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感覺自己像一塊被丟進極寒冰窟的焦炭。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蝕骨劇痛中沉浮,每一次試圖清醒都如同在粘稠的瀝青中掙扎。右臂徹底失去了存在感,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沉重,仿佛一條不屬於自己的、被凍結了千年的石雕。精神世界中,萬象源盤盤面上那幾道細微的裂痕如同醜陋的傷疤,傳遞來陣陣鈍痛和深沉的死寂。強行宣泄熔火能量的反噬,遠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瑟…亞瑟…醒醒…”
“……撐住…快到了…”
斷斷續續的呼喚,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層傳來,模糊不清。
身體在顛簸。不是在擔架上,更像是被拖着在粗糙的地面移動。冰冷的、帶着濃重福爾馬林和某種奇異甜腥的空氣,刺激着他麻木的鼻腔。
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昏暗的光線。不再是蠕動菌毯的暗紅,而是慘白、冰冷的燈光,來自鑲嵌在金屬天花板上的應急燈管。視野晃動,他看到自己被莉娜和釘子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半拖半扶地向前移動。腳下是冰冷的、布滿灰塵和幹涸污漬的金屬網格地板。兩側是高聳的、由厚厚強化玻璃構成的牆壁,玻璃內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他醒了!”釘子帶着哭腔的驚喜聲響起。
莉娜立刻停下腳步,小心地將亞瑟靠放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防護服上沾滿了幹涸的綠色粘液和黑色的焦痕,手臂上的傷口只是草草包扎,滲着血。釘子的情況稍好,但臉上也滿是疲憊和驚恐。莫莉跪坐在旁邊,正顫抖着給亞瑟檢查右臂,她的手指剛觸碰到那死寂灰黑的皮膚,就被那刺骨的寒意凍得一縮,眼中充滿了絕望。
“凱斯老大…老爹…”亞瑟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牽扯着全身的劇痛。
“老爹…老爹還在後面…”釘子的聲音哽咽了,他指向他們來的方向——牆壁上那個被亞瑟用毀滅光柱熔穿出來的、邊緣流淌着凝固熔岩的巨大窟窿。窟窿外,是那片混亂的菌毯空間,三條晶化鑽地蟲還在瘋狂翻滾嘶鳴的模糊影子。“老爹傷太重了…我們…我們拖不動了…”釘子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凱斯老大…凱斯老大還在窟窿口那邊守着…他說…他說給我們斷後…”
斷後?!凱斯胸腹遭受重創,肋骨都不知道斷了幾根,他拿什麼斷後?!亞瑟的心猛地揪緊!
“布洛克…呢?”亞瑟艱難地問出另一個名字。
莉娜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復雜,帶着一絲後怕和難以置信:“…沒了。被你那一下…轟得渣都不剩。連帶着那條鑽地蟲的半個身子都沒了。”她頓了頓,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他最後嵌在蟲甲殼裏的樣子…不像活人…更像一具被蝕影徹底蛀空的空殼…”
布洛克…徹底湮滅了。那個沉默如山、最終被老鬼改造成傀儡的盾衛。亞瑟心中沒有復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他的毀滅一擊,終究還是染上了同伴的血。
“這裏…是哪裏?”亞瑟強撐着精神,打量四周。這是一個極其寬闊、異常幹淨、卻又透着死寂冰冷的金屬通道。高聳的強化玻璃牆內一片漆黑,但玻璃表面異常光滑,幾乎沒有灰塵。空氣冰冷,帶着濃重的消毒水味道。
“不知道。”莉娜搖頭,眼神警惕地掃視着前方幽深的通道,“穿過那個窟窿後,就是這裏。看起來…像是研究所的核心區域?或者…老鬼的‘藏品庫’?”
“探測器…還是沒用嗎?”亞瑟看向釘子腰間的儀器。
釘子沮喪地搖頭:“完全失靈!這裏的能量場比外面更亂!全是雜波!”
就在這時,莫莉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亞瑟…你的右臂…!”
亞瑟低頭看去,心頭猛地一沉。只見他那條死寂灰黑的右臂,靠近肩胛骨的位置,那原本蔓延上來的蝕影污染邊緣,此刻竟然浮現出幾道極其細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色紋路!紋路中,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帶着硫磺氣息的熱量在緩緩流動!是殘留的熔火能量?還是蝕影污染在吸收了部分熔火能量後產生的異變?
更讓他心悸的是,精神世界中沉寂的源盤,盤面上那幾道細微的裂痕處,似乎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遙遠的地方,與它產生了極其微弱的共鳴?
“小心!前面有東西!”莉娜突然壓低聲音,匕首瞬間出鞘,幽藍的光芒在昏暗的通道內亮起!
衆人立刻警戒!亞瑟也強撐着抬起頭,順着莉娜警惕的目光望去。
只見前方通道的盡頭,出現了一扇厚重的、緊閉的金屬閘門。閘門旁邊,倒伏着幾個扭曲的人形黑影!
不是活人!
是屍體!
