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青瓷!
她面朝下趴在冰冷的、布滿污水的路面上,一動也不動。那個銀色的醫療箱摔在幾步開外,箱蓋敞開,裏面的器械散落一地。她用來發射情緒中和劑的裝置也脫手飛出,躺在污水裏,槍口黯淡無光。最令人心悸的是,那深紫色的濃霧,正像無數貪婪的觸手,絲絲縷縷地纏繞着她的身體,尤其是頭部,幾乎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紫色旋渦,瘋狂地試圖鑽入她的口鼻和耳孔!
“青瓷!”凌夜瞳孔驟縮,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他低吼一聲,腳下發力就要沖過去。
“別過去!隊長!”身後傳來蘇河急促到破音的尖叫。她抱着醫療箱,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因爲極致的緊張而微微發抖,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那霧……那霧不對勁!它在……它在‘吃’東西!”
凌夜硬生生刹住腳步,探照燈的光束死死釘在沈青瓷身上。他看到了!在光束的照耀下,那些纏繞着沈青瓷的深紫色霧氣,並非只是簡單的包裹,它們蠕動着,每一次翻滾都仿佛從她體內抽離出一些極其細微、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類似極淡光絲般的東西!沈青瓷的身體,在濃霧的包裹下,正以一種微不可察卻令人毛骨悚然的頻率……微微幹癟下去!那是一種生命能量被強行抽離的恐怖景象!
“白硯!幹擾破解進度!青瓷生命體征!”凌夜的聲音如同從牙縫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着冰碴。他抬起左手,腕甲上的微型探照燈功率瞬間提升到極限,熾白的光柱如同實質的牆壁,狠狠撞向纏繞沈青瓷的濃霧核心!
嗤——!
光柱與濃霧接觸的地方,爆發出刺耳的、如同冷水澆在燒紅烙鐵上的聲響。深紫色的霧氣劇烈翻滾、扭曲,發出痛苦的嘶鳴,被光柱照射的部分明顯變得稀薄、退縮,暫時阻止了它對沈青瓷的進一步侵蝕。但光柱的範圍有限,只能護住沈青瓷頭部和軀幹一小塊區域,更多的濃霧如同憤怒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更猛烈地涌來,沖擊着光柱形成的脆弱壁壘,發出令人牙酸的擠壓摩擦聲。
“幹擾源……太強了!是……是某種生物力場!它在主動防御!青瓷的生命信號……極其微弱!還在持續下降!”白硯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斷斷續續,夾雜着刺耳的電流噪音,充滿了技術手段失效後的挫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我……我需要時間!”
時間?凌夜看着光柱壁壘外洶涌的紫色狂潮,感受着腕甲傳來的能量快速消耗的警報震動,心頭一片冰冷。沈青瓷等不起!
“蘇河!”他猛地轉頭,厲聲喝道,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蘇河蒼白的臉上,“中和劑!最強的!對着青瓷周圍!快!”
蘇河被他眼中的決絕和瘋狂震得渾身一顫。“可……可是隊長!中和劑對這種強度的未知污染……可能沒用!甚至會……”她抱着醫療箱的手抖得更厲害了,眼中充滿了猶豫和恐懼。
“執行命令!”凌夜的咆哮如同驚雷,在狹窄的巷子裏炸開,壓過了濃霧的低沉嗡鳴和雨水的沙沙聲。那聲音裏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間擊碎了蘇河最後一絲遲疑。
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飛快地從醫療箱側袋抽出一支造型更粗、標識着醒目的猩紅骷髏頭和交叉閃電符號的針筒——高濃度廣譜情緒中和劑,俗稱“強心針”,能在瞬間強行壓制甚至摧毀一片區域內所有活躍的情感能量場,但代價是可能對範圍內所有生物(包括使用者)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蘇河深吸一口氣,那口冰冷的、帶着腐爛甜腥的空氣仿佛給了她力量。她舉起針筒,拇指猛地按下激發按鈕!
嗡——!
