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辰時三刻,楊延鈺被檐角銅鈴驚醒,婆婆早已經去店裏了,她推開臨街木窗,正見三駕檀香車碾着青石路駛過。

“今兒是什麼日子?如此熱鬧。”楊延鈺問。

那車夫道:“大相國寺浴佛節,人可多咧。”

“浴佛節?還不曾去過。”楊延鈺雙眼放光,拿起竹編食盒便往東廂房去——阿崢蜷成團子賴在炕上,八歲的延雪早已梳起雙丫髻,正踮腳夠着妝台上的茉莉香粉。

楊延鈺輕輕晃了晃他,喊道:“阿崢,再睡可要錯過蜜浮酥柰花咯!”

阿崢猛地彈起,衣帶還散着就下了床,“阿姐,今兒個不去學堂?”

楊延鈺摸摸弟弟的小腦袋:“不去學堂,大相國寺浴佛節,還不曾去過,我們先去看看。”

楊延崢整理好衣領,抬眼道,“阿姐又糊塗了?去年阿爹、阿娘不就帶我們去過。”

“看我這記性。”楊延鈺拍拍腦袋,腦袋裏倒是有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大相國寺金鍾撞響,上百比丘齊誦佛經。香積廚前早搭起七寶蓮台,八功德水自鎏金螭首潺潺流注,善男信女持青檀香勺舀水沐佛。

楊延鈺握着阿雪的手腕,在摩肩接踵的香客中穿行。

阿崢攥着阿姐的衣角,仰頭望見主殿前垂落的五色經幡,忽聽得半空傳來清越玉磬聲,原是法相莊嚴的金身太子像正被抬上步輦。

“阿姐快看!那佛像眉心有顆紅寶石!”阿雪踮腳張望,激動的直跺腳。

“是啊。”楊延鈺朝前走,“我們先去敬香,求個順遂平安。”

“好!”

主殿內,人頭攢動,鎏金銅爐篆煙四起,楊延鈺剛穿過人群,在佛祖跟前站定,正欲接香,就聽得旁側有道幹淨清朗的聲音傳來:“姐姐也信因果?”

她抬頭,對上一雙幹淨的眸子,純真透徹。少年長眉若柳,鴨青色發尾搭在肩上,身形修長筆直,笑意溫和。他站在盤龍柱側邊,指尖轉着枚未燃的線香。

“祁羨?”楊延鈺又驚又喜,她在這個世界未交到甚麼朋友,祁羨到底也能算一個,她彎彎嘴角:“你怎在此處?”

他月白襴衫的廣袖掠過供桌:“我借這浴佛節掙幾個香火錢,也算是沾一些佛緣。”

楊延鈺接過線香:“既信佛緣,當知香火錢換的不是佛光庇佑,而是因果承負。”

他屈指輕彈蓮花燈燈芯,火苗驟然躥高,身後大相國寺的鍾聲恰在此時撞破霞光,他道:“是,佛渡的也從來不是跪拜者,而是勘破宿命之人。”

話音剛落,伽藍殿傳來銅磬清響,一個小沙彌跑過來:“公子,住持請你過去幫忙。”

“來了。”祁羨忽將手中的銀杏葉覆在台子上,爲楊延鈺引燃三炷香,遞給她:“姐姐,先敬香吧。”

楊延鈺接過線香,開始跪拜,待她敬完香時,便見祁羨倒退着融進人潮,唯餘笑語飄來:“今日若能掙夠三十枚銅板,便請姐姐吃曹婆婆肉餅!”

“好啊。”楊延鈺輕笑着,朝他揮了揮手。

“那位哥哥是誰?好生清秀。”阿雪好奇地望着祁羨的背影問。

“是阿姐的一位友人。”楊延鈺道。

“好似在哪見過。”楊延雪歪着腦袋,卻想不起來。

敬完香時,城隍廟前早被擠得水泄不通。阿雪和阿崢,兩雙杏眼瞪得溜圓:金漆山門兩側,賣泥人的老丈正與吹糖人的貨郎鬥藝,十八羅漢糖畫與菩提葉絹花爭豔。

阿雪忽地抽動鼻尖,原是香油果子鋪掀開蒸籠,白霧裹着棗泥香直往人堆裏鑽。

“想吃嗎?”楊延鈺朝弟弟妹妹眨眨眼。

倆人眸子一亮,腦袋點的像小雞啄米似的。

待到日影西斜回家時,延雪頂着吃糯米團留下的一頭糯米粒,延崢腕間也纏着方丈所贈伽南香串。楊延鈺提着半籃信徒所贈艾草,一路上還聽着弟弟、妹妹絮絮地說着比丘尼教他們唱的浴佛偈。

