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祠堂寒氣的餘毒,如同跗骨之蛆,在張銳的四肢百骸裏蔓延。他裹着唯一一條厚實的舊棉被,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上,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細微的顫抖。廂房內,唯一的炭盆早已熄滅多時,灰燼冰冷如骨。窗外,北風卷着細碎的雪粒子,抽打着糊了高麗紙的窗櫺,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毒蛇在暗處遊走。

昨夜那場撕裂靈魂的血色閃回,留下的不僅是精神的震撼,更是身體的透支。腦海深處,辮子兵猙獰的嘶吼與荷蘭巨艦沉悶的炮響仍隱隱回蕩,交織着國公府內無處不在的森冷目光。地獄熔爐的景象與眼前這精致的囚籠重疊,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決絕,在他心底沉澱下來。

“少爺,喝口熱的吧。”福伯端着一碗勉強冒着熱氣的姜湯,渾濁的老眼裏滿是憂懼。碗沿缺口,湯色寡淡,幾片薄得透光的姜片可憐地漂浮着。這是廚房看人下菜碟的結果。

張銳沒說話,接過碗,灼熱的粗瓷燙着冰冷的手指,帶來一絲刺痛的真實感。他小口啜飲着,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落入空虛的胃袋,帶來短暫的、虛假的暖意。他的目光,卻越過破舊的窗櫺,投向庭院中那幾株被積雪壓彎了枝頭的枯樹。

活下去,不僅僅是苟延殘喘。這副殘破的軀殼,必須盡快變成武器!屬於現代軍官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鋼,在寒冰中凝聚。

他放下碗,掀開被子。刺骨的寒氣瞬間包裹了只穿着單薄中衣的身體,激起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福伯驚呼:“少爺!使不得啊!您身子骨……”

“福伯,”張銳的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去把門閂好。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別進來。”

老人嘴唇翕動,看着少爺那雙深不見底、再無半分往日怯懦渾濁的眼眸,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顫巍巍地走到門邊,落下沉重的門閂。咔噠一聲,隔絕了外面窺探的可能。

張銳赤着腳,踩在冰冷的青磚地上。寒氣從腳心直沖天靈蓋,激得他一個哆嗦。他閉上眼,排除雜念,回憶着特種部隊用於極端環境恢復的“靜默激活法”和基礎格鬥術的發力精髓。那不是花哨的招式,而是最原始、最直接的生存本能——如何用最小的力量,攻擊最致命的弱點;如何在失衡瞬間,爆發出扭轉乾坤的寸勁。

他緩緩沉腰下胯,膝蓋微曲,擺出一個極其基礎卻蘊含爆發力的格鬥預備式。動作生澀,肌肉僵硬得像凍硬的木頭,每一個細微的移動都牽扯着肺腑的隱痛和膝蓋的刺傷。汗水,冰冷的汗水,瞬間就從額角滲出。

日子在冰冷的重復與隱秘的對抗中流淌。張銳的生活,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白日裏,他是那個沉默寡言、任人欺凌的國公府庶子。去正院請安,永遠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承受着嫡母王氏挑剔的目光和指桑罵槐的刻薄。嫡兄張世澤似乎格外“關照”他,總能“恰好”出現在他經過的回廊或小徑上。

“喲,這不是我們三弟嗎?”張世澤裹着名貴的紫貂裘,手裏把玩着一個暖手的鎏金手爐,居高臨下地睨着張銳單薄的衣衫,嘴角噙着惡意的笑,“瞧這臉色,青白青白的,莫不是祠堂的陰氣還沒散盡?要不要大哥替你求求母親,再進去‘靜養’幾天?也好讓你那早死的娘在下面安心些!”

