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依然還是初夏的季節,但時間卻悄無聲息的已經溜走了三百多天,雖然是初夏但黃昏的空氣裏卻多了浮動着的燥熱和離別的氣息。初三(3)班的教室像個蒸籠,風扇徒勞地攪動着黏稠的熱浪。林深坐在靠窗的位置,埋頭演算着一道復雜的電路圖,額角的汗珠滾落,打溼了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中考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所有人心頭,連空氣都凝滯了。

一只手突然拍在他的習題冊上,指關節敲擊桌面,發出不耐煩的“篤篤”聲。

“喂,林深。”宋嘉浩斜倚在桌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窗外最後一抹斜陽,投下一片帶着壓迫感的陰影。他嘴角叼着半截沒點燃的煙,校服領口敞着,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眼神裏帶着慣有的玩世不恭和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放學‘校門口’,新開了家台球廳,帶你去開開眼?順便……認識幾個‘朋友’。”

林深手中的筆頓住了。筆尖在電路圖上戳出一個小小的墨點,像一滴凝固的血。他沒有抬頭,視線依舊停留在復雜的電路符號上,聲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不了,要復習。”

“嗤——”宋嘉浩鼻腔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俯下身,帶着淡淡煙草味的氣息噴在林深耳邊,壓低了聲音,“裝什麼好學生?上次鋼筆那事兒,你挺能耐啊,把陳誠那慫貨揪出來,讓我挺沒面子的。現在給你台階下,別不識抬舉。”他的語氣帶着一種施舍般的傲慢,還有一絲被拒絕後的惱羞成怒。

林深終於抬起頭。夕陽的金輝從宋嘉浩肩膀的縫隙漏進來,映在他眼睛裏,平靜無波,深處卻像結了冰的湖。“我說了,要復習。”他一字一頓,清晰地重復了一遍。

那平靜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破了宋嘉浩刻意維持的囂張氣焰。他臉上的玩味瞬間凍結,嘴角的弧度拉平,眼神陡然變得陰沉銳利。教室裏殘餘的幾個同學都感受到了這無聲的劍拔弩張,屏住了呼吸。

“行,林深,你有種。”宋嘉浩直起身,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碴子,每一個字都砸在凝固的空氣裏,“咱們走着瞧,草,真是給臉不要臉。”他猛地踹了一腳林深的桌腿,桌子“哐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教室裏格外刺耳。他轉身大步離開,背影帶着一股壓抑的戾氣。

放學的鈴聲像解脫的號角,人群涌出教室。林深刻意磨蹭到最後,等走廊裏的人聲漸漸稀疏,才背起那個磨毛了邊的舊書包,獨自走出校門。他沒有走往常那條人多的主路,而是拐進了一條通往舊居民區的僻靜小巷——這是回姑姑家最近的路,也是宋嘉浩口中的“老地方”之一。

巷子狹窄幽深,兩側是斑駁脫落的紅磚牆,牆根堆積着陳年的雜物和垃圾,散發着一股潮溼的黴味。夕陽的光線被高牆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剛走到巷子中段,幾個模糊的人影就從前方拐角的陰影裏閃了出來,堵住了去路。爲首的高個子,正是宋嘉浩。他斜靠在牆上,手裏把玩着一個廉價的打火機,“啪嗒啪嗒”地開合着,幽藍的火苗在他陰沉的臉上跳躍。他身後站着三個流裏流氣的男生,穿着緊身的花襯衫,其中一個手裏還掂量着一根半米長的木棍。

“喲,大學霸,復習完了?”宋嘉浩扯了扯嘴角,笑容冰冷,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哥幾個等你半天了。”他朝旁邊使了個眼色。

那個拿着木棍的男生立刻上前一步,二話不說,掄起棍子就朝林深的肩膀狠狠砸來!風聲呼嘯!

“別管爲什麼,打架就是不對”“供你吃,供你喝,就是讓你不學好跟人打架的?”敢惹是生非,你看我回來不打斷你的腿!聽見沒有?”爺爺和媽媽的聲音輪番在耳邊回響。

不能還手,這個念頭在林深腦中炸開,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間凍結了他所有反擊的本能。使他剛攥緊的右手又緩緩的鬆開了。

“砰!”沉重的悶響。劇痛從肩胛骨炸開,瞬間蔓延到半邊身體。林深踉蹌着後退兩步,撞在冰冷的磚牆上,書包帶子被扯斷,舊報紙包着的課本和習題冊譁啦啦散落一地,沾滿了灰塵和污漬。

拳頭和腳尖如同密集的冰雹,從四面八方落了下來。砸在後背,踹在小腿,扇在臉頰。口腔裏彌漫開濃重的鐵鏽味,耳朵嗡嗡作響。視線裏是晃動的、帶着獰笑的臉和肮髒的球鞋鞋底。

痛。尖銳的、鈍重的痛。但更尖銳的,是那些被暴力瞬間勾起的、早已沉澱在記憶底層的碎片:

