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林的夜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着嶙峋的石筍，將最後一絲天光也吞噬殆盡。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石縫，卷起沙礫打在“巨龜石”上，發出噼啪的聲響。
黑皇蜷縮在石頭陰影裏，肚子已經餓得快貼到脊梁骨。它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腦海裏反復回放着白天那段“驚心動魄”的遭遇——那個穿着破道袍的人類，味道不怎麼樣（指褲腿），但那聲慘叫倒是挺解氣。
“哼，算那小子跑得快……” 黑皇甩了甩尾巴，試圖驅散寒意，“不然本皇非讓他知道，神犬的牙齒有多鋒利！”
嘴上雖硬，可咕咕叫的肚子卻出賣了它的虛弱。它掙扎着站起身，抖落毛發上的碎石，決定再去碰碰運氣。總不能真的餓死在這鬼地方吧？無始大帝要是知道他座下神犬淪落到靠喝西北風活着，怕是能從棺材裏（雖然它不知道無始有沒有棺材）爬出來掐死它。
黑皇憑借着微弱的夜視能力，在亂石間小心翼翼地穿行。它豎起耳朵，捕捉着任何可能的動靜，鼻子也一刻不停地抽動着，搜尋着食物的氣息——哪怕是一只肥點的蟲子也好啊！
就在它繞到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前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誘人的香氣，若有若無地飄進了它的鼻孔。
這香氣……甘甜中帶着一絲草木的清冽，仿佛蘊含着某種生命的力量，僅僅是聞到，就讓黑皇餓得發昏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嗯？” 黑皇猛地停住腳步，鼻子用力地嗅着，“是……靈草的味道？”
雖然失憶，但作爲曾經跟隨大帝的神犬，它對天地間的靈秀之氣有着本能的感應。這香氣雖然淡，卻絕非普通雜草所能散發，至少也是株有點年頭的靈草！
“本皇就知道，天無絕犬之路！” 黑皇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也顧不上飢餓了，順着香氣來源，飛快地鑽過灌木叢。
灌木叢後方，是一片相對平坦的石灘，石灘中央，生長着一叢奇異的植物。
那植物只有巴掌高，莖稈呈暗紅色，葉片邊緣泛着金色的光澤，而在葉片中央，竟凝結着幾滴如同鮮血般的露珠，正散發着那股誘人的香氣。最頂端，還頂着一朵小小的、血色的花苞，花苞上縈繞着淡淡的光暈，一看就非同凡響。
“血靈芝！” 黑皇瞳孔一縮，雖然記不清這東西的具體功效，但本能告訴它，這是好東西！吃了它，別說餓肚子了，說不定連身上的力氣都能恢復幾分！
它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想撲上去叼走血靈芝。
可就在它即將行動的瞬間，一聲輕微的“嘶啦”聲，從血靈芝旁邊的石縫裏傳了出來。
黑皇猛地頓住，警惕地望去。
只見那石縫中，緩緩探出一個布滿鱗片的腦袋，三角形的頭顱，冰冷的豎瞳，分叉的舌頭吞吐着，正是一條體型不小的岩蜥！
這岩蜥通體呈灰褐色，與岩石融爲一體，體長足有兩米，腦袋上長着幾根猙獰的骨刺，一看就不是善茬。它顯然也被血靈芝的香氣吸引，正死死地盯着那朵血色花苞，眼中充滿了貪婪。
“靠！被捷足先登了？” 黑皇心裏暗罵一聲，悄悄往後縮了縮。它現在餓得手軟腳軟，別說這麼大一條岩蜥了，怕是連只兔子都打不過。
就在黑皇猶豫不決，想着要不要放棄這塊“到嘴的肥肉”時，另一個聲音，帶着幾分驚喜和小心翼翼，從岩蜥的另一側傳來：
“嘿嘿，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麼大的血靈芝，夠老子換不少靈石了！”
黑皇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貓着腰，從一塊巨石後面探出頭來。
不是段德又是誰？
