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引子:

觀雨廳的燭火跳了一下,玄奇單膝砸地的聲音驚飛了窗外宿鳥。

“從今日起,您是永安府叱雲球,我是隨從玄奇。”

三具無傷無毒的屍體躺在墨京三司要員的臥房裏,像三尊冰冷的蠟像。

肉球指尖劃過案卷上“密閉所殺”四字,輪椅碾過地板,發出生鏽齒輪般的低鳴。

“鶴童看蟲,花熊聽風。”玄奇的身影在窗櫺上融進夜色。

燭淚滴在刻着“墨雲”二字的桌角,肉球望着窗外的雨:“爹,孩子長大了?”

正文開篇:

鼎運閣的晨鍾還在山谷間回蕩着悠遠的餘韻,清冽的山風帶着草木的溼氣,拂過溪畔小院。肉球端坐於特制的輪椅中,這輪椅比之三月前更加沉凝簡潔,通體由一種暗沉的烏木打造,輪轂包裹着厚實的軟革,移動時悄無聲息。他換上了一身質料上乘卻樣式低調的靛藍錦袍,襯得面容愈發清俊,只是那沉靜如水的眼眸深處,映不出絲毫離別的波瀾。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承載了四年光陰的小院,那虯枝盤曲的老梅,那扇他每日凝望山外的木窗。沒有留戀,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如同磨刀石壓在心頭的重量。他操控輪椅,碾過院中溼潤的青石板,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緩緩駛向山門方向。此去墨京,前路荊棘密布,血海屍山,他將獨自面對。

山路盤旋,剛轉過一處峭壁旁的觀宇亭,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亭口,擋住了去路。

是玄奇。

這位新晉的閣試魁首,依舊穿着下五宮弟子的素色布袍,身形挺拔,面容沉靜,眼神卻比放榜那日更加深邃內斂。他站在那裏,如同山崖邊一塊沉默的磐石,氣息與周圍的山嵐融爲一體。

肉球停下輪椅,靜靜地看着他。

玄奇沒有寒暄,徑直走入亭中。觀宇亭臨崖而建,視野開闊,可將下方層疊的房舍和蜿蜒的山道盡收眼底。亭內石桌上,放着一套簡單的粗陶茶具。

“墨雲師兄,”玄奇開口,聲音低沉平穩,“請亭內一敘。”

肉球操控輪椅進入亭中,停在石桌旁。玄奇沉默地提起溫在炭爐上的陶壺,注入兩只粗陶杯中。茶湯清亮,氤氳着淡淡的草木香氣。兩人相對而坐,一時間,亭內只剩下山風穿過亭柱的嗚咽和茶水注入杯中的輕響。

玄奇沒有看肉球,目光投向亭外翻涌的雲海,仿佛在組織語言。良久,他才緩緩道:“閣試放榜前夜,閣主召我入觀星室。”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晚的每一個細節,“墨玉圓盤之上,北鬥垂光。閣主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墨雲之刀,需一鞘。此鞘,非你莫屬。’”

肉球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緊,溫熱的杯壁傳來清晰的觸感。他抬起眼,目光如實質般落在玄奇臉上。

玄奇終於轉過頭,迎上肉球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堅定:“閣主洞悉天機,玄奇愚鈍,唯知此命不可違,此責不可卸。”他放下茶杯,雙手按在冰冷的石桌上,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師兄身負血海,此去墨京,如龍遊淺灘,虎落平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六王府樹大根深,爪牙遍布朝野,師兄縱有通天之智,孤身一人,如何抗衡?”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所以,玄奇鬥膽,爲師兄謀一‘身份’。”

“身份?”肉球的聲音平淡無波。

“是。”玄奇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用火漆密封的皮紙卷宗,輕輕推到肉球面前,“永安府,毗鄰北境,富庶而低調。其首富叱雲家,家主叱雲海,年逾五旬,膝下僅有一子,名喚叱雲球。此子幼年體弱,鮮少露面,三年前更因一場怪病,被叱雲海秘密送往南方‘養病’,蹤跡難尋。而真正的叱雲球,”玄奇的聲音冷了下去,“已於半年前,病逝於南疆。此事,除其父心腹外,無人知曉。”

他指尖點着火漆:“此乃叱雲球所有身份文牒、家族信物及叱雲海親筆‘托孤’密函。閣主已命人打點好永安府一切關節。從今日起,師兄便是叱雲球,叱雲家養病歸來的大少爺。”

肉球的目光掃過那卷皮紙,沒有去碰。

玄奇站起身,繞過石桌,走到肉球輪椅前。在肉球平靜無波的注視下,他猛地一撩衣袍下擺,右膝重重砸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那沉悶的撞擊聲,驚得亭外鬆枝上幾只宿鳥撲棱棱飛起!

“從今日起!”玄奇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鐵相擊,在空曠的觀宇亭內回蕩,“我玄奇,便是叱雲少爺的隨從!您,是永安府叱雲家大少爺,叱雲球!我,是您的影子,您的刀鞘!”