楊延雪咂吧着小嘴,笑盈盈道:“今日算是我今年最開心的日子。”

楊延鈺道:“那日後有這種熱鬧,我們都去湊一湊。”

-

七八天下來,鋪子裝點的差不多了,婆婆今兒個便提早回了家。正撞見楊延鈺倚着窗櫺,蹙眉望那院中老榆樹簌簌落青錢。

自打清明後,這榆莢便似撒豆般落滿竹簾,沾在織金軟緞鞋面上,倒惹得她擲帕嗔道:“這榆錢樹!前日沾了我新裁的披風,今兒又污了阿雪的襖,真真惱煞人!”

婆婆徑自走到榆樹下,指頭捻着串榆錢笑道:“我的鈺丫頭,這可是《山家清供》裏記的榆羹似雪的好物。婆婆明兒個給你們做個榆錢飯嚐嚐。”

說罷,她喚楊延崢取來剪刀,親攀着木梯,專挑那未展翅的嫩榆莢:“采榆錢要趁寅時露未晞最好,那會子葉尖凝着月華精氣。”

楊延鈺帶着弟弟妹妹,提着竹籃在樹下接,翡翠色榆錢紛落如雨。

老太太將榆錢傾入銅盆時,撒入一把鹽:“這榆錢需用鹽水浸六個時辰,方能逼出蟲豸,鎖住草木清氣。”

浸透的榆錢盛在竹篩裏陰幹,婆婆又執筷子輕挑碎葉。

翌日一早,天未亮,老太太便在晾曬好的榆錢葉裏摻入三成新粳米細磨的香雪粉。碧瑩瑩榆錢混入面團,竟揉出翡翠凍般的透青色。

她將榆錢團捏作桃花花樣,墊着竹箬蒸。青霧嫋嫋間,榆錢飯如碧玉凝脂,散着鬆柏混春草的異香。

楊延鈺起來後,原不肯動箸,偏被婆婆強舀了一勺與她碗裏,她才抿得半口,那榆錢的清甜在她舌尖綻開,誰曾想,這惱煞人的物什,倒還真有幾分滋味。

老太太笑道,“別看它是個不起眼的尋常物,味道卻不賴。”

說罷,老太太取來食盒:“今兒個做的多,一會兒給景春送兩屜去。”

話剛落音,就聽院子裏傳來王景春的聲音:“誰喚我呢?”

老太太忙起身接,笑道,“你這個老潑皮。”

白景春道:“我今兒個來啊,自是有好事。”

“什麼好事?”

“待我先吃兩碗榆錢飯再說與你。”

老太太給她盛了一碗:“你快嚐嚐。”

白景春道:“你這老婆子,手藝真不賴。”

若是晚輩能聽的喜事,白婆婆保準一坐下就說了,此時不說,必是晚輩不方便聽的。楊延鈺起身道:“婆婆們先吃,我去廚房收拾收拾碗筷。”

白景春滿眼笑意的看着眼前這個俊俏的小丫頭,朝老太太誇贊道:“你這孫女真是報恩來了。”

吳老頭頭聞言,更是笑的合不攏嘴。

白景春將意圖道明:“老婆子,你可有爲你大孫女籌謀婚事?”

老太太一想,倒還真是未曾想過,她掐着指頭算了算:“算算阿鈺今年也一十有七了。”

“正是花季。”白景春抿了一口茶水,娓娓道來:“咱們城北徐家藥鋪的徐大夫,托我爲他的長子尋個穩妥的、性子好的姑娘,我思慮着那徐家長子徐容與我是見過許多次的,一來條件不錯、生的一表人才,二來爲人謙卑有禮,且徐家老兩口更不是那刁鑽之人,徐家也算是個好歸宿。你若有意,我倒是可以牽牽線。”

老太太聞言,低着頭,像是在思慮着什麼。

見吳虞不答,她問:“可是有什麼疑慮?”

吳虞搖搖頭:“我自然是信得過你的,只是,婚姻大事,我尚且想聽聽阿鈺的意思。”

“成,這幾天你便問着,回頭給我個準話。”

白景春一走,老太太便將孫女拉到跟前:“好孩子,婆婆爲你謀一樁婚事,如何?”

