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陸子衡踉蹌着倒退兩步，仿若是被抽了魂一樣。
接着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中都是癡意。
“清月，清月...所有人都給我去找！”
“找李管家來，讓他擬寫文書，全城通告。”
“老爺...夫人她不掌中饋後，李管家就離開了。”
“這些年，陸府一直虧損，是夫人來了之後填補了空缺，又把陸院安排的妥當。”
“夫人一走，陸家的下人俸祿瞬間減了三成，並且...還在虧損。”
陸子衡臉色黑的可怕。
“廢物...一群廢物。”
不用想，這白白耗費的銀子一定是出自於陸母和溫璃。
我走後，財政就交到了這兩位手上，兩人奢靡之風入骨，難免豪奢浪費。
“清月，你生是我的妻，死是我的鬼，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
陸母也過來了。
“孩兒，爲何還要去找她。”
“她都提出與你和離了，你爲何還要如此在乎她！”
陸子衡一愣。
“和離？你說什麼和離？”
“孩兒，清月她一直懷不上孩子，留她又有何用？”
“我怕她反悔，沒找你商量，就以陸家的名義和她籤和離書了！”
陸子衡踉蹌錯步。
他想起了那晚，我告訴他我的功勳要留給未來真正的夫婿。
“母親，孩兒不想和離啊。”
“真正的夫婿，真正的夫婿...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那時候，你就對我如此失望了嗎？”
“我居然還想吞沒你父兄的功勳，用別的女人來刺激你。”
“我早該想到的，戰場回來後你身體總是抱恙，我從沒在意過。”
“那是你懷了我陸家孩子的原因。”
陸子衡使勁的抽着自己耳光陸母和溫璃都沒有拉住他。
此時，遠在城東的一棟私宅裏，我剛睡眼惺忪的醒來。
數日前，我被城門守衛抓住，理由是沒有出城文引。
屬於無證人員。
我走的匆忙，平常稍微塞些銀子就能解決的事情那日卻格外嚴格。
後來才知道，那日是京都正二品，天鑑司掌司使蕭景淵歸京的日子。
天鑑司直隸於皇帝管轄，維護京城布防治安，監察百官。
我正好觸了黴頭。
本以爲要羈押到獄中，沒想到途中被另外一名男人扣走了。
那男人，俊朗明媚，輪廓明朗。
“請問你是？”
男人回頭一笑，語氣平緩但極其有力。
“蕭景淵。”
我瞳孔一縮，蕭景淵，京都殺神！
如今我是犯了什麼罪，能讓這尊大神如此。
5
蕭景淵語調平平，但是說話很是溫柔。
怎麼回事，和我想象中的蕭景淵不一樣啊。
但眼前這位上身織金飛魚服，衣擺暗繡七星陣。
腰間掛着懸鎏金錯銀“蕭景淵”的牌子。
能證明是實打實的本人。
“姑娘莫慌，不過需要費一些時間查明身份，不如先住到我的私宅。”
我惶恐。
“謝蕭掌司使搭救。”
說完後，我見蕭景淵仍是打量着我，眼中有小星星般期待着什麼。
“掌司使大人可還有指教？”
“沒什麼，姑娘當真不認識我？”
我不解，我對他確實沒有印象。
見我這幅神情，蕭景淵臉上浮現出一抹慘淡，隨後雙手抱拳離去了。
而後就在蕭府住了幾日。
蕭景淵每日借着撫慰我情緒的理由都來看我，送一些吃的來。
我和他也是漸漸熟絡了起來，他並不像傳聞中那般可怕。
蕭景淵今日又來，第一句便是：
“姑娘莫慌...”