他抬起頭,目光如同最忠誠的獵犬,緊緊鎖住肉球的眼睛:“至於您的二弟和小妹……待他日相見之時,望少爺切記,與他們……素不相識!此乃閣主嚴令,亦是保全之策!請少爺……務必答應!”

山風驟然猛烈,灌入亭中,吹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亭外雲海翻騰,如同潛藏着無盡的凶險。肉球看着跪在面前、眼神決絕的玄奇,又看了看石桌上那卷決定了他未來道路的皮紙。良久,他緩緩抬起手,不是去扶玄奇,而是伸向了那卷皮紙。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皮面和堅硬的火漆。他輕輕拿起,並未拆開,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他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起來吧。玄奇。”

玄奇眼中瞬間爆發出明亮的光彩,他重重應道:“是!少爺!”隨即利落地起身,垂手恭立一旁,姿態已然轉換,再無半分閣試魁首的意氣,只剩下隨從的恭謹與內斂的鋒芒。

十日後,墨京城西,榮魚客棧。

客棧位於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子深處,門臉不大,卻收拾得幹淨利落。二樓一間臨街的上房內,窗戶半開,傍晚的夕陽餘暉斜斜照入,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叱雲球(墨雲肉球)坐在輪椅上,停在窗邊。他已換上了一身更加華貴的雲紋錦緞常服,氣度沉凝,面容在夕陽的光暈中顯得有幾分模糊。他手中拿着一卷新買的《墨京風物志》,目光卻落在窗外熙攘又帶着一絲壓抑的街道上。墨京城的氣息,混雜着塵土、食物、脂粉和一種無形的緊張感,時隔四年,再次涌入鼻腔,帶着刺骨的熟悉與冰冷。

玄奇正在屋內利落地整理着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零散物件,動作麻利,毫無聲響。他將一件疊好的外袍放入衣箱,低聲道:“少爺,按您的吩咐,東西都置辦齊了。這榮魚客棧是‘鶴唳堂’的暗樁,掌櫃是自己人,安全無虞。我們暫且在此落腳,靜觀其變。”

他話音剛落,窗外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衙役粗暴的呵斥驅趕聲。緊接着,一隊穿着京畿提點司號衣、腰挎鋼刀的衙役,神色緊張地策馬狂奔而過,沉重的馬蹄叩擊着青石板,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玄奇動作一頓,側耳傾聽片刻,眉頭微蹙:“看來,城裏的風聲更緊了。”

叱雲球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手中的書卷上,指尖無意識地捻過書頁邊緣,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三司命案,細節。”

玄奇立刻停下手中動作,走到桌邊,拿起墨條,在硯台中注入少許清水,開始沉穩地研墨。一邊研,一邊低聲匯報,語速平緩清晰,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公務:

“三日前,子時前後。”

“城西神機督造司管事,趙德柱,死於臥房。房門自內反鎖,窗栓完好。晨起,其妻敲門不應,喚來管家撞門而入。發現趙管事身着寢衣,仰臥於床榻,面色如常,如同熟睡。仵作初驗,體表無任何傷痕,無中毒跡象,髒腑完好。”

“城南刑部司獄司管事,錢通,死於書房。門窗緊閉,反鎖。其子深夜送參湯,久叩不應,破門。錢管事伏於書案,面前攤開一卷《雍律疏議》,筆擱於硯台,墨跡未幹。姿態自然,似在沉思。無傷無毒。”

“吏部清吏司管事,孫茂才,死於內室。同樣門窗緊閉反鎖。其妾侍清晨侍奉梳洗,發覺有異。孫管事側臥於榻,錦被蓋至胸口,神態安詳。無傷無毒。”

玄奇研墨的手穩定依舊,墨汁在硯台中漸漸濃稠,散發出淡淡的鬆煙氣息:“三人死亡時間相近,死狀平靜詭異,皆在自家最私密之所,門窗反鎖,現場無打鬥掙扎痕跡,更無外人侵入跡象。如同……”他頓了頓,吐出兩個字,“睡死。”

“發現者?”叱雲球的聲音依舊平淡。

“皆爲至親或貼身仆役。趙妻與管家,錢子,孫妾侍。”

“姿態?”叱雲球追問。

“仰臥,伏案,側臥。皆似尋常起居姿態,毫無掙扎扭曲之象。”

“現場可有何異狀?氣味?溫度?燈火?”

“據仵作和提點司初步勘查,皆無異狀。無特殊氣味,室溫正常,燈火已熄。唯有孫茂才書案上的香爐,燃盡的是普通的安神香灰燼。”

“仵作驗屍結論?”