針筒尖端瞬間爆發出刺目的、近乎純白的能量光球!沒有聲音,但一股無形的、足以扭曲視線的沖擊波以針筒爲中心,呈扇形狂暴地向前方噴涌而出!
轟!
白色光流如同決堤的洪峰,狠狠撞在深紫色的濃霧壁壘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間本身被強行撕裂的詭異聲響。白光所過之處,深紫色的霧氣如同遇到克星的冰雪,發出淒厲無聲的尖嘯,瞬間消融、瓦解,被強行中和、分解!一條狹窄的、相對“幹淨”的通道,在濃霧的海洋中被硬生生犁了出來!通道盡頭,正是倒臥在地的沈青瓷!
通道兩側,被強行驅散的紫色濃霧並未消失,它們如同受傷的巨獸,更加瘋狂地翻涌、凝聚,顏色甚至變得更加深沉近黑,帶着滔天的惡意,試圖重新合攏這條被強行撕開的生命之路。通道內,殘留的白色中和能量與紫色污染激烈地互相湮滅,發出滋滋的聲響和細小的電火花。
“走!”凌夜沒有絲毫猶豫,在蘇河激發針筒的瞬間,已經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他高大的身影在狹窄的白色通道內帶起一道模糊的殘影,目標只有一個——沈青瓷!
幾步的距離,在濃霧的虎視眈眈下,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凌夜能清晰地感覺到兩側翻涌的紫色霧牆上傳來的冰冷惡意和強大的吸力,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在撕扯着他的防護服,試圖將他拖入那永恒的混沌深淵。腕甲探照燈的光柱功率在剛才的爆發性輸出後已經明顯黯淡,只能勉強照亮身前幾步。
他終於撲到了沈青瓷身邊!
觸手冰涼!她的身體像一塊浸透了寒水的石頭。凌夜一把將她翻過來。沈青瓷雙目緊閉,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近乎透明的青灰色,嘴唇發紫,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防護服下的身體,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一種異常的瘦削和幹癟,仿佛生命力被強行抽走了大半。最駭人的是她的額頭皮膚下,隱約可見幾道極其細微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深紫色紋路,如同活物般還在微微搏動!
“青瓷!”凌夜低吼,一手迅速探向她頸側的動脈,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從自己腰間的應急醫療包中抽出一支微型強心針,拇指彈開保護蓋,針尖對準她手臂靜脈就要扎下!
就在這時——
“小心!”身後傳來蘇河變了調的尖叫,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粘稠、飽含惡意的氣息,如同極地的冰風暴,毫無征兆地從凌夜正前方——也就是沈青瓷身體後方的濃霧深處,猛地爆發出來!
凌夜的動作瞬間凝固!
探照燈黯淡的光柱盡頭,那被蘇河的“強心針”暫時清空、又被瘋狂反撲的濃霧重新遮蔽的區域,一個身影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翻涌的深紫色霧海中……“浮”了出來。
那是一個女人。
她懸浮在離地面約半米的空中,雙腳並未着地。身上穿着早已破爛不堪、沾滿污垢的虹之城普通居民常見的合成纖維工裝,顏色難辨。她的身體瘦得脫了形,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髏架子,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灰敗。但她的臉……
凌夜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徹底停滯。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那張臉……那張因爲極度消瘦而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的臉上……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沒有眼白,也沒有瞳孔。整個眼眶裏,只有兩團如同凝固血液般、不斷翻滾、旋轉的深紫色漩渦!那漩渦仿佛連接着宇宙最深沉的惡意與痛苦,僅僅是視線接觸,一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和無數混亂、尖銳、充滿絕望的囈語碎片便如同無形的鋼針,狠狠刺入凌夜的腦海!意志如同遭遇重錘,瞬間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更讓凌夜心髒幾乎停止跳動的是,那女人幹枯灰敗的脖頸上,掛着一個東西。一個用細細的金屬鏈子系着、已經磨損得極其嚴重、邊緣甚至有些變形的……小小的、銀色的淨化局身份識別牌!
雖然沾滿污垢,但借着探照燈最後一點微光,凌夜依舊能勉強辨認出那牌子上激光蝕刻的編號和姓名縮寫。
L-0731。
L……凌!