原來白老太太的來意如此,楊延鈺笑道:“孫女年紀尚小,還想多陪姥姥幾年呢。”

老太太道:“若是趕上合適的,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早些爲自己打算並非壞事。”

“婆婆說的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束縛是多,她道:“若是有緣,孫女自然是不排斥的。”

-

槐花巷口新漆的朱紅匾額才揭了綢,鎏金匾額五字映着暮春薄陽。爲了迎合高端市場,楊延鈺又爲店鋪取了個雅致、響亮的名字———寶璽齋。

此處租金是貴了些,可勝在地段好、人流密集。爲了這個鋪子,婆婆還是典當了自己的戴了一輩子的陪嫁首飾。

她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道:這滿街似槐花飄落的碎銀,終有一日要化作賬本裏工整的數目,方不負阿婆。

楊延鈺又依着汴京的食材,推出了許多新品種湯包——蟹黃湯包、蓴羹鱸魚湯包…應有盡有。

開張大吉,寶璽齋的湯包十日之內打折出售。那琉璃瓦當還凝着晨露時,門口已排起長龍。蒸籠揭蓋的刹那,蟹黃湯包的鮮氣攀着水霧直竄上飛檐。

堂內六張八仙桌今兒個坐滿了人。李家夫人扶着丫鬟進來:“快將蟹黃湯包與我留兩屜!昨兒宴上聽殷學士講到此處,饞得夢裏都是蟹黃湯包。”

“好嘞。”阿婆麻利的應下,去了後廚。

最東頭坐着鹽商劉氏,正用鎏金指甲套戳着湯包薄皮:“這蓴羹鱸膾餡兒倒合江南口味,只不知可比得過張季鷹的手藝?”

她身側的貴夫人卻捧着青瓷碗嘆道:“要我說還是藍田日暖最妙,乳酪裹着櫻桃蜜,倒像詩裏化出來的。”

劉氏翻着那桌上精致的燙金小冊子,封面上用燙金寫着兩個字———菜譜,後頭附有每道菜的簡介。

她笑着朝身邊的嬤嬤說道:“這吃食的名兒起的倒是極爲新鮮。這小丫頭將十八道褶的玲瓏湯包分作四時八節,你且聽聽:春日冷香丸以梅花蕊雪拌茯苓霜爲餡;夏至西施舌裹着蟹黃膏腴;秋分蓴鱸思取銀魚佐鬆江蓴菜;冬至藍田玉用羊脂乳酪嵌蜜漬櫻桃。倒真是有一番巧思。”

楊延鈺看了一眼正在八仙桌上安閒享用着湯包的祁羨。說起來利用這四時八節起名的主意,還是前些日子祁羨來給她送曹婆婆肉餅時給她出的主意,比方說,令她聯想到了後曹雪芹的《紅樓夢》,才有了冷香丸的名字。

後來,她便也順着祁家小哥的法子,又自己拓展了幾個:敕勒雪酥包,面皮疊如敕勒川千層雪,裹羊羔髓與沙蔥;金河明月包,黑河鯉魚須佐桂花蜜,仿隋煬帝北巡時金河明月夜青鸞銜珠包;翡翠皮裹南海珍珠豆腐,暗喻雲中君碎骨重生化作靈鳥的涅槃傳說。鹿銜芝包,梅花狀褶紋藏靈芝鹿肉,溯源雲中君與神鹿雲夢澤生死契的舊事。

每一個名字後面都藏着一段故事。

這日,櫃台後楊延鈺垂目調着香醋,忽聽得門外馬蹄聲碎。抬頭正見周家八歲小郎君周硯清攥着《三國志》跑來,袖口還沾着墨漬:“楊姐姐,可能用軻比能雲中縱馬的故事做個撒野芝麻的胡餅包子?”

楊延鈺見來人弟弟妹妹的同窗,還是經常被楊延雪欺負的那位,她俯身捏捏周家小郎君那紅撲撲的小臉蛋:“自然,等空閒了,姐姐便做給你吃。”

“好耶。”周硯清原地蹦了幾下。

楊延鈺附身遞給周家小郎君一個盤子,裏頭躺着兩個湯包:“嚐嚐姐姐新做的這個沙蔥包,裹着羊羔髓和沙蔥,想來你會喜歡。”

“可…可我沒帶錢。”

“吃吧,姐姐不收你錢。”

周家小郎君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四月初一這天,陳家跑堂的吉祥兒喘着氣遞上灑金帖子:“小掌櫃,我家夫人設宴待客,特讓我來訂四十籠!”