惡毒的言語像淬了冰的針。張銳垂着眼瞼,指節在袖中捏得發白,身體卻紋絲不動,只低聲道:“謝大哥關心,不必勞煩。” 他能感受到張世澤身邊那幾個健壯家丁投來的、如同打量待宰羔羊般的目光。每一次擦肩而過,都像經歷一次無聲的凌遲。

而回到那間冰冷的廂房,門閂落下,便是另一個世界。張銳如同一台精密而殘酷的機器,壓榨着這具身體每一絲潛能。汗水浸透單衣,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很快又凝結成薄霜。每一次出拳,每一次擰腰發力,都伴隨着骨骼不堪重負的輕微呻吟和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基礎拳法、步法、關節技的發力要點……那些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戰鬥本能,被強行灌注到這具孱弱的容器中。他練得極慢,動作甚至有些變形,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重心轉換,都在細微地調整,力求用最省力、最直接的方式,調動每一塊可用的肌肉。

福伯躲在角落,看着少爺像自虐般在寒冷中揮汗如雨,看着他一次次因脫力而跪倒在地,又掙扎着爬起,渾濁的老淚無聲滑落。他不懂少爺練的是什麼,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燃燒生命般的狠勁。

身體的痛苦是真實的,但更讓張銳警惕的,是那不時侵襲而來的血色閃回。有時是在揮拳的瞬間,眼前會炸開一片猩紅,辮子兵的彎刀仿佛近在咫尺;有時是在調息時,耳畔會突然響起荷蘭戰艦那令人心悸的炮聲轟鳴。這些碎片化的沖擊,如同精神上的暗箭,幹擾着他的專注,考驗着他的意志。他只能咬緊牙關,將翻涌的血腥氣息強行壓下,用更劇烈的身體痛楚來覆蓋精神的沖擊。

微小的變化在悄然發生:腳步虛浮的毛病減輕了些,雖然依舊無力,但落點變得穩定;呼吸時肺腑的刺痛感減弱,一種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流,開始在他刻意引導下,艱難地在胸腹間流轉;最明顯的是眼神,屬於病弱庶子的怯懦渾濁徹底褪去,沉澱下來的是一種深潭般的冷冽,偶爾閃過的銳光,如同冰層下蟄伏的刀鋒。

這天午後,雪停了,天色依舊陰沉。張銳被管事傳喚,去前院庫房清點一批新到的年節用炭——這是府裏最下等、最凍人的差事。

庫房位於府邸西北角,背陰,寒風打着旋兒往裏灌。管事張祿,是張世澤奶娘的兒子,生得肥頭大耳,一雙綠豆眼總是滴溜溜亂轉。他裹着厚厚的棉袍,抄着手,斜眼看着只穿着夾襖、凍得臉色發青的張銳,皮笑肉不笑:“三少爺,您受累。這批炭金貴,可要點清楚了,少了一筐半簍,小的們可擔待不起。” 他指了指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炭筐,故意刁難。

張銳沒說話,默默走過去。炭灰沾滿了他的衣襟和雙手,冰冷刺骨。他強忍着咳嗽的沖動,一筐筐清點。就在他費力地將一筐沉重的木炭搬到角落時,腳下踩到一塊結冰的青磚,身體猛地一晃!

就在這失衡的瞬間,身後勁風突起!一個身影如同等待已久的餓狼,猛地撞向他後腰!是張祿!這惡仆臉上帶着猙獰的快意,顯然想將他狠狠撞向那堆滿炭筐的尖銳角落!

電光石火間,張銳的身體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數月來在冰冷地獄裏千錘百煉的本能!

他沒有試圖強行穩住身形,反而借着那股撞擊的力道,左腳順勢向前滑出半步,身體如同被折斷的柳條般向側前方傾斜。同時,右臂如同蓄滿力量的弓弦,在身體旋轉的帶動下,肘尖以一個極其刁鑽、短促的角度,向後上方猛地一頂!

“噗!”

一聲悶響,如同搗在破革囊上。肘尖精準無比地撞在張祿右側軟肋下方——那是現代格鬥術中標注的脆弱區域,太陽神經叢的側上方!

“嗷——!”張祿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作難以置信的痛苦扭曲。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根燒紅的鐵棍狠狠捅進了肚子裏,所有的力氣和空氣在刹那間被抽空!肥碩的身體像一灘爛泥般軟倒下去,蜷縮在地上,發出嗬嗬的抽氣聲,連慘叫都發不出來,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額頭。

庫房瞬間死寂!另外兩個等着看笑話的雜役,臉上的幸災樂禍僵住了,如同被凍住的冰雕。他們驚恐地看着蜷縮在地上、像離水魚般抽搐的張祿,又看看那個站在炭灰中、緩緩收回手臂的瘦削身影。