凌夜感覺自己的世界在腳下轟然崩塌。所有的聲音——雨聲、霧氣的嘶鳴、通訊器裏白硯焦急的呼喊、身後蘇河驚恐的抽氣聲——都瞬間遠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顱內血液奔流的轟鳴。
妹妹……凌曉!
那個在三年前一次常規巡邏任務中,與整個小隊一起離奇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被淨化局判定爲“遭遇高烈度情感污染湮滅”的妹妹!那個他加入淨化局、爬到這個位置、不擇手段也要追查真相的唯一執念!
她還活着?以這種……這種怪物的姿態?!
“嗬……嗬……”懸浮的女人,或者說,那個曾經是凌曉的存在,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破舊風箱抽動的嘶啞聲音。她那雙由純粹深紫色漩渦構成的眼睛,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動着,最終,聚焦在凌夜臉上。
沒有認出。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只有一種純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注視”。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
緊接着,一股比剛才強橫十倍、充滿了毀滅性混亂意念的精神沖擊波,如同無形的海嘯,從那深紫色的漩渦之眼中,朝着凌夜和他懷中生死不明的沈青瓷,狂暴地席卷而來!空氣瞬間變得粘稠如膠,空間都仿佛在扭曲!
“隊長!!!”白硯和蘇河淒厲的呼喊聲,被那恐怖的精神沖擊徹底淹沒。
冰冷的雨,不知疲倦地抽打着“夜鶯”裝甲車厚重的頂蓋,發出單調而令人煩躁的噼啪聲。車廂內,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深紫色的危險標識依舊在主控屏幕上瘋狂跳動,像一個永不愈合的、流着膿血的傷口。凌夜靠在冰冷的裝甲內壁上,頭盔放在腳邊,溼透的黑發凌亂地貼在額角,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緊繃如石刻的下頜線。他身上的制服還帶着巷子裏污水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粘膩污跡,雙手搭在膝蓋上,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微微顫抖着。每一次細微的顫動,都仿佛帶着千鈞的重量。
沈青瓷躺在後車廂臨時展開的醫療擔架上,身上連着數條生命體征監測儀的管線。屏幕上的曲線微弱地起伏着,證明她還活着,但數值低得令人心驚。她臉上的青灰色稍稍褪去一些,但皮膚下那些細微的紫色蛛網紋路卻頑固地殘留着,如同某種惡毒的烙印。一支空的強效神經穩定劑針筒,滾落在擔架旁邊的金屬地板上,無聲地訴說着剛才急救的驚險。蘇河跪坐在擔架旁,用無菌紗布沾着特制的淨化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青瓷額角一處細小的擦傷。她的動作很輕,手指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臉色比擔架上的沈青瓷好不了多少,眼神空洞地望着虛空某處,仿佛魂魄還沒從那條被紫色魔霧吞噬的巷子裏完全歸來。
白硯坐在駕駛位,手指在懸浮光屏上近乎瘋狂地舞動,速度快得帶起一片模糊的殘影。屏幕被分割成數十個窗口,瀑布般刷下海量的數據流、頻譜分析、生物能量比對結果。他鼻梁上的智能眼鏡鏡片反射着屏幕幽藍的光,那光芒下,是他緊鎖的眉頭和緊抿到發白的嘴唇。汗水順着他清瘦的鬢角滑落,滴在制服領口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死寂。只有儀器微弱的蜂鳴、數據刷新的沙沙聲,以及車外永不停歇的雨聲。
“查到了。”白硯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聲音嘶啞幹澀,像砂紙摩擦着金屬。他猛地停下手指的動作,一個清晰的身份信息窗口被他從數據洪流中強行拖拽出來,放大到主屏幕中央。
窗口裏,是一張年輕女性的證件照。照片上的女孩有着和凌夜極其相似的眉眼輪廓,眼神清澈明亮,帶着一絲未經世事的純真和倔強。照片下方,清晰地印着:
> **姓名:凌曉**
> **編號:L-0731**
> **所屬部門:第三城區巡邏隊(E組)**
> **狀態:MIA(任務中失蹤)**
> **最後已知位置:第七工業區邊緣(坐標:X-778, Y-441)**
> **失蹤時間:新紀元217年11月7日**
白硯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光屏上沉重地劃過,調出了另一份檔案。這份檔案的保密等級標識是刺目的血紅色——最高級別絕密。
> **項目代號:彼岸花**
> **負責人:伊芙琳·克萊恩博士(首席生物精神工程師)**
