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引子:

墨京府尹結案如蓋棺,欽定塵埃落定。

肉墩夜訪客棧,兄弟密謀譽王,約定分頭搜集罪證。

木易先生突至,留下警語:“勿信任何人”後飄然離去。

當夜刺客驟臨,機關弩箭齊發,花熊浴血擋下致命一擊。

垂危之際花熊吐露情愫,肉球心神劇震,以唇封緘其言:“血仇未雪,何談兒女情長?”花熊指尖滑落,肉球懷抱漸冷的身軀,眼底寒光徹骨——

那支淬毒袖箭尾羽,赫然烙着北境胡商“玄蛛”印記。

正文開篇:

墨京府尹那場震動朝野的大審,最終落下的帷幕卻帶着一種近乎滑稽的“仁厚”。朱筆御批,墨跡淋漓,皇帝的“念舊”二字,重逾千斤。涉案的大小官員,頂戴花翎依舊穩穩戴在頭上的,不在少數;被發配流放的,不過是些替罪羔羊、邊緣小吏。欽天監被皇帝親自下旨斥責,嚴令“絕不可再行此悖逆之事”,那語調,與其說是震怒,不如說是疲憊的遮掩,急於將這塊燙手山芋徹底摁滅在灰燼裏。

塵埃,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強行按落。

夜色如墨,悄然吞沒了京城白日裏喧囂的塵埃。肉墩卸下邊關將領的甲胄,只着一身深色不起眼的便服,借着濃重夜色的掩護,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悄然滑入後巷深處那家不起眼的客棧。

客棧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簾幕低垂的上房裏,燈火被刻意壓得很暗。肉球坐在燈影之外,臉龐在跳躍的燭火下顯得半明半暗,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如同寒潭深處不化的冰晶。

“都伏法?”肉球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多少情緒,只有指關節在桌面無意識地敲擊,發出篤、篤、篤的輕響,像在計算着什麼,“伏法的,不過是些替死鬼罷了。真正站在高處、手上沾滿墨家鮮血的,此刻只怕正在府中安睡,笑看這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好戲。”

肉墩魁梧的身軀在狹小的房間裏顯得有些局促,他濃眉緊鎖,一口飲盡杯中微涼的粗茶,喉結滾動,聲音帶着邊關風沙磨礪出的粗糲:“皇帝老兒這是和稀泥!他怕了!怕動搖了那些盤根錯節的根基!但這也好,至少……”他放下粗瓷茶杯,目光如炬,死死釘在肉球臉上,“至少,譽王那條毒蛇,他還沒動!也動不了!證據不夠,不足以撬動他那副賢王的面具!”

“證據……”肉球低聲重復,眼中冰晶般的寒光驟然銳利,“那就去找!去挖!掘地三尺也要把他通敵叛國、意圖謀反的爛根子刨出來!”

燈芯“噼啪”爆出一個微弱的火花。兩兄弟的影子在牆壁上陡然拉長,又驟然收縮,如同兩只蓄勢待發的猛獸。肉墩傾身向前,壓低的聲音裏蘊含着鐵與血的力量:“邊關!那裏才是譽王勾連外敵的命門!他安插的人手,他與北狄交易的物資、信函,不可能全無痕跡!我和興耀,拼了命也會把這些東西攥在手裏!”

“京城,交給我。”肉球的回答簡潔如刀鋒出鞘,“他的爪牙,他的錢袋子,他埋在這座城裏的暗樁……一個也跑不掉。”他微微一頓,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記住,墩子,不到最後一刻,血刃出鞘之時,我們絕不能相認。你依舊是朝廷倚重的邊關守將,而我……只是一個僥幸逃生的墨家孤魂,一個……不起眼的商賈。”

肉墩重重點頭,粗糙的大手用力按在肉球略顯單薄的肩膀上:“哥,保重!等我的消息!”力道沉重,傳遞着無聲的承諾與擔憂。他沒有再多言,如同來時一樣,身形一展,悄無聲息地融入門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

房間裏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燭火搖曳和肉球指節敲擊桌面的單調聲響。那聲音,是倒計時的鼓點,是風暴來臨前最後的寂靜。

***

肉墩離去不久,窗櫺上傳來幾聲極有韻律的輕叩,三長兩短,如同夜鳥歸巢的暗號。

肉球霍然抬頭,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銳芒。他迅速起身,無聲地滑到門邊,側耳傾聽片刻,才謹慎地拉開一條縫隙。一股帶着夜露寒意的微風卷了進來,同時擠入房間的,還有一個穿着深灰色布袍、身形瘦削如竹的身影。

木易先生。

他臉上依舊覆蓋着那層模糊面容的陰影,仿佛夜色的一部分。他徑直走到桌邊,沒有寒暄,沒有落座,只是用那雙穿透性極強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肉球。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針,試圖刺入肉球靈魂的最深處。

“風,起了。”木易的聲音幹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你做得很好,京城的網已經開始收緊。但,”他話鋒陡然一轉,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記住我的話,小子——勿信任何人。”

“任何人?”肉球心頭一凜,迎上對方的目光,“包括先生您?”

木易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絕非笑意的弧度,帶着洞悉世情的蒼涼與冷酷:“尤其是我。記住,在這盤棋局裏,信任是最致命的毒藥。你所見的,未必爲真;你所聽的,句句皆虛。能依靠的,唯有你自己,和你……絕不放棄的復仇之心。”他不再多言,如同他來時一樣突兀,灰色的身影向後一退,便融入了門外的黑暗,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那最後一句“勿信任何人”,如同冰錐,深深鑿入肉球的腦海,寒意瞬間彌漫四肢百骸。

房間裏殘留着木易帶來的那股若有若無的、混合着陳舊書卷和草藥的氣息。肉球獨自站在陰影裏,眉頭緊鎖。木易的警告像毒蛇的信子,在他心中反復舔舐。勿信任何人……是危言聳聽,還是洞穿了某種即將到來的致命危機?他下意識地走向牆角的木櫃,指尖滑過櫃體邊緣幾處微不可察的凸起和縫隙,那是他親手布