此刻的段德，道袍上又多了幾道口子，小腿上的傷口雖然簡單包扎了一下，但血跡還是滲了出來，走路也有點一瘸一拐。顯然，白天被黑皇咬的那一口，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但此刻，他眼中卻閃爍着興奮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那株血靈芝，手裏還握着半張沒貼出去的黃符，另一只手則悄悄摸向了腰間的一個小布包——裏面裝着他從師門順來的“寶貝”，雖然大部分都是沒用的破爛，但偶爾也能派上點用場。
“這死道士怎麼也來了？” 黑皇皺了皺狗鼻子，心裏一陣不爽，“想跟本皇搶食？沒門！”
但它很快又冷靜下來。段德雖然討厭，但好歹是個“人”，而且看起來好像懂點“門道”（比如那張破符）。現在有岩蜥在前，單憑自己肯定搶不到血靈芝，說不定還得搭進去半條狗命。
“要不……跟他合作？”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黑皇自己否決了，“呸！本皇可是神犬，怎麼能跟一個連褲腿都保不住的人類合作？太掉價了！”
可肚子的抗議聲越來越大，岩蜥也似乎察覺到了周圍的動靜，喉嚨裏發出“嘶嘶”的威脅聲，前爪不耐煩地刨着地面，眼看就要對血靈芝下手了。
就在這僵持的時刻，段德先動了。
他深知自己不是岩蜥的對手，所以沒打算硬拼。只見他眼神一厲，猛地從巨石後竄出，同時手裏的黃符向前一甩，嘴裏大喊一聲：
“急急如律令！烈火符，去！”
那黃符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奔岩蜥的腦袋而去。
“吼！” 岩蜥被突然出現的人類嚇了一跳，看到黃符飛來，本能地一甩頭，躲開了攻擊。
然而，那所謂的“烈火符”，不過是段德自己瞎畫的假符，別說烈火了，連個火星都沒冒出來，只是“啪”的一聲貼在了岩蜥旁邊的石頭上，化作一縷青煙，什麼用也沒有。
“我靠！又畫歪了！” 段德見狀，心裏暗罵一聲，臉上卻絲毫不顯，反而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繼續喊道：“孽畜！還不速速退去，否則老道讓你灰飛煙滅！”
岩蜥雖然智商不高，但也不是傻子。它發現這人類除了嗓門大，好像沒什麼真本事，頓時被激怒了。它猛地張開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齒，朝着段德就撲了過來！
“媽呀！” 段德嚇得臉色發白，剛才的“高人”模樣瞬間破功，轉身就跑，“死蜥蜴！別追老道啊！老道只是路過打醬油的！”
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一邊跑一邊從布包裏掏出一把不知道什麼植物的粉末，往後一撒：“嚐嚐老道的‘迷魂散’！”
那粉末在空中飄散，岩蜥被嗆得打了個噴嚏，速度卻絲毫未減，反而追得更凶了。
眼看段德就要被岩蜥追上，成爲它的“開胃小菜”，躲在暗處的黑皇終於忍不住了。
“笨死了！” 黑皇低聲罵了一句，它不是想救段德，而是怕段德死了，就沒人幫它吸引岩蜥的注意力了。
只見黑皇深吸一口氣，猛地從灌木叢後竄了出來，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狗吠：
“嗷嗚——！本皇在此，爾等宵小，安敢放肆！”
這一嗓子，凝聚了黑皇殘存的所有力氣，再加上它骨子裏的神犬威壓，雖然微弱，卻也帶着一股莫名的氣勢。
正在追殺段德的岩蜥被這突如其來的狗吠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冰冷的目光鎖定了黑皇。
“就是現在！” 段德見狀，眼睛一亮，也顧不上逃跑了，他知道機會來了。
只見他猛地轉身，從布包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青銅羅盤（這是他爲數不多的真法器，雖然也不怎麼靈），口中念念有詞：“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定！”