> **核心目標:探索“無垢者”情感免疫機制的可控性與武器化應用。**
> **實驗記錄摘要(片段):**
> > **日期:217.11.01:** 實驗體L-0731(“彼岸花”計劃一期志願者)首次暴露於高純度“絕望”型合成污染源(代號:冥河)……生理指標出現劇烈波動,精神屏障出現裂痕……
> > **日期:217.11.05:** 實驗體L-0731精神污染指數突破臨界閾值!發生不可逆畸變!實驗場發生大規模精神能量泄漏!啓動緊急收容協議失敗!實驗體及所在E組小隊……確認湮滅(官方記錄)……
> > **警告:** 目標畸變體(暫定名:哀慟之女)展現出超越已知污染體的精神同化能力及強攻擊性,對常規中和手段高度抗性!極度危險!建議執行最高等級物理淨化!
“官方記錄……湮滅……”白硯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每一個字都像在咀嚼着帶血的玻璃渣,帶着難以置信的冰冷和嘲諷,“呵……‘淨化局’……好一個‘淨化’!原來我們一直在追捕的‘污染源’,就是他們自己親手制造的怪物!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同類!”
他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凌夜,那目光像燒紅的烙鐵,充滿了被欺騙的憤怒、被利用的惡心,以及一種深沉的、近乎絕望的悲哀:“凌夜!你妹妹……凌曉……她就是‘哀慟之女’!她根本不是什麼污染源!她是……她是被他們當成小白鼠,活活折磨成這個樣子的!”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凌夜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裝甲內壁上!堅硬的合金板瞬間凹陷下去一個清晰的拳印!他猛地抬起頭,那雙一向如同寒潭般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赤紅一片!裏面翻涌着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刻骨銘心的痛苦,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毀滅欲望!額角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膚下搏動。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絲鮮紅的血線從他緊抿的嘴角緩緩滲出,滴落在黑色的制服前襟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暗花。
妹妹……凌曉……那個記憶中總是跟在他身後,笑容明亮得像個小太陽的妹妹……“哀慟之女”?被當成實驗品?被折磨成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淨、化、局……”凌夜的聲音從齒縫裏擠出,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浸透了地獄的岩漿,帶着毀滅性的力量,在狹窄的車廂裏回蕩。那不僅僅是憤怒,是誓言,是宣判!滔天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讓溫度驟降。
就在這時,刺耳的通訊請求提示音尖銳地響起,強行插入這凝固的殺意風暴中。主控屏幕上,強制彈出一個通訊窗口。窗口裏,是一張女人冰冷而精致的臉。金色的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如同冰冷的金屬絲。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嘴唇塗着毫無生氣的裸色唇膏。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虹膜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淺灰色,眼神銳利得如同手術刀,沒有一絲人類應有的溫度,只有審視實驗樣本般的絕對理性和居高臨下的掌控感。
淨化局高層,首席生物精神工程師,伊芙琳·克萊恩博士。
“夜鶯小隊,這裏是克萊恩。”她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如同冰原上刮過的寒風,平穩、清晰、不帶任何感情起伏,完全無視了車廂內幾乎凝固的、充滿血腥味的氛圍。“目標‘哀慟之女’(代號:彼岸花一期畸變體)已確認。其存在本身,即是最高等級的精神污染源,對虹之城穩定構成不可控威脅。其展現出的精神同化能力,具備引發區域性認知崩潰的潛在風險。”
她的語速平穩,像是在宣讀一份枯燥的實驗報告。
“基於《淨化局緊急事態處置條例》第17條,以及‘彼岸花’項目最高安全授權,現下達最終指令:”