穿着早已腐朽破爛、依稀能辨認出是舊時代研究所制服的屍體!他們的姿勢扭曲怪異,像是死前經歷了巨大的痛苦。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屍體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晶化狀態!不是布洛克那種被蝕影污染的暗紅,而是如同破碎的玻璃般,覆蓋着不規則的、灰白色的晶體!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反射着冰冷詭異的光澤。
“晶…晶化了?”釘子聲音發顫。
莉娜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具晶化屍體,用匕首尖端輕輕碰了碰。咔嚓!一聲輕響,晶化的手臂竟然如同脆弱的石膏般碎裂開來,露出裏面同樣呈現出灰白色晶化狀態的骨骼!
“死了很久了。像是…被某種能量瞬間從內部晶化殺死的。”莉娜的聲音帶着寒意。
老鬼的“傑作”?還是研究所災變時留下的痕跡?亞瑟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
“閘門…好像沒鎖死?”莫莉眼尖,指着閘門下方一條細微的縫隙。
莉娜示意衆人警戒,自己則小心翼翼地靠近閘門。她將匕首插入縫隙,用力一撬!
嘎吱——!
沉重鏽蝕的閘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向一側滑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濃烈、混合着福爾馬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冰冷金屬與生命組織混合的奇異氣味的寒風,猛地從門縫中涌出!吹得衆人一陣寒顫!
門內,並非想象中的倉庫或實驗室。而是一個巨大得如同體育館般的圓形空間!空間中央,是一個由無數復雜金屬管道和閃爍着微弱幽藍光芒的能量導管連接着的、巨大的、圓柱形的…培養槽!
培養槽的材質是某種極其通透的強化玻璃,內部充滿了淡藍色的、緩慢流動着的營養液。而在這巨大培養槽的中心,懸浮着一個物體!
那不是儀器!也不是怪物!
而是一個…胚胎?或者說,一個蜷縮着的、被無數纖細管線連接着的、模糊的人形輪廓!
那輪廓極其幼小,仿佛處於發育的早期階段。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蜷縮的四肢和微微隆起的頭部輪廓。無數細如發絲的透明管線從培養槽的頂部和底部延伸出來,連接在胚胎的脊椎、頭部和四肢上,如同在維持着它詭異的存在。
整個空間異常安靜,只有能量導管中幽藍光芒流淌的微弱嗡鳴,和營養液緩慢流動的汩汩聲。慘白的燈光從高高的穹頂灑下,照亮了這巨大而冰冷的培養槽,以及裏面那個沉睡的、非自然的造物。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令人極度不安的、神聖與褻瀆交織的詭異氛圍。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釘子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充滿了恐懼。
莉娜握緊了匕首,眼神銳利如刀,警惕地掃視着四周。莫莉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震驚和生理性的不適。
亞瑟的心髒卻在這一刻狂跳起來!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精神世界中那沉寂的萬象源盤,盤面上的裂痕處,正傳來一陣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的…共鳴震動!
嗡…嗡…嗡…
仿佛沉睡的巨獸感應到了同類的氣息!
仿佛那培養槽中冰冷的胚胎,與這來自失落文明的詭秘造物,存在着某種超越時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聯系!
源盤在渴望!在躁動!盤面上渾濁的黃光極其微弱地、不穩定地閃爍着,傳遞來一種混合了貪婪、困惑、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親切感的復雜信息流!
就在這時!
滴——!
一聲尖銳、短促的電子音,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空間內響起!
衆人駭然望去!聲音來源是培養槽下方一個不起眼的、布滿灰塵的控制台!控制台上一個早已熄滅的指示燈,此刻竟然詭異地閃爍了一下!雖然瞬間又黯淡下去,但剛才那一聲提示音,卻如同死神的喪鍾,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被…被激活了?”釘子的聲音帶着哭腔。
莉娜臉色劇變:“不好!快離開這裏!可能有防御系統!”
話音未落!
咔嚓!咔嚓!咔嚓!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冰層破裂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通道兩側那些高聳的、內部一片漆黑的強化玻璃牆內傳來!
只見那些原本光滑漆黑的玻璃牆內,不知何時亮起了一雙雙冰冷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幽藍色光點!如同黑夜中蘇醒的狼群!緊接着,一個個僵硬、扭曲、皮膚同樣呈現出灰白色晶化狀態的人形身影,如同提線木偶般,從玻璃牆內的黑暗中緩緩“站”了起來!它們動作僵硬,關節發出“咔咔”的摩擦聲,數量…密密麻麻!
是那些晶化屍體!它們活了?!或者說…被某種東西激活了?!
“該死!是晶化活屍!防御機制啓動了!保護亞瑟和莫莉!”莉娜厲聲嘶吼,幽藍的匕首瞬間指向最近一面玻璃牆內正試圖破壁而出的晶化活屍!
絕望的陰雲,再次籠罩了傷痕累累的殘存者們。前有詭異的胚胎培養槽和未知的危險,後有蘇醒的晶化活屍大軍。而亞瑟,感受着精神世界中源盤與那詭異胚胎越來越強烈的共鳴,看着自己那條浮現出暗紅紋路的、死寂的右臂,心中只有一個冰冷的念頭:
老鬼的“藏品庫”深處,隱藏的秘密,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恐怖。而源盤與這冰冷胚胎的共鳴,或許才是他們真正踏入地獄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