爺爺媽媽不問青紅皂白的責打,泥水裏劉小胖猙獰的臉和被碾碎的橡皮;母親隔着電話線傳來的、淬了冰的咆哮和耳光;留級發卷時數學老師刻薄的“白吃幹飯”;還有宋嘉浩那支昂貴的萬寶龍鋼筆,以及他玩味地看着自己被打時輕蔑的眼神……

每一次反抗,都換來更深的泥沼和更響亮的耳光。暴力像一條冰冷的鎖鏈,纏繞着他的過去,從未真正鬆開。

又一腳狠狠踹在腹部,林深悶哼一聲,身體沿着牆壁滑坐到冰冷肮髒的地面。他沒有蜷縮,沒有抱頭,甚至沒有試圖去護住要害。他只是微微低着頭,額前汗溼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恐懼,沒有屈辱,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像一尊被風雨剝蝕、早已失去痛感的石像。任憑拳腳落在身上,發出沉悶的皮肉撞擊聲。他仿佛抽離了這具正在承受暴力的軀殼,靈魂漂浮在上空,冷冷地俯視着這場鬧劇。

“媽的,裝死是吧?”一個花襯衫罵罵咧咧,揪住林深的衣領想把他提起來,卻發現這具單薄的身體沉得驚人。林深只是順着他的力道晃了晃,依舊垂着頭,毫無反應。

“浩哥,這小子真他媽邪門,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另一個男生有點發怵,停下手。

宋嘉浩皺緊了眉,看着林深這副油鹽不進、仿佛靈魂出竅的樣子,心頭那股被拒絕的羞辱感非但沒有發泄出去,反而像堵了一團溼棉花,更加憋悶煩躁。他煩躁地揮揮手:“行了!沒勁!”他最後狠狠踢了一腳散落在地上的物理習題冊,嶄新的封面立刻印上了一個清晰的鞋印。“走!”

雜亂的腳步聲和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巷口。黃昏的巷子裏,只剩下林深一個人,靠着冰冷的牆,坐在一地狼藉的書本和塵土裏。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吝嗇地照亮他半邊紅腫淤青的臉頰,另一半則隱沒在濃重的陰影中,模糊不清。

他慢慢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滲出的血跡。動作遲緩而機械。然後,他默默地、一件一件地,撿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和練習冊。每撿起一本,都用袖子仔細擦去上面的灰塵和污漬,尤其用力地擦着物理書封面上那個刺目的鞋印。他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個虛無的點,仿佛剛才那場單方面的毆打從未發生過。

“林深?”一個帶着驚愕和擔憂的聲音在巷口響起。

是班主任李老師。他剛去附近家訪完,抄近路回家,沒想到撞見這一幕。他快步走過來,看到林深臉上的淤青、嘴角的血跡和散落一地的書本,再看看他毫無表情的臉,心猛地一沉。

“誰幹的?”李老師蹲下身,聲音嚴厲,帶着不容置疑的關切。

林深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他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發緊,最終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又低下頭,繼續默默地擦着物理書上的鞋印。那無聲的隱忍,比任何哭訴都更讓人揪心。

李老師看着他的樣子,深吸一口氣,沒再多問。他幫林深把書本收拾好,扶着林深站起來。“走,先去醫務室。”李老師的聲音很穩,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第二天早自習,宋嘉浩被叫到了教師辦公室。他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斜倚在門框上,滿不在乎地看着陳老師。

“宋嘉浩,昨天放學後,你在哪裏?”李老師開門見山,目光銳利。

“在家唄。”宋嘉浩聳肩。

“是嗎?”李老師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材料,“需要我提醒你,昨天下午五點半左右,在舊巷子那邊發生了什麼嗎?需要我找幾個目擊者來認認人嗎?”

宋嘉浩臉上的輕鬆消失了,眼神閃爍了一下,但依舊嘴硬:“老師,無憑無據的,不能冤枉好人吧?誰知道他得罪了誰……”

“好人?”李老師冷笑一聲,將另一份文件拍在桌上,“這是你原校——市三中的處分決定和勸退通知書!原因:多次參與校內校外打架鬥毆,屢教不改,情節嚴重!還有,”他又抽出幾張紙,“這是上學期你在我們學校小樹林打傷初一學生的處理記錄!以及上個月在籃球場與人沖突的備案!宋嘉浩,你還要狡辯到什麼時候?”

宋嘉浩的臉色終於變了,眼神裏掠過一絲慌亂:“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這次……”

“這次人證物證俱在!”李老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壓抑的怒火,“你以爲堵在沒監控的巷子裏就沒人知道?你以爲林深不開口就萬事大吉?我已經通知了你的家長,他們很快就到。”

辦公室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一對衣着光鮮、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女闖了進來,女人一進門就尖聲道:“李老師!你什麼意思?憑什麼冤枉我兒子打人?那個林深是什麼好東西?一個留級生!誰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惹了外面的混混栽贓給我們嘉浩!”

