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蘇禾愣了很久,才從嘴裏吐出一句話,“他不是爸爸,爸爸不在這裏。”
小月亮眨了眨眼睛,將頭埋進了她的肩窩,炙熱的溫度一點點融化了冰封的記憶,那一夜的旖旎是記憶裏的溫暖與甜蜜,卻也是如今的酸澀和痛苦。
蘇禾抱着小月亮,在護士的引導下,籤下一張張冰冷的告知書。
蘇禾將昏睡的小月亮輕輕放在病床上,蓋上洗得發白的薄被。她坐在床邊的硬塑料凳上,眼神空洞。
交完一個星期的醫療費,那點積攢的存款就抹了零。
錢,即使找到了渺茫的希望,也沒有錢。
家裏破產,她懷着小月亮,被原定的聯姻對象退了婚。
五年來,她獨自帶着小月亮,在國外端盤子、洗碗,省吃儉用才攢了五萬塊。
但區區五萬塊在龐大的醫療費面前不過螳臂擋車。
蘇禾俯下身,在女兒滾燙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聲音哽咽卻異常堅定:“月牙兒乖,媽媽去給你掙買糖的錢,你好好睡。”
她掖了掖被角,凝視着小月亮蒼白的臉,咬了咬牙,哽咽道:“小月亮不怕,媽媽很快就回來。”
大約半小時後,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江陵穿着筆挺的白大褂走了進來,身後跟了一個拿記錄板的年輕醫生。
他的目光精準地掃向17床。
病床上的孩子小小的一團裹着被子,燒已經退了,但臉頰依然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幹裂。
她不安的哼了一聲,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微微顫抖。
江陵的腳步在床邊停下,居高臨下地、沉默地注視着那張小臉。眉眼的輪廓,微微嘟起的嘴唇,還有此刻因爲不適而蹙起的眉頭,和她一模一樣。
記憶深處某個角落,塵封的畫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狹小出租屋的廚房裏,他發着高燒,蘇禾笨拙地給他煮着清湯面。她怕燙,小心翼翼地端着碗,鼻尖也沾了一點面粉。她把碗遞到他面前,帶着點小得意:“快嚐嚐,本小姐第一次下廚,不許嫌棄!”
五年了,他以爲自己早已將那個名字、那張臉徹底埋葬。
他用近乎自虐的苦讀和工作,爬到了如今的位置,用冷漠和距離爲自己築起堅不可摧的堡壘。
他恨她的背叛,恨她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抽身離去。可此刻,看着這張酷似蘇禾幼時的小臉,心髒還是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江主任?”
江陵猛地回神,他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專業而利落地開始檢查。冰冷的聽診器被按在稚嫩的身體上,小月亮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小嘴動了動,聲音因爲高燒而十分柔弱:“醫......醫生叔叔?”
江陵拿着聽診器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聲音刻意放得低沉平穩,不帶任何情緒。
小月亮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努力辨認。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揪了揪他的衣袖,專注的盯着。
江陵甚至無法忽略這種注視帶來的異樣感,準備移開視線時,她忽然小聲地、怯生生的開口試探:
“叔叔......你......你和媽媽認識嗎?”
江陵沒有接話,他收起聽診器,冷漠示意年輕醫生記錄心率。
小月亮自顧自的呢喃:“我媽媽......有一張照片......”
“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叔叔......和你很像......”
江陵指尖猛地用力,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刻痕。
“媽媽經常看着照片掉眼淚......有的時候還會哭,媽媽爲什麼會哭呢?”
蘇禾竟然會對着他的照片......哭?
簡直太荒謬了!
身後的年輕醫生轉身看了看小月亮的臉,又掃視了江陵一遍,“撲哧”笑出了聲,半開玩笑的說道:“江主任,您別說,着小丫頭和你挺有父女相呢!”
“父女相”三個字在他耳邊炸開。
“胡說什麼!”江陵猛然轉身,怒斥道:“工作場合,注意你的言辭!再讓我聽到這種無稽之談,就給我滾去急診值夜班!”
年輕醫生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震懾住,臉瞬間漲得通紅,尷尬又惶恐地低下頭,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江主任,我......我口無遮攔,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講了!”
“給她上心電監護,密切觀察生命體征。退燒藥按醫囑執行。有任何異常,立刻通知我。” 江陵對着年輕醫生快速下達指令,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平穩。他拿起筆,在醫囑上利落幹脆的籤下了自己的名字,轉身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