張銳穩住身形,撣了撣衣襟上的炭灰,動作平靜得可怕。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張祿,目光掃過那兩個呆若木雞的雜役,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炭,點完了。數目沒錯。” 說完,他徑直從張祿身邊走過,腳步沉穩,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塵埃。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庫房門口,那兩個雜役才如夢初醒,慌忙去扶張祿。張祿捂着劇痛的肋下,臉色慘白如紙,看向張銳消失方向的眼中,充滿了驚駭和後怕,還有一絲怨毒。

消息像長了翅膀,在國公府最底層的仆役間悄然傳開。三少爺在庫房“鬼上身”似的,一招放倒了肥壯的祿管事!雖然沒人敢明說,但那些慣於捧高踩低、暗地裏克扣張銳份例的仆役們,再看向那間偏僻廂房時,眼神裏多了幾分驚疑和忌憚。送來的炭火,雖然依舊是最次的,但分量竟足了些;那碗稀粥,也難得地稠了一點。

廂房內,張銳用冰冷的井水沖洗着沾滿炭灰的手臂。水珠順着他嶙峋的腕骨滑落。他低頭看着自己依舊蒼白瘦弱的手掌,剛才那一瞬間爆發的力量感,如同幻覺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憊和肺部熟悉的刺痛。這點微末的威懾,在國公府這座冰山面前,不值一提。

“少爺……”福伯的聲音帶着驚魂未定,也有一絲壓抑的激動,“您剛才……那祿管事……”

“失足滑倒罷了。”張銳打斷他,聲音平淡無波,拿起布巾擦幹手。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寒風灌入,吹動他額前的碎發。遠處,通往正院的長廊下,幾個身影正簇擁着張世澤走過。張世澤似乎心情極佳,正與身邊的小廝張旺談笑着什麼。

張銳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張旺。那個獐頭鼠目的小廝,正一邊諂媚地附和着主子,一邊狀似無意地朝着張銳廂房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陰冷而專注,如同暗夜裏窺伺獵物的毒蛇,絕非偶然。

就在張銳與張旺視線隔空交錯的瞬間,一股極其強烈的、帶着血腥味的眩暈感猛地襲來!眼前景物瞬間扭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不再是辮子兵,而是無數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卻眼神瘋狂的流民!他們揮舞着鋤頭、木棍,像洶涌的潮水般沖擊着一座低矮的土城!城牆上,穿着破爛鴛鴦戰襖的明軍士兵面如土色,手中的鳥銃接連炸響,騰起嗆人的白煙,卻擋不住那絕望的人潮!一個軍官模樣的身影在城頭揮舞腰刀嘶吼,旋即被一支粗糙的、刻着模糊印記的箭矢狠狠貫穿咽喉!那箭尾的翎羽……帶着某種眼熟的工部制式編號!*

“呃!”張銳悶哼一聲,猛地扶住窗櫺,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一次的閃回異常清晰,那軍官中箭倒下的慘狀,那箭矢的細節,甚至城下流民扭曲的面孔,都歷歷在目!比庫房的沖突更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少爺!您怎麼了?”福伯驚恐地扶住他搖晃的身體。

張銳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腦海中的血腥畫面。他推開福伯的手,站直身體,目光死死鎖定遠處長廊下那個正諂笑着向張世澤低語什麼的張旺。

張世澤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帶着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興致。他拍了拍張旺的肩膀,似乎交代了什麼,隨即帶着家丁,志得意滿地朝着正院方向走去。張旺則留了下來,像一道鬼影般,悄無聲息地隱沒在回廊的陰影裏,方向,正是國公府正門!

英國公……要回府了!

張銳緩緩關上窗,隔絕了寒風,也隔絕了外面那無聲涌動的殺機。廂房內光線昏暗,他背對着福伯,身影在牆壁上投下長長的、凝重的影子。指節在袖中緩緩收緊,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平靜的冰面下,湍急的暗流已經形成漩渦。張世澤的報復,絕不會止於一個庫房管事。而國公回府,既是危機,也是……唯一的變數!那支帶着工部印記的、射殺守城軍官的箭矢,如同一個冰冷的問號,深深刺入張銳的腦海。這國公府內的傾軋,似乎與府外那席卷而來的血色洪流,隱隱有了某種不詳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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