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那裏，站在冬日稀疏的陽光下，站在光影斑駁的香樟樹下，像一幀被突然定格的電影畫面。手中拿着那份承載着他們共同記憶的校報，目光穿過短短的距離，沉靜地落在林晴身上。
林晴的心髒在那一刻仿佛也停止了跳動。她剛剛建立起來的、準備“明朗勇敢”的心理建設，在與他目光相接的瞬間，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遁形的慌亂。他看到了嗎？看到了她剛才對着報紙的失態？看到了她眼眶泛紅的樣子？他在這裏站了多久？
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看不清他眼底深處的情緒。是探究？是了然？還是……其他什麼？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風吹過光禿禿的枝椏發出的細微聲響。
逃避已經來不及了。林晴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想起蘇婉說的，要耐心，要等待他的節奏。可是，那個關於“出國”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她心裏，讓她無法再安然地享受這種心照不宣的曖昧。
她需要一個答案。現在。
林晴邁開腳步，朝着那棵香樟樹走去。她的步伐不算快，甚至有些沉重，但每一步都異常堅定。顧辰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走近，直到她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如此近的距離，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陰影，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他微微抿着的、沒什麼血色的薄唇。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外面是那件熟悉的深灰色大衣，整個人顯得更加清瘦挺拔，也……更加難以接近。
“學長。”林晴先開了口，聲音因爲緊張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嗯。”顧辰應了一聲，視線從她的眼睛，緩緩移到她手中握着的、尚未熄滅屏幕的手機上，那上面，或許還停留着她剛剛回復的那條信息。他的目光若有所思。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這不是圖書館裏那種安寧的默契，而是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緊繃。
林晴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決定不再迂回：“學長，我……聽說了一件事。”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顧辰耳中。
顧辰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似乎預感到她要問什麼。他沒有接話，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聽說你申請了國外的研究生，而且……已經拿到了很好的offer？”林晴一鼓作氣問了出來，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她緊緊盯着他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問出這句話，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她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害怕那短暫的甜蜜只是鏡花水月。
顧辰沉默着。他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但林晴敏銳地察覺到，他深邃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掠過——是驚訝？還是……別的？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就在林晴幾乎要放棄等待，被這沉默壓垮的時候，顧辰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
“消息傳得很快。”
沒有否認！林晴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墜入了冰窖。果然……是真的。酸澀和失落瞬間涌了上來，淹沒了她。
然而，顧辰的話並沒有說完。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晴臉上，那眼神變得格外專注和認真，仿佛要看到她心裏去。
“是，我確實申請了，也拿到了幾個offer。”他坦然承認，語氣就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那只是人生衆多選項中的一種，並不是最終的定局。”
林晴愣住了，抬起有些泛紅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顧辰向前邁了極小的一步，拉近了兩人之間原本就微乎其微的距離。他身上那股清冽好聞的氣息更加清晰地籠罩了她。他低下頭，聲音壓低了一些，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任何重要的規劃，在最終決定之前，都需要綜合考慮各種……新的變量。”
他特意加重了“新的變量”這幾個字的讀音，目光灼灼地鎖住林晴的雙眼，仿佛在無聲地傳遞着某種至關重要的信息。
林晴的心跳驟然失控。新的變量？他指的是……什麼？難道……是她嗎？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心中的陰霾，帶來一種近乎眩暈的狂喜和不可置信。
她張了張嘴，想問得更清楚，卻又膽怯得不敢問出口。生怕是自己會錯了意，生怕這只是一場自作多情的幻覺。
顧辰看着她臉上變幻不定的神情，從最初的失落，到驚愕，再到此刻的猶豫和不敢置信，他深邃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於溫柔的情緒。他沒有再進一步解釋，有些話，點到即止，對於他們目前的關系來說，或許剛剛好。
他抬起手，將一直拿在手裏的那份校報，輕輕遞到林晴面前，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她的手指，帶來一陣微涼的觸感。
“這篇報道，”他轉移了話題，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冷靜，但比往常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只是一個開始。‘南大人物志’這個平台，可以做得更好。”
林晴下意識地接過那份還帶着他體溫的報紙，指尖觸碰的地方微微發燙。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訴她，無論他未來的選擇如何，至少現在，他們之間還有未完成的事業，還有可以共同期待的未來。
“嗯。”林晴用力地點了點頭，將報紙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她仰起的臉上，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重新變得明亮而溫暖。
她得到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一個充滿了無限可能性的答案。這比她預想中最好的結果，還要好。
顧辰看着她臉上重新綻放的光彩，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輕微得幾乎看不見。
“走吧，”他轉過身，聲音隨風傳來，“風大了。”
林晴跟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裏被一種巨大的、滿溢的幸福填滿。她不再去想遙遠的未來，只想珍惜此刻，珍惜這份失而復得的晴朗。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走出這片樹蔭時，顧辰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聲音卻清晰地飄了過來，帶着一種漫不經心，卻又石破天驚的意味：
“對了，開學初那件事……抱歉。是我過於武斷了。”
林晴猛地停下腳步，徹底怔在了原地。
那件事？他指的是……湖邊初遇，他誤以爲她偷拍的那件事？他竟然……還記得？而且，在此時此刻，突然提起來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