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配給的第三天，沈星海被分配到居住區D7單元檢修空氣循環系統。與工業區的緊張忙碌不同，這裏的生活仍在努力維持着體面的假象。
D7單元的服務機器人停在走廊中心，頭頂閃爍着黃色警示燈。"尊敬的居民，今日熱水供應時間調整爲07:00-08:00和19:00-20:00，請合理安排使用。"機械女聲不斷重復着，聲音在拱形的走廊裏回蕩。
沈星海刷過工作證，進入了D7的核心維護區。透過檢修口的網狀隔板，他能看到居住單元內部的情況——寬敞的客廳裏，一個穿着絲綢家居服的女人正對着全息屏幕抱怨："...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取消我的深海spa預約了，你們知道我的皮膚需要定期護理..."
"這邊，工程師。"物業管理員領着沈星海走向另一側的維護通道，"D7的過濾系統昨晚報警了，那些有錢人可受不了半點異味。"
維護通道的盡頭是一扇標着"下層通道"的金屬門。門一打開，混合着機油和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這裏是居住區與下層管廊的過渡帶，牆壁上裸露的管道嗡嗡作響，幾名穿着灰色連體制服的維修工正蹲在地上分裝合成營養劑。
"嘿，星海！"一個滿臉油污的年輕人抬頭打招呼，"聽說你去了B7區？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沈星海搖搖頭："例行檢修而已。"能源部下了封口令，所有關於異常能量波動的討論都被嚴格禁止。
"得了吧，"年輕人壓低聲音，"我表哥在控制中心值班，說昨晚雷霆司令親自下令關閉了三個能源樞紐。貧民窟那邊已經斷水12小時了。"
沈星海沒有接話，只是默默檢查着過濾系統。數據顯示，系統效率下降了30%，但原因不是機械故障——有人在違規使用額外的空氣淨化器。在能源配給期間，這是重罪。
"別費心了，"年輕人聳聳肩，"上個月我們就報告過，結果你猜怎麼着？第二天物業主管就換人了。D7住的可是科學院的資助人。"
完成檢修後，沈星海決定繞道去福利院看看。穿過連接居住區和公共區的透明廊橋時，他看到了浮城最真實的一面——左側是燈火通明的精英居住區，每個陽台都裝飾着人工珊瑚和水母燈；右側則是擠滿簡易艙的平民區，晾曬的衣物像彩旗一樣掛在管道之間。
"星海哥哥！"福利院的自動門剛打開，一個小女孩就沖過來抱住了他的腿。她叫小雨，六歲，是最新一批被送來的孤兒中的一員。
"看我畫的！"小雨舉起一幅蠟筆畫，上面歪歪扭扭地畫着一個發光的水母，"院長說你和凌薇姐姐以前也在這裏住過。"
沈星海接過畫，記憶突然閃回到二十年前。那時的福利院還在E區，觀察窗外就是一片深海珊瑚礁。每到夜晚，發光水母群會聚集在窗前，像漂浮的星空。八歲的他和凌薇常常趴在窗前，比賽誰能數到更多的水母。
"你畫得真好。"沈星海蹲下身，從工具包裏掏出一塊合成巧克力——這是能源部的配給品，他攢了三天的份額。
院長林媽媽走過來，她比二十年前老了許多，但眼神依然溫暖。"星海，聽說你在能源部幹得不錯？"她遞來一杯熱茶，是用循環水泡的，味道有些澀。
"只是例行工作。"沈星海環顧四周，發現福利院的照明比上次來時暗了不少，"能源配給影響到這裏了？"
林媽媽嘆了口氣："熱水每天只有一小時，孩子們的衣服都晾不幹。最糟糕的是醫療艙，備用電源只夠維持生命支持系統..."
沈星海默默調出個人終端，將本月的能源配給額度轉了一半給福利院。這個操作理論上違反規定，但能源部工程師有特殊權限。
離開前，小雨拉着他的手問："星海哥哥，深海下面真的有會發光的城堡嗎？"
沈星海愣住了："誰告訴你的？"
"夢裏看到的，"小雨認真地說，"有個聲音說它在等我長大。"
沈星海感到一陣莫名的戰栗。他七歲那年也做過同樣的夢，夢裏有一座被藍光籠罩的城堡，還有聲音呼喚着他的名字。這個夢持續了整整一年，直到他和凌薇被分到不同的寄養家庭。
回能源部的路上，沈星海經過了中心廣場。全息新聞正在播放浮城總督的講話："...能源調整是暫時的，請市民保持冷靜...與陸地聯盟的談判取得積極進展..."
廣場邊緣，一群穿着褐色制服的人正在分發配給券。沈星海認出那是陸地聯盟的使者——自從大災變後，陸地上的幸存者就依賴浮城提供的能源和技術生存。作爲交換，他們提供浮城無法生產的陸地資源。
"工程師先生，"一個使者攔住他，遞過一張傳單，"陸地聯盟提供雙倍能源配給給關鍵技術人員，只要籤署服務協議..."
沈星海搖搖頭走開了。他聽說過這些協議背後的代價——"服務"意味着離開浮城，去陸地上的輻射區工作，很少有人能健康地回來。
夜幕降臨時，沈星海站在自己公寓的觀察窗前。能源配給下，居住區的外景燈全部關閉，深海陷入絕對的黑暗。但奇怪的是，沈星海總覺得在那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發光——不是浮城的燈光反射，而是一種更柔和、更神秘的藍光，位置就在B7區方向。
他打開終端，調出加密文件夾裏的異常波動數據。波形依然保持着23分鍾一次的規律，但振幅比昨天又增加了5%。同時，他注意到一個新的現象——每次波峰出現時，他的皮膚會有輕微的刺痛感，就像微弱的電流通過。
沈星海將手掌貼在觀察窗的玻璃上，閉上眼睛。深海的聲音通過城市的結構傳來：管道的震動、水流的嗚咽、還有那個若有若無的...呼喚？不，那更像是某種共鳴，仿佛他體內的某種物質正在與深海中的某個源頭互相應答。
終端突然響起警報——B7區再次出現能量波動，這次幅度達到了警戒值。沈星海抓起外套沖出門，卻在電梯口撞見了凌薇。
"我就知道你會去。"她氣喘籲籲地說，手裏拿着一份數據板，"看看這個，我分析了那些發光生物的基因序列。"
數據板上顯示着復雜的基因圖譜，其中一段序列被標成了紅色。"這段序列不是自然進化的產物，"凌薇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燈下閃閃發亮，"它是被設計出來的，就像一把鎖，等待特定的鑰匙來開啓。"
"什麼意思？"沈星海感到一陣寒意。
"意思是，"凌薇壓低聲音，"那些生物對能量波動的反應不是偶然。它們是被某種智慧設計出來的感應器，而觸發它們的東西——"她指了指沈星海終端上的警報，"——正在變得越來越活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