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原來是一種如此具體的感覺。
林默能感覺到頭頂上方空氣被排開時形成的壓力,能聞到那巨掌落下時帶起的、混雜着血腥與百年塵埃的獨特氣味,甚至能“看”到自己在那片巨大的陰影下,如同琥珀中的蚊蚋般,渺小、脆弱、無處可逃。
他的生命值,只剩下那風中殘燭般的“1”點。
【結實】特性,已經完成了它那奇跡般的使命。而奇跡,之所以被稱爲奇跡,正是因爲它不會發生第二次。
這一掌下來,他會被拍成一張真正意義上的、鑲嵌在大理石地板上的人形壁畫。
“不……”
瀕死的極限狀態,反而讓林默的大腦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沸騰的活躍狀態。所有的恐懼和疼痛都被暫時屏蔽,只剩下最純粹、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不能死!他還沒去看看這個操蛋世界的盡頭究竟是什麼樣,還沒攢夠同調點數去兌換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拉面!
他的腦中,無數個念頭如同流星般劃過,又被一一否決。反抗?無異於螳臂當車。求饒?更是對牛彈琴。
那還能……做什麼?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被逼到絕境的、近乎是返祖般的念頭,悍然占據了他全部的思維——投食!
野獸的本能,除了殺戮,還有……進食!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啊啊啊啊——!”
林默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介於嘶吼與哀嚎之間的咆哮,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將一直背在身後的雙肩包,拽到了身前。他甚至來不及去拉開拉鏈,而是用那只尚能活動的手,像一頭瘋狂的野獸,粗暴地、硬生生地撕開了背包的帆布!
“咔啦!”
背包應聲而裂。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裏面所有的東西——那幾包在之前看來珍貴無比的壓縮餅幹,那瓶只喝了一半的礦泉水,以及……那包從拾荒人屍體旁順手撿來的、散發着濃鬱肉香的真空包裝牛肉幹,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着遠離自己的、大廳的另一個方向,猛地拋了出去!
譁啦啦——
食物和水瓶在空中劃出一道凌亂的拋物線,散落了一地。特別是那包被撕開了口的牛肉幹,在經過特殊工藝熏烤後所獨有的、充滿誘惑力的濃鬱肉香,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炸彈,瞬間在這片被塵土和血腥味統治的空氣中,擴散開來。
那只即將拍落的、遮天蔽日的巨掌,在距離林默的頭頂不到半米的地方,猛地一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那頭“卡比獸”型虛空獸的動作僵住了。它那雙燃燒着暴怒的赤紅色眼眸中,閃過了一絲明顯的……遲疑。
它緩緩地、將巨掌從林默頭頂移開,巨大的頭顱微微轉動,鼻翼翕動,用力地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
暴怒的殺戮本能,正在與更深層次的、源於飢餓的進食本能,進行着天人交戰。
最終,還是填飽肚子的欲望,壓倒了將眼前這只小蟲子拍成肉泥的怒火。
它煩躁地、沖着林默的方向噴出一股灼熱的氣浪,發出一聲極其不甘的低吼,然後,便邁開那沉重的步伐,緩緩地、朝着那些散落在地的食物,走了過去。
得救了……
林默看着那座肉山緩緩離去,心中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終於“啪”的一聲斷了。他甚至來不及感受慶幸,便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劇痛和虛弱所淹沒。
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咬碎了後槽牙,用那條傷勢稍輕的手臂作爲支撐,開始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艱難地、一寸一寸地向前爬行。
他要逃。
逃離這裏,逃離這頭隨時可能吃完東西、回過頭來找他算賬的恐怖巨獸。
這是一場他人生中最漫長、也最痛苦的馬拉鬆。
每向前移動一厘米,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後心處被子彈擊中的傷口,更是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的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在清醒與昏迷的邊緣瘋狂搖擺。
他能聽到身後傳來那頭巨獸大快朵頤的咀嚼聲,那聲音,像是一台巨大的碎石機,每一次響動,都讓他的心髒爲之抽搐。
他不敢回頭,只能拼盡全力,將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向前爬”這個單一的動作上。
他爬過破碎的玻璃,爬過冰冷的血污,爬過散落的恐龍化石碎片。身後,留下了一道淺淺的、斷斷續續的血痕。
終於,他爬到了博物館側翼的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窗戶的玻璃早已在之前的沖擊波中碎裂,只剩下扭曲的窗框。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翻過窗框,從近兩米高的窗台上,重重地、狼狽不堪地摔了出去。
身體與冰冷的地面接觸的瞬間,他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失去了意識。
……
夜,更深了。
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過林默的臉頰。
他被凍醒了。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博物館後方一條堆滿垃圾的、肮髒的窄巷裏。遠處傳來的鼾聲告訴他,那頭巨獸在吃飽喝足後,又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他還活着。
這個認知,讓他產生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動彈不得,只能呆呆地望着那片被城市燈光殘骸映照得有些發紅的、陰沉的夜空。他開始不受控制地回想剛才那九死一生、幾乎是十死無生的一幕幕。
從被拾荒人拿匕首抵住後腰的驚懼,到用展台同歸於盡的瘋狂;從【結實】觸發,硬抗一槍的狂喜,到被巨獸正面沖撞的絕望;再到最後,用盡所有口糧,才換來的、這苟延殘喘的機會。
他贏了嗎?
從結果來看,他贏了。他不僅活了下來,還成功獲得了【結實】特性,完成了他此行的核心目標。
但他又感覺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他引以爲傲的智慧和計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所有的計劃,所有的掙扎,都只是在死神的鐮刀縫隙間,爲自己多爭取了幾秒鍾的時間而已。
他深刻地意識到,他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一個只屬於“玩家”,而不屬於“幸存者”的錯誤。
他太過於依賴“被動”的防御,而忽略了“主動”的掌控。
“【結實】……只能保我不死,但不能……讓我活。”
林默躺在冰冷的垃圾堆旁,在一陣陣劇痛的侵襲下,用盡全身的力氣,喃喃自語。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照亮了他未來要走的路。
保命,不該是靠硬接對手的攻擊。真正的保命,是應該讓敵人,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是能讓自己,在危險降臨之前,就從容地、優雅地,退出戰場!
他需要一種,能讓他徹底掌控“距離”和“空間”的能力。
他需要……【瞬間移動】!
這個念頭,像一顆被埋在土壤深處的種子,在經歷了血與火的澆灌後,終於破土而出,長成了參天大樹。
林默顫抖着手,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早已被汗水和血污浸染得皺巴巴的城市地圖。
他的目光,越過了剛剛才逃出生天的“地質博物館”,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移向了地圖的最中央。
那個被他用鉛筆畫了一個大大的、代表着“極度危險”的紅色叉號的區域。
——市中心商業廣場。
那是凱西最有可能出沒的地方,也是整個城市,虛空獸最密集、最危險的區域之一。
但此刻,林默的眼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猶豫和畏懼。
只剩下一種,在死亡邊緣徘徊過後,被淬煉出的、鋼鐵般的堅定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