓶頸上卡了很久，久到宗門內的丹藥、長輩的指點都已無用，甚至可能……道基已因此出現了不穩的跡象。”
林塵每說一句，蘇清顏的瞳孔便收縮一分。
這些都是她最核心的秘密！除了師尊和寥寥幾位親近之人，外人絕不可能知曉！這個雜役弟子，是如何看出來的？
林塵將她的震驚盡收眼底，心中愈發篤定。他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師姐是通過何種手段找到我的，但你既然認爲我能幫你打破瓶頸，那麼我爲你提供的，就不是區區靈石丹藥能夠衡量的東西。那是一條通往金丹大道的通途，是你未來仙路的延續，是無價之寶。”
“而你用來交換這無價之寶的，卻只是一些對我‘現在’看起來很珍貴，但對‘未來’的我，或者對你這樣的內門天驕而言，不過是些隨手可得的資源。師姐，你覺得，這公平嗎？”
一番話，擲地有聲。
他巧妙地將自己的價值，從一個“特殊的工具”，提升到了一個能夠決定對方“仙路未來”的高度。同時，也暗示了自己並非池中之物，未來的成就，遠不止於此。
這一下，不僅是蘇清顏，連周圍那些看熱鬧的弟子們，也漸漸聽出了一些門道。他們雖然愚鈍，但也明白，如果林塵真有那麼神奇的能力，能助一位築基後期的天驕突破瓶頸，那他的價值，確實不能用一百塊靈石來衡量。
蘇清顏沉默了。
她那雙清冷的眸子裏，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正視。她重新審視着眼前的少年，仿佛是第一天認識他。
平靜，睿智，膽識過人。
在她的威壓之下，在衆人的嘲諷之中，他不僅沒有絲毫膽怯，反而條理清晰地分析利弊，反客爲主，將局勢的主動權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雜役弟子能有的心性。
“有趣。”良久，蘇清顏的紅唇中吐出兩個字，那冰封的臉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那麼，你想要什麼？”
她這麼一問，就代表她已經認可了林塵的邏輯，承認了之前的“交易”並不對等。
周圍的弟子們徹底傻眼了。局勢的反轉，快得讓他們的大腦完全跟不上。
林塵知道，最關鍵的一步已經成功邁出。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自己深思熟慮後的條件。
“第一，我需要的不是交易，而是合作。是平等的合作關系。我助師姐破境，師姐則要成爲我的庇護。在我擁有足夠自保之力前，任何覬覦我的人，都由師姐你來解決。”
“第二，我需要一個身份。雜役弟子的身份太礙事了。我要入望月峰，成爲師姐你的記名道侶。只是名義上的，用以杜絕不必要的麻煩，也彰顯我們合作的緊密性。”
“第三，資源。我需要的資源，不是一次性給付，而是根據我修煉的進度，由望月峰無限量供應。聚氣丹對我無用，我需要的是更高品階的丹藥，以及能夠匹配我未來修煉的功法。”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林塵的目光直視着蘇清顏，一字一頓地說道，“雙修的時間、地點、方式，由我來決定。我不同意，任何人不得強迫。”
石破天驚！
如果說之前的條件還只是讓人震驚，那這最後幾條，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成爲望月仙子的記名道侶？
讓望月峰無限量供應資源？
還要主導雙修的一切？
這哪裏是合作，這分明是想騎在仙子頭上！
王浩已經氣得快要吐血，他覺得這個世界徹底瘋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蘇清顏在聽完這堪稱“大逆不道”的條件後，並沒有發怒。她只是靜靜地看着林塵，眸光閃爍，似乎在權衡着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雜役院裏，落針可聞。
終於，蘇清顏開口了。
“你的膽子，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聽不出喜怒，“前三條，我可以答應你。望月峰會成爲你的庇護，從今日起，你便是我蘇清顏名義上的道侶，資源也會優先向你傾斜。”
她話鋒一轉：“但最後一條，由你主導一切，未免太過。我們是合作，至少應該是相互商議。”
“不。”林塵毫不退讓，“師姐，你要明白，在這場合作中，你是有求於我。主動權必須在我手裏。否則，我寧願繼續當我的雜役。”
他這是在賭。賭對方的瓶頸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賭對方沒有其他選擇。
蘇清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欣賞，有無奈，也有一絲被拿捏住的薄怒。
最終，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
三個字，塵埃落定。
她素手一揚，一枚通體瑩白的玉佩飛向林塵。玉佩上雕刻着一輪彎月，散發着淡淡的靈氣。
“這是望月峰的身份令牌，持此令，宗門之內，無人敢輕易動你。收拾一下你的東西，黃昏時分，我再來接你。”
說完，她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轉身踏上仙鶴，白影一閃，沖天而去，只留下一個清冷絕塵的背影，和雜役院裏一群呆若木雞的弟子。
林塵握着手中微涼的玉佩，感受着上面傳來的精純靈氣，心中懸着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他轉過身，迎上數十道混雜着嫉妒、敬畏、恐懼的復雜目光，尤其是王浩那張如同調色盤般精彩的臉。
林塵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平靜地走回自己的柴房，輕輕關上了門。
“吱呀——”
木門閉合，將外面那個喧囂而震驚的世界，徹底隔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