“嗯，不慌。”
他撫茶許久，開口說到。
“蘇小姐身份已經查明。”
“不過這段時日觀姑娘身體，似乎急需調理，碰巧這有我的一位御醫朋友。”
“讓他給你開些藥房，姑娘不如在這裏待幾日調理吧？”
“只是不知，姑娘日後作何打算？”
我沉思了一會，陸府不知道現在如何了，好不容易出來，我就沒想過回去。
等到日後，要把丫鬟小青也接走才是。
“我打算南下去江南，找我外祖父。”
蕭景淵應好，這一日，他陪我在院中撫琴研磨，歌舞吟詩。
第二天，京中有要緊事，他說要離開幾日。
在離開前，他留下一句話：
“姑娘可曾記得江南那顆流蘇樹？”
我在腦中思索半天，突然有段回憶在腦海中浮現。
十一歲那年初夏，我隨母親歸寧江南謝氏老宅，拜見外祖父。
外祖父家後園有株百年流蘇樹，花開時如雪覆瓊枝。
那日我偷翻過院門，撞見個錦衣少年蜷在樹杈間。
我攥着剛摘的花枝跺腳。
“喂！你壓着我的花了！”
他蒼白的臉從枝椏間探出，把劍指在了我脖子上。
隨機無力又昏死了過去，我才發現他衣擺滲着血跡。
我嚇了一跳，把他拖到了房間裏救助。
自那之後，他便住在謝家我安排的夥房裏。
聽他說，他正隨父巡查江南鹽政，遇刺後躲入謝宅。
他比我大了幾歲，但是卻比我成熟的多。
他在江南待了倆月，要走時他找到了我。
他當時告訴我他叫蕭什麼，還讓我不要忘記。
說會來找我。
莫不是蕭景淵？
不過記憶中少年青澀自卑，和如今的蕭景淵完全不同。
我搖了搖，將這些拋之腦後。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和外祖父取得聯系。
我是真怕調查我背景的時候無意讓陸子衡知道，他又來找我。
我在蕭景淵的院子裏待了幾日，御醫給我拿了很多我沒見過的藥材。
每次給我準備藥浴時，御醫對着這些藥材都露出心疼的神色。
我告訴御醫說我外祖父家也有錢，回去了會還回來。
御醫搖着頭說不用，就算想還也換不上了。
我問他這是何意。
御醫面露拮據：
“姑娘，這些藥材有價無市，世界上就那麼幾個，用一個少一個呀！”
他說完，我看着這些藥材也露出心疼的神色。
“那個，能不用嗎，我攢着...”
蕭景淵給我用這些，我漸漸明白他似乎對我有一些別的想法。
不過我剛從一段失敗的聯姻中走出來。
我內心有些恐懼，這是另外一個泥潭。
但更重要的是身份的差距。
如今他還年輕已經是正二品官員，手握實權，前途不可限量。
而我，如今蘇家沒落，我被人丟棄和離，甚至不就前別送了自己的孩子。
至少，我不該耽誤他的前途。
我告訴自己，提升自己，才是最大的依仗。
無論將來另一半有多糟糕，自己都能說出不字。
蕭景淵送我的這些藥材，我將來會用另一種方式回饋給他。
這幾日，我在小院待的輕快，沒了在陸家做主母的繁復煩憂。
之前在陸家的時候，雖說我是主母，但是院子裏大部分人還是聽陸母的。
她一直不願放權，要維護自己的聲望一樣。
處處和我對着幹。
也導致有些下人沆瀣一氣。
如今在這裏，反倒是所有人都很尊敬我。
我過得暢快輕鬆。
蕭景淵每天都很忙，早出晚歸的，有時候甚至連續幾天不見人。
但每次回來都會給我愛吃的糕點。
直到有天蕭景淵回來後，告訴我：
“陸子衡瘋了。”
6
“什麼？”
奇怪，蕭景淵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
我應該是興奮的。
他背棄諾言，我恨他才對。
但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仿佛這個人和我沒了半點關系一樣。
我用平常談話的語氣問他：
“哦？這對你有影響嗎？是不是治安又忙了一些。”
蕭景淵詫異我的平靜的語氣。
接着說道：
“沒太大影響，他沒有當街發瘋，而是砍死了曾經在陸府和你對着幹的幾個下人。”
“現在沒了你，陸母天天在家和溫璃鬥。”
“說是剛進門一定要立下規矩，否則後面不好管教。”
“溫璃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二人整日在陸府纏鬥，把陸府整得烏煙瘴氣。”
“不僅如此，你走之後，陸府就亂了起來，賬單也算不明白。”
“陸子衡整日對着你寫的對聯發愣，每日足不出戶，都快有魘症了。”
說完，蕭景淵挑眉看了我一眼。
見我神情如常後繼續說道：
“你走了之後，他就納溫璃爲妾了。”
“他說正妻的位置要永遠給你留着，哪怕你已經死了。”
他說完這一切，我依舊風輕雲淡。
蕭景淵坐了下來，靠近我道：
“清月，我要告訴你一個事情。”
“其實，那日你出京，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蕭景淵目光灼灼：
“留你這麼久，我向你請罪。”
“陸子衡如此待你，你當真不值。”
“但若你還想回陸家，我會給你撐腰。”
我抬眸看向他，笑了笑：
“不用了，我和陸家已經和離了。”
7
我婉拒了蕭景淵的護送，租了一輛馬車獨自去往江南。
外祖父看到我回來後先是吃驚，然後又是驚喜。
但在我一一講述了這些年的經歷後，外祖父氣的直拍桌子。
我謝家和蘇家捧在手心裏的最疼愛的小公主這些年居然是這麼過的。
我當年父兄被困，他們把生的希望留給陸子衡。
“子衡，以後就把清月交給你了，清月這孩子性格冷，不愛求人。”
“但倘若她央求你了，一定是讓她極爲痛苦的事情。”
“你一定要爲她做主呀！”
“...”