他將羅盤對準岩蜥，羅盤上的指針瘋狂轉動，發出一陣微弱的光芒，射向岩蜥。
這“定身術”也是段德半吊子的本事，威力有限，只能讓岩蜥的動作遲緩零點幾秒。
但就是這零點幾秒，足夠了！
“汪！” 黑皇大吼一聲，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力氣，猛地撲了上去，不是撲向岩蜥，而是撲向了岩蜥身後的血靈芝！
它的目標很明確——搶了就跑！
岩蜥雖然動作遲緩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它感受到了黑皇對血靈芝的覬覦，頓時暴怒，也顧不上段德了，猛地一甩尾巴，朝着黑皇抽了過去！
那尾巴帶着破風之聲，要是被抽中，黑皇非得被抽飛不可。
千鈞一發之際，段德大喊一聲：“狗東西，接着！”
他將手裏的羅盤朝着岩蜥的腦袋砸了過去，同時自己則一個翻滾，躲開了岩蜥的尾巴。
羅盤“哐當”一聲砸在岩蜥的頭上，雖然沒造成什麼傷害，卻再次吸引了岩蜥的注意力。
就在這一瞬間，黑皇已經沖到了血靈芝前，張開大嘴，猛地一咬！
“咔嚓！”
血色花苞被它一口咬斷，連同幾片葉子一起，被它囫圇吞了下去。
一股甘甜溫熱的能量，瞬間在黑皇的腹中炸開，順着四肢百骸流淌開來。原本虛弱的身體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飢餓感迅速消退，力量也開始一點點恢復。
“舒服！” 黑皇忍不住在心裏贊嘆了一聲，這血靈芝果然是好東西！
但它沒來得及享受，岩蜥已經被徹底激怒了。它看着自己守護的寶貝被這只瘦狗吃了，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紅着眼睛，朝着黑皇和段德同時撲了過來！
“快跑！” 段德和黑皇對視一眼，同時喊道。
此刻也顧不上什麼恩怨了，保命要緊！
一人一狗，轉身就往亂石堆裏鑽。岩蜥在後面窮追不舍，巨大的身軀撞得石頭“轟隆隆”直響。
“往這邊跑！” 段德對地形似乎更熟悉一些，他左拐右繞，帶着黑皇鑽進了一條狹窄的石縫。
岩蜥體型太大，無法進入石縫，只能在外面瘋狂地刨着石頭，發出憤怒的嘶吼。
“呼……呼……” 段德靠在石縫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小腿上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讓他齜牙咧嘴。
黑皇也趴在地上，吐着舌頭喘氣，但眼神已經恢復了不少神采，肚子裏的暖流還在持續，讓它感覺自己又能“大戰三百回合”了。
“算你有點用，人類。” 黑皇瞥了段德一眼，難得沒有毒舌。
段德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少廢話！要不是你這狗東西搶着吃獨食，老子至於被追得這麼慘嗎？”
“什麼叫吃獨食？” 黑皇立刻炸毛了，“那血靈芝是本皇先發現的！你不過是後來的！再說了，要不是本皇吸引了它的注意力，你早被那蜥蜴當點心了！”
“放屁！明明是老道我用計引開了蜥蜴，你這狗東西才趁機撿了個便宜！” 段德不服氣地反駁，“而且，那血靈芝一看就價值連城，你全吃了，分都不分老道一點，有沒有點狗德？”
“狗德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黑皇歪了歪腦袋，隨即挺了挺胸膛，“本皇是神犬，神犬做事，豈容你一個凡人置喙？再說了，就那麼點東西，還不夠本皇塞牙縫的，分你一點，你好意思要？”
“你！” 段德被黑皇噎得說不出話來，氣得直哆嗦，“你這狗東西……真是氣死老道了！”
一人一狗，就在狹窄的石縫裏，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剛才合作逃亡的“革命情誼”瞬間蕩然無存。
但吵歸吵，他們心裏都清楚，剛才要不是兩人“默契”配合（雖然是被迫的），恐怕都得交代在岩蜥嘴裏。
“哼，算老道我倒黴，跟你這狗東西扯上關系。” 段德揉了揉發疼的小腿，沒好氣地說，“不過話說回來，這亂石林太危險了，一個人還真不好混……”
他頓了頓，看了黑皇一眼，眼神閃爍：“要不……咱們倆搭個伴？”