那雙淺灰色的、如同無機質玻璃珠般的眼睛,透過屏幕,冰冷地掃過車廂內每一個人的臉,最後,仿佛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實驗對象最終反應的觀察興趣,定格在凌夜那雙燃燒着地獄之火的赤紅眼眸上。
“即刻抹殺目標‘哀慟之女’。”
“重復,指令:即刻抹殺。”
“消除一切痕跡。避免引發公衆恐慌。此指令優先級:絕對。完畢。”
通訊窗口瞬間熄滅。屏幕重新被那個瘋狂跳動的深紫色危險標識占據。
死寂。比剛才更深沉、更冰冷的死寂。
抹殺。
冰冷的兩個字,像兩顆子彈,射入死寂的車廂,在每個人的心髒上炸開空洞。
凌夜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直了身體。骨骼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極致的、令人窒息的冰冷。那雙赤紅的眼眸裏,瘋狂翻涌的火焰仿佛在瞬間被凍結,凝固成兩潭深不見底、毫無生氣的寒冰。他伸出手,動作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握住了斜挎在背後的那把造型獨特、線條冷硬的銀白色“脈沖約束槍”的握把。槍身冰冷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如同握着一條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毒蛇。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緩緩地、將約束槍從背後卸下,沉重的槍托頓在車廂金屬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如同喪鍾敲響的第一個音符。幽藍色的能量回路在槍身上無聲地流轉,散發出致命的危險氣息。槍口,有意無意地,微微抬起了一個難以察覺的角度。
白硯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從溺水中驚醒。他鏡片後的瞳孔急劇收縮,手指在懸浮光屏上快如閃電般點過。屏幕瞬間切換,不再是復雜的分析數據,而是一個不斷旋轉的、由無數0和1構成的深紫色數據漩渦模型——那是他剛才在緊急狀態下,強行從“哀慟之女”爆發的精神沖擊波中捕捉並復刻下來的核心精神頻率特征!一個瘋狂、大膽、足以讓他被淨化局追殺到天涯海角的念頭,在他被欺騙的憤怒和某種更深的、對技術本質的狂熱驅使下,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他的指尖懸停在光屏上一個血紅色的、標識着骷髏頭與閃電的虛擬按鈕上方。那是他秘密編寫的、專門用於入侵和超載精神能量系統的終極破解程序——“靈魂熔斷”。一旦啓動,目標區域內所有基於特定精神頻率運作的系統(包括生物大腦)將遭受毀滅性沖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凌夜握槍的手,又飛快地掃過擔架上昏迷的沈青瓷,最後落在那深紫色的數據漩渦上,眼神銳利如刀,又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他在等,等一個信號,一個混亂的瞬間,或者……一個背叛的開始。
蘇河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一直緊握着沈青瓷冰涼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當克萊恩博士那毫無感情的“抹殺”指令落下時,她猛地抬起頭,栗色的卷發因爲動作而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的目光沒有去看凌夜手中的槍,也沒有去看白硯屏幕上的死亡程序,而是死死地、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定格在凌夜那張冰封的臉上。她的右手,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角度,顫抖着、極其隱蔽地探入了自己防護服內側的口袋。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冰冷的、圓柱形的玻璃小瓶。瓶子裏,是一種她從未在淨化局任何藥劑清單上見過的、閃爍着詭異幽藍色熒光的粘稠液體。那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深的恐懼。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着,眼神在極度的恐懼和某種掙扎的痛苦中劇烈地變幻着。給誰?注射給誰?青瓷?那怪物(凌曉)?還是……她自己?或者……她猛地看向凌夜那毫無表情的側臉,一個瘋狂的念頭讓她渾身冰冷——塞進他的約束槍能量槽?阻止那必然的毀滅一擊?
沈青瓷依舊無知無覺地躺在擔架上,生命監測儀的曲線微弱地起伏,如同風中殘燭。她脖頸處,那幾道細微的紫色蛛網紋路,在車廂慘白的光線下,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