聽着外祖父向我娓娓道來那段往事，我鼻子一酸。
我自己都沒有意思到，在蘇家的時候，我一向是被捧在天上的。
那時的我端莊大氣，蘇家求親的門檻都被踏破了。
到了陸家，我求過鬧過，活生生變成了一個潑婦的形象。
不知求了陸子衡多少次，他也沒在在意過。
我外祖父咽不下這口氣。
“清月，當年我隨先帝出征，可是救過駕的。”
“就算是當今的聖上，我也在他小時候抱過他呢。”
“我要進京面聖，給清月你討個公道回來！”
我趕忙拉住了他。
不是不相信外祖父所言。
而是進京之路山高路遠。
外祖父年紀大了身體抱恙，實屬不便。
如今我只想和家人好好待一起。
父兄戰死疆場，也不光是爲了陸子衡，更是爲了國泰民安。
母親爲父殉情，把蘇家的資源和人脈交情都交給我打理。
這些年，我在陸家一直維護着這些關系。
這也是陸子衡能升遷如此之快的原因。
現在我回了謝家，資源也自然相應着回來。
我也要開始謀劃，想爲了江南的這些百姓做一些事情。
漕運改制。
織造革新。
書院復興。
我是生在了大貴人家，才有機會讀書識字。
可還有很多人，尤其是女人在這裏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我想讓她們也能讀書識字。
也能明白成功不是依賴男人。
她們自己也可以做到。
只是我沒想到，回到謝家不足數日，陸子衡就趕了過來。
8
“清月，真的是你。”
“我還以爲你死了，清月，你瞞得我好苦。”
面前這人登門拜訪的時候，我還真沒認出來是他。
頭發散亂，目光渙散，瞳孔烏黑。
那裏還有披着蛇鱗軟甲，威風凜凜的模樣。
他看到的時候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動。
“清月，跟我回來好不好。”
“不好。”
我一口回絕了他。
陸子衡猛地站起身來，語氣婉轉：
“清月，我知道你有委屈，璃兒我只會給她侍妾的名分。”
“我想清楚了，我不能沒有孩子，也不能沒有你。”
“跟我回去，你還是我最愛的妻子。”
“我只把我的愛看在孩子的份上分給她一點。”
我一噎。
陸子衡直到現在居然還想着讓我去和溫璃爭寵？
“陸子衡。”
“我告訴你不可能，在你背棄誓言的那天起，我就不會在回頭！”
我冷冷的對着他說到。
況且我也不信。
“陸子衡，你錯了你才不是不能沒有我。”
“你誰都能沒有，你只在乎你自己。”
“你回去吧，別再打擾我生活了。”
說完，我叫仆從去趕他。
他被拽着，眼神露出癡意。
“清月，我不走。”
“我就要守在門前，等到你回心轉意。”
“你等着吧，我這次會讓你相信我的。”
我扯了下嘴角，但沒說話。
陸子衡就在謝府對面住了下來。
外祖父也沒能趕走他。
這些天，市井都在傳言：
“陸家大少是個癡情種。”
“反倒是這蘇大小姐，悖逆婦德，還要夫君來哄。”
他們看來，夫君納妾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我不同，納妾我本就不願。
況且這上面還有我蘇家父母的命。
我若是同意了，就是讓蘇家長輩對我的愛變成了卑微的塵土。
他們爲我爭取來的幸福，我卻輕易丟棄。
我本以爲這是一場耗費心神來修正的謠言。
但是僅僅傳了兩日，便悄無聲息停止了。
蕭景淵也來了。
9
“蕭景淵你這是何意？”
“我堵在謝府門口與你何關？”
蕭景淵不慣着他：
“何意？你動我娘子心思，我沒殺你都算好的了。”
“如今只是把你房間拆了，你不該對我感恩戴德嗎？”
陸子衡臉一橫：
“什麼意思，她何時成了你娘子？”
蕭景淵身上煞氣更重：
“你與她已經難道沒有和離。”
“是又如何。”
“那她何時成我娘子與你何關？”
陸子衡面色陰沉，但還真沒有在接話了。
看到我出來，蕭景淵臉上才露出笑容。
“娘子，你來了？”
他看着我不解的神情，瘋狂向我示意。
讓我配合他。
我本想拒絕，但看一周圍來的百姓，烏泱泱的。
這...