“什麼餡兒?”楊延鈺開口問喜好。

吉祥兒道,“一半要摻了梅花、白芷、檀香末的餡兒,其餘都成。五月初十一早便要送到府上。”

“好。”楊延鈺細細聞了聞,低頭在本上記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字,惹得吉祥兒噗嗤一笑。

她羞的臉頰緋紅,心道,早知如此,真該好好練練毛筆字。

-

春闈將至,汴京御街早被藍衫學子擠得水泄不通。寶璽齋二樓飛檐下新懸了泥金匾,上書“文曲臨軒”四個大字,引得書生們仰頭爭睹。

楊延鈺在門前支起青竹案,擺着雕成筆架形的試吃碟,盛放新研制的“青雲直上糕”,不過半日,案前竟排起蜿蜒長隊,後頭擠不進的書生急得攀上對街柳樹張望。

後頭的牌子上寫着:店內推出新品——墨韻狀元蹄、蟾宮折桂羹、龍門躍鯉膾、三元及第盅。

汴河碼頭蒸騰的霧氣還未散盡,寶璽齋門前已排起蜿蜒長隊。婆婆麻利地將第八屜湯包壘上蒸籠,楊延鈺正踮腳給檐下“魁星踢鬥”旗系紅綢。馬上要鄉試了,這旗角竟被那些癡狂書生們扯得開了線。

婆婆捧着朱砂賬本,指尖在“三鮮餛飩”與“蟹黃湯包”間來回劃拉:“方才東頭第三桌...是陳相公要的七籠?還是齊秀才...”

“是齊秀才。”楊涵玉邊揭籠,邊提醒。

話音未落,西窗邊忽傳來叫嚷——禮部員外郎家的管事正拍着桌子:“說了澆鱖魚骨湯的餛飩,怎的端來鴨湯的?”

“就來了。”楊延鈺從蒸籠陣裏探出身,鬢角被熱氣熏得滴水。她瞥見婆婆往鱖魚湯罐裏添的竟是陳皮粉,忙伸手去攔,卻撞翻了案頭瓷碗。此時,綢緞莊劉家娘子新裁的八幅湘裙,正叫阿婆端的姜醋潑個正着。

楊延鈺眼疾手快抽了櫃台暗格裏備着的皂角粉,開始俯身擦拭:“娘子莫惱,這是我自制的去污皂,保準鮮亮如初!”

兵荒馬亂的一日結束後,夜裏回家時,二人骨頭都快散架了,癱倒在床上。

生意紅火自然是夢寐以求的好事,可竟這般累,二人夜裏一合計,還是得請幾個幫手。

翌日一早,楊延鈺便將灑金紅紙往青磚牆上一拍,鬥大墨字寫着———招堂前女使、燒火婆子各一名。女使須得口齒生風、手腳帶火,言外之意便是要口齒伶俐,手腳麻利之人。灶下婆子一名,婆子當有鐵帚掃塵之技,末了朱筆勾出月錢,女使一貫半,婆子一貫,年節另賞頭面衣裳。

這告示未過午時,已引得汴河大街的閒漢婆子奔走相告——須知尋常食肆跑堂月錢不過才一貫錢,此處女使竟有一貫半。再說,老婆子去哪裏能掙到這麼多銀錢?

告示一發,店裏來應聘的女使、婆子,幾乎要將門檻踏破。

趁着午時,客人不多的空檔。楊延鈺着二十女使應聘者分說“蟹黃湯包”妙處。

來聘的娘子們,大都有些支支吾吾,要麼口齒不清胡沁一氣,要麼畏首畏尾不夠大方。

那忽見旁側的一位伶俐小娘子解下腰間荷包作比:“這包子褶兒十二轉,恰似奴家繡的並蒂蓮紋,咬破時金湯涌出,倒比開蚌取珠還驚喜三分呢。”

楊延鈺笑盈盈地問,“你喚什麼?”