“初驗皆定爲‘猝死’,疑爲心疾。然三人素無此疾,且同時猝死,太過蹊蹺。聖上震怒,已勒令京畿提點司、刑部、墨京府三司會審,限期破案。如今墨京城內,風聲鶴唳,各衙門口都加了雙崗,夜間巡邏更是嚴密數倍。”

玄奇匯報完畢,墨已研好,濃黑如漆。他放下墨條,看向輪椅中沉默的叱雲球。

叱雲球的目光落在書卷上,指尖卻懸停在“墨京”二字上方。半晌,他指尖輕輕落下,點在“密閉所殺”這四個無形的字眼上,緩緩劃過。輪椅的輪轂隨着他無意識的輕微挪動,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極其細微、如同生鏽齒輪艱難咬合般的“咯…吱…”低鳴。

“玄奇,”他開口,聲音如同浸了寒泉,“三件事。”

“少爺請吩咐。”玄奇躬身。

“一,三日之內,查明此三案所有卷宗細節,仵作復驗結果,三司會審動向,以及…六王府對此事的反應。尤其是那個名字,上官蟲,如今身居何職,近日常與何人往來,務必詳盡。”

“是。”玄奇應得幹脆。

“二,鶴童,”叱雲球的目光投向窗外漸沉的暮色,“盯死六王府。上官蟲的一舉一動,每日行蹤,接觸之人,事無巨細,我要知道。”

“三,花熊,”他頓了頓,繼續道,“你去三司命案現場附近街巷,走訪左鄰右舍、販夫走卒。最近半月,有無異常聲響、陌生面孔、或是與三位死者相關的流言蜚語。風過留痕,我要聽到墨京城最底層的‘風聲’。”

“玄奇明白。”玄奇眼中精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他走到窗邊,對着外面某個方向,極其輕微地做了幾個手勢,如同鳥雀振翅。隨即,他轉身對叱雲球道:“少爺,鶴童與花熊即刻便去。您的起居飲食,這幾日暫由他們照應。玄奇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玄奇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滑向房門。他並未開門,而是身形一晃,竟如同融入牆壁的陰影,又似一道輕煙,倏然穿過半開的窗櫺縫隙!窗櫺上的光影似乎只是微微扭曲了一下,那道身影便徹底消失在窗外漸濃的夜色裏,無聲無息,仿佛從未出現過。

房間內只剩下叱雲球一人。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徹底沉入地平線,暮色四合,房間內光線迅速昏暗下來。遠處傳來更夫沉悶的梆子聲,一聲,兩聲…如同敲在人心上。

他操控輪椅,緩緩移到桌邊。桌上,一支粗大的牛油蠟燭已被點燃,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光明。燭火跳躍着,將他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拉得長長的,微微晃動。

鶴童和花熊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門口,如同兩道融入陰影的剪影。兩人皆穿着與玄奇相似的深色勁裝,氣息內斂,眼神銳利。

“鶴童,六王府,上官蟲。”叱雲球聲音低沉。

“是!”鶴童聲音短促,身影一晃,已如狸貓般從窗口翻出,融入墨京城的夜色。

“花熊,三案現場,聽風。”他轉向另一人。

“明白!”花熊點頭,身形如煙,悄無聲息地退出門外,腳步聲瞬間消失在樓梯盡頭。

房間徹底安靜下來。只有燭火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噼啪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墨京城夜晚特有的、帶着一絲不安的市聲。

叱雲球的目光落在搖曳的燭火上。一滴滾燙的燭淚沿着燭身緩緩滑落,最終滴落在堅硬的紫檀木桌角。那裏,不知何時,被人用極細的刻刀,深深鐫刻了兩個幾乎難以辨認的小字——墨雲。

滾燙的燭淚覆蓋上去,將那兩個字暫時模糊、覆蓋,如同被灼熱的淚水淹沒。

他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拂過那被燭淚覆蓋的刻痕。溫熱的蠟油沾在指尖,帶着灼人的溫度。他抬起眼,望向窗外墨京城沉沉的黑夜。雨,不知何時開始下了起來,淅淅瀝瀝,敲打着窗櫺和屋頂的青瓦,如同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又像壓抑了太久的嗚咽。

冰冷的雨水順着窗縫滲入,帶來深秋的寒意。

“爹,娘……”一聲低不可聞的啜泣,消散在雨夜的寂靜裏。他的聲音幹澀而沙啞,仿佛被砂紙磨過,“這麼多年了……你們,還好嗎?”

指尖用力,深深摳進桌角那被燭淚模糊的“墨雲”二字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滾燙的蠟油和冰冷的木刺同時刺痛指尖。

“孩子……”他閉上眼,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再睜開時,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深處,終於翻涌起壓抑了四年的、滔天的巨浪,卻又被強行凍結在冰面之下,只留下眼角一抹迅速被冷意蒸幹的、微不可察的水光。他深吸一口氣,帶着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的血塊:

“孩子……已經長大了。”

燭火猛地一跳,光影劇烈晃動。牆壁上那個被拉長的、微微顫抖的影子,如同黑暗中即將出鞘的利刃,無聲地指向墨京城最深沉、最血腥的核心。雨聲漸急,敲打着這座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城池,也敲打着復仇者冰冷而滾燙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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