黑皇聞言，也停止了爭吵，它歪着腦袋，打量着段德，心裏也在盤算。
一個人（或者說一條狗）在這鬼地方，確實太艱難了。剛才要不是段德那幾下“瞎折騰”，自己恐怕也搶不到血靈芝，甚至可能被岩蜥吃掉。雖然這人類又窮又笨，還穿着破道袍，但好歹有點“腦子”（雖然經常用在歪路上），而且……好像還挺能跑的？
“組隊？” 黑皇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本皇可是神犬，跟你一個凡人組隊，傳出去豈不是丟了本皇的身份？”
段德翻了個白眼，知道這狗又開始犯病了，他也懶得跟它計較，直接拋出了誘餌：“組隊怎麼了？組隊有肉吃！你看，剛才要不是咱們倆配合，能搶到血靈芝嗎？以後咱們一起出去找吃的，找寶貝，你負責聞，我負責找，搶到了東西，咱們……呃，三七分？”
“三七分？” 黑皇立刻不幹了，“本皇七，你三！”
“憑什麼？” 段德瞪大了眼睛，“明明是老道我出的力更多！”
“就憑本皇是神犬！” 黑皇理直氣壯地說，“而且剛才要不是本皇吸引了岩蜥的注意力，你早被吃了！七分都便宜你了！”
“你這狗東西也太貪心了！” 段德氣不打一處來，“最多五五開！不然免談！”
“六四分！不能再少了！”
“五五！”
“六五！”
“五五！沒得商量！”
一人一狗，又在石縫裏爲了“分贓比例”吵了起來，聲音不大，卻透着一股誰也不讓誰的架勢。
最終，還是段德先“妥協”了。
“算了算了！六四分就六四分！跟你這狗東西計較，老道我簡直是自降身份！” 段德沒好氣地說，心裏卻在盤算：“先把這狗東西穩住，以後有的是機會從它身上撈回來！”
黑皇見段德同意了，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它不知道“六四分”具體是多少，但感覺自己好像占了大便宜，心裏頓時美滋滋的。
“這還差不多。” 黑皇甩了甩尾巴，“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本皇只是暫時跟你組隊，等本皇找到更好的‘搭檔’，立刻就把你踹了！”
段德嗤笑一聲：“誰稀罕跟你這狗東西長期組隊似的！等老道我賺夠了靈石，買了仙丹，立刻就把你這拖油瓶甩了！”
雖然嘴上互相嫌棄，但兩人（一狗）心裏都明白，從這一刻起，他們在這危機四伏的亂石林裏，算是有了一個“臨時盟友”。
至於這個盟友靠不靠譜……
看看段德那條還在流血的小腿，再看看黑皇那副“我很牛逼”的欠揍表情，就知道了。
“好了好了，別廢話了，趕緊想想怎麼出去吧。” 段德揉了揉肚子，剛才跑了那麼久，他也餓了，“那蜥蜴還在外面守着，咱們總得想個辦法甩掉它。”
黑皇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它走到石縫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了看外面。
只見那只岩蜥果然還在石縫外面徘徊，時不時用腦袋撞一下石壁，發出“咚咚”的聲響，顯然是不肯放棄。
“麻煩了……” 黑皇皺了皺狗鼻子，“這蜥蜴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找咱們報仇了。”
段德也湊到石縫口，看了一眼，眉頭緊鎖：“這可怎麼辦？硬闖肯定不行，咱們倆加起來都不夠它塞牙縫的。”
一人一狗，再次陷入了沉默，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夕陽徹底落下，夜幕完全籠罩了亂石林，只有遠處偶爾閃過的幽光，和石縫裏兩人一狗低聲的嘀咕聲，預示着這場“互坑”之旅，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場始於飢餓和算計的“臨時組隊”，會在未來的歲月裏，成爲整個宇宙都聞之色變的“黑黃傳奇”的序章。
此刻，在狹窄的石縫裏，段德看着黑皇，黑皇看着段德，眼中都閃爍着“算計”的光芒。
組隊？
不如叫互坑。
但至少，在這冰冷的亂石林裏，他們不再是孤身一人（一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