那女子也不怯場,大大方方地朝她福了福身子,“回掌櫃娘子,奴婢名喚春杏。”

楊延鈺當場,敲定,“成,你留下。”

其他娘子們見狀,紛紛怨聲載道地走了:“這月錢是多,可沒點本事還真掙不了,奈何奴家連書都沒讀過。”

一娘子憤恨的原地跺了跺腳:“只恨自己從未上過學堂,若是聘上,我家寶兒便能有不少糖葫蘆吃。”

聘用燒火打掃的婆子時,楊延鈺花了三日,一個一個喚來試用。她特將三枚開元通寶撒在賬台死角,連着有兩日,那幾位來擦桌的老婦人便都悄悄將那三枚銅錢掃入了懷,楊延鈺也沒拆穿,只是挑了一點明面上的錯誤,便將人打發走了。

唯第三日那灰布衫的老婦人擦桌時,銅錢入懷聲未響,倒聽得她高聲道:“東家這試人心的法子老辣。不過老婆子年輕時在侍郎府管過一年庫房。”

說着將三枚錢叮當擲回錢匣。

“婆婆見笑了。”這個周嬤嬤不僅心細,也任勞任怨,不忌諱髒活累活,楊延鈺笑道:“既是管過賬房之人,日後便勞您過來了了。”

那周嬤嬤上工首日,便在晾曬的陳皮堆裏挑出蟲蛀的十七片。

春杏閒暇時,便站在門口說書,她更將從掌櫃娘子那學來的“冷香丸”的典故,編成蓮花落,意外引得文人們爭相打賞。

阿婆和楊延鈺見狀,倚着朱漆櫃台輕笑。

老太太道:“這丫頭嘴皮子真溜。”

楊延鈺捏着算盤笑道:“生意場上,能言善辯,最是難得。”

春杏講完,人群一散,便一骨碌跑過來“炫耀”自己的收獲:“掌櫃的,快瞧瞧,竟掙得了十三枚銅板。”

春杏這丫頭和自己年紀相仿,性子又好,共同話題自然也不少:“是個說書的好苗子。”

“掌櫃娘子教的好。”春杏拉着楊延鈺的衣角:“黛玉葬花後,又發生了何事?”

春杏眼巴巴一邊幹活,一邊朝着楊延鈺投來期盼的目光。

楊延鈺無奈,才又將故事說與春杏。

-

今兒個四月初七,門檻外總角小兒們一早便追逐着風卷落的旗角,拍手嚷着新鮮童謠:“魁星踢鬥,踢翻墨臼,藍衫變綠袍,青蟹換紅袍!”

寶璽齋對面茶樓掌櫃老黃,晨起便在門前掛起“魁星高照”燈籠,暗地裏卻囑咐夥計:“但凡有考生賒賬,須教他按物價立字據”。

寶璽齋檐下懸的“魁星踢鬥”旗被西風扯的獵獵作響。汴河大街已涌來各色青衫,寶璽齋裏坐滿了考生。

國子監東巷的王秀才,將考籃往條凳上一摔:“掌櫃的,且上三籠蟹包!某此番策論直追範文正公...”

“成。”老太太取出三籠,笑道:“這位公子倒真像是個文曲星。”

“在下承老太太吉言。”

話音未落,隔壁桌忽傳來嚎啕——原是祥符縣來的寒門書生抱着《四書章句》哭道:“那田制一題,吾竟將《周禮》井田錯記成《孟子》... ”

冷透的薺菜餛飩湯裏,沉沉浮浮着半塊咬碎的狀元糕,那書生嗚咽着:“真是糊塗油蒙了心,這寒窗苦讀十餘載,難道就毀於這一時的糊塗嗎…”

李家跑堂的麻臉夥計阿貴提着銅壺進了寶璽齋,嘴裏唱喏比瓦舍說書人還脆生:“劉相公,您要的的蝦籽面來咯——您呐,且把心擱肚裏,這還沒放榜不是?”

阿貴走時,將檀木

飯盒放下,笑盈盈地朝楊延鈺招呼了一聲:“勞掌櫃娘子收好,一個時辰後我來取。”

“好。”楊延鈺應下。

旁邊一位富家公子,平日裏驕縱慣了,此刻也紅着眼圈,跺着腳罵道:“這考題偏得離譜,叫人如何應答,我這前程怕是要斷送在此了。”

衆人的哭聲和怨聲交織在一起,讓寶璽齋原本熱鬧的氛圍變得沉重而壓抑。 那些剛剛經歷完鄉試的考生們,有的自覺發揮不錯,消停地品鑑吃食。有的則伏在桌上,肩膀劇烈地聳動着,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續。有的則的在原地,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語。

楊延鈺立於櫃台邊,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中滿是感慨。她不禁想起後世的高考,困住了多少考生,那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們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都是真實而沉重的。

她恍然想起了範進中舉,末了又輕嘆一聲,繼續做手頭的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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