李老師看着這對態度蠻橫、顛倒黑白的家長,心中最後一絲耐心也消失了。他沒理會他們的叫囂,直接將桌上的材料推到他們面前:“宋先生,宋太太,請你們自己看看!這是你們兒子在原校的劣跡!這是他在本校不到一年內的打架記錄!還有昨天下午,我親眼目睹他帶着社會人員在巷子裏圍堵毆打我們班學生林深!林深同學被打得滿臉是傷,卻始終沒有還手!你們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

宋父掃了一眼材料,臉色有些難看,但依舊強詞奪理:“年輕人沖動點怎麼了?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那個林深肯定也不是好東西!你們學校憑什麼只聽一面之詞?我要找校長!”

“不用找了。”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校長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辦公室門口,臉色嚴肅,“李老師已經向我匯報了全部情況,包括這些材料。”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宋嘉浩和他父母,“宋嘉浩同學的行爲,已經嚴重違反校規校紀,屢教不改,且對他人人身安全構成威脅。我們鎮中學是教書育人的地方,容不下你這樣的‘害群之馬’。根據《中學生行爲規範》和本校校紀,經研究決定,對宋嘉浩同學予以勸退處理。請你們今天之內辦理離校手續。”

“勸退?!”宋母尖叫起來,“你們敢!我要去教育局告你們!”

校長不爲所動,語氣冰冷:“請便。我們所有處理程序合法合規,證據確鑿。宋太太,與其在這裏撒潑,不如好好想想怎麼管教你們的兒子,免得他下次進的是少管所,而不是學校!”

宋嘉浩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囂張氣焰蕩然無存。他看着父母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看着校長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李老師眼中毫不掩飾的失望和冷意,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懼和茫然。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只發出一個幹澀的音節,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

塵埃落定。

宋嘉浩和他父母像一陣裹挾着怨氣的旋風,很快消失在了鎮中學的校園裏。他曾經存在的痕跡——課桌裏沒帶走的漫畫書、牆上貼着的一張籃球明星海報、偶爾在走廊裏響起的囂張口哨聲——也迅速被清理幹淨,仿佛從未出現過。

教室恢復了平靜。不,是一種更深沉的、帶着夏日燥熱和緊張備考氣息的平靜。窗外的梧桐樹蔭越發濃密,蟬鳴聲嘶力竭地宣告着夏天的深入。

林深臉上的淤青漸漸褪去,嘴角的傷口結了痂。他依舊沉默,但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當鄧莉娟擔憂地遞給他一瓶紅花油,小聲問“疼不疼”時,他接過瓶子,輕輕搖了搖頭,甚至罕見地、極其輕微地彎了一下嘴角,雖然轉瞬即逝。

姑姑林珍知道了事情經過,紅着眼眶煮了一大碗加了糖的荷包蛋,硬是看着他吃完。姑父彭山沒說什麼,只是在周末修自行車時,把扳手遞給了旁邊打下手的林深:“拿着,扶穩。”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沒有了宋嘉浩那帶着痞氣和陰影的幹擾,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黑板右上角的中考倒計時牌,數字一天天無情地變小。試卷、模擬考、錯題本……填滿了林深生活的每一個縫隙。他依舊啃不動英語這塊硬骨頭,150分的卷子,選擇題靠蒙,作文靠抄閱讀理解,成績在十幾分到二十幾分之間頑強地徘徊。但他不再像過去那樣焦慮或絕望。英語老師還是耐心每天午休那十分鍾的“看圖說話”從未間斷,從“The kite is high”到“The boy is running”,那些簡單的音節從最初的艱澀拗口,漸漸變得稍微順暢了一些。至少,他不再抗拒翻開那本灰撲撲的英語書。

夜深人靜,水泥小屋的燈光總是亮到最後。林深伏在案頭,汗水浸溼了洗得發薄的舊背心。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零星的蛙鳴。物理電路圖在草稿紙上逐漸清晰,化學方程式在反復塗改後終於配平。他偶爾會停下筆,拿起桌角那個破瓦罐,輕輕摩挲着裏面那塊邊緣依舊帶着泥土痕跡的橡皮。冰冷粗糙的觸感,似乎不再僅僅連接着屈辱的泥水,也連接着巷子深處那頓無聲的拳腳,連接着李老師鏡片後堅定的目光,連接着姑姑那碗甜膩的荷包蛋,連接着姑父遞來的扳手上那層薄薄的油污。

中考,像地平線上清晰可見的站台,裹挾着未知的風聲,呼嘯而來。林深合上習題集,吹熄了台燈。黑暗中,他睜着眼睛,聽着自己平穩而有力的心跳。那層由舊報紙、沉默和無數個小心翼翼的眼神織就的殼,在經歷了一次次無聲的撞擊後,似乎變得更爲堅韌,也更爲通透。它不再僅僅用於防御,更像一層包裹着微弱火種的繭,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裏,無聲地積蓄着破殼的力量。窗外的天空,已隱隱透出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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