這要是拒絕了蕭景淵，傳回了京都，他怕不是要被同行笑死吧。
底下的群衆已經開始議論起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呀，誰說的對。”
“蘇小姐不是陸將軍的妻眷嗎？”
“天鑑司的掌司使也不能無緣無故砸人攤子吧。”
我抬頭看着他，有些磕磕巴巴：
“夫君...?”
“哎，娘子！”
蕭景淵臉上的得意掩蓋不住。
他走過來猛地抱起了我：
“別亂動，下面人正看着呢，不要穿幫了。”
我的大腦早已是一片空白，心撲通撲通的跳着。
“嗯...”
現場響起一片唏噓聲。
破案了。
原來不是蘇大小姐不原諒，而是兩人早已經和離。
而且前夫賊心不死，還貪圖別的妻子。
“我就說，蘇大小姐來到渭城，做的都是讓人欽佩的好事！”
“對啊，蘇大小姐這麼好的人，簡直是人間活菩薩。”
“......”
蕭景淵抱着我進了謝府。
外祖父還以爲是陸子衡又來了。
提着槍就趕了過來，沒想到迎面撞上了我和蕭景淵。
還是我依偎在他懷裏畫面。
蕭景琰袍子微微敞開，能看到雄厚的膚肌。
我吞咽了一抹口水。
怎麼辦，好像真的要淪陷了。
蘇清月呀蘇清月，你才從一個陷阱中出來，就到了另一個陷阱裏。
外祖父看到了蕭景淵，動了動眼皮：
“是你？”
嗯？
他們認識？
我心中不解。
外祖父向我講述了一段往事。
那時候蕭景淵還是天鑑司的一位天鑑衛長。
便向着我父母提親了。
那時候，我父母嫌他的職業太危險，回絕了他。
也沒告訴我。
只不過時隔多年，曾經的天鑑衛長已然成了天鑑司最大的掌舵者，權傾朝野。
如今在見到，還真是有些感慨。
10
蕭景淵在謝府住了下來。
比陸子衡還不要臉。
“夫君都要叫了，我的名聲都攥在你手裏了，你不能不管我。”
“娘子，我記得那天你一直盯着我身子看，喜歡嗎。”
“娘子，現在我下屬都嘲笑我，說我沒人要。”
我被蕭景淵吵得煩了，問他：
“你在京都不是很忙嗎，怎麼一直有閒空來我這。”
“娘子，我就知道，你是關心夫君的。”
“誒誒娘子別走啊，我說，我說，我是來江南查一裝貪墨案件的。”
“是辦正事的。”
我這才正眼看他。
“蕭景淵，這是我和祖父收集的江南貪官污稅的賬單。”
“若是你真是來爲百姓辦事的，我就把它交到你的手上。”
蕭景淵的神情也是認真起來。
“定不辱命！”
兩月後，江南掀起了一場大風暴，很多官員都沒有逃過。
最終我還是和蕭景淵一起回了京。
歸京後，聖上看到收集的材料大怒，這批官員該處死的處死，該流放的流放。
問蕭景淵要什麼賞賜時，蕭景淵拉住了我的手。
“臣想請陛下賜婚。”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聖上，他好奇的打量了我一眼：
“這就是蘇家那丫頭吧。”
“也好，你祖父給我的信我都看了，這些年苦了你這丫頭了。”
蕭景淵在一側給我講解：
“陛下與你父母小時候乃是玩伴。”
“讓你夫君不納妾的源頭還是陛下給你父母定的。”
我恍然大悟。
臨走時，聖上臉色和煦：
“脫離了陸家也是逃出了地獄。”
在後幾天我才明白陛下的意思。
陸家在戰場上私通外敵，倒賣資產。
我父兄戰死那一戰，也有貓膩在其中。
而後我與蕭景淵在街頭遊逛時。
看到了一行浩蕩的囚車。
“那是陸家吧！”
“真該死，叛國通敵！”
街上不停有人朝他們扔雞蛋爛菜葉。
陸子衡在囚車上餘光撇到了我。
他瘋狂起來，猛地掙扎了一下，大聲和我喊。
“對不起，清月，對不起...”
但我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就繼續和陸子衡逛鋪子了。
陸子衡的眼神一下子暗淡。
嘴唇微動，像是在說什麼。
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怎麼了？”
蕭景淵察覺到了什麼。
“沒事，看到了一個蒼蠅，有點惡心。”
說完我挽住了他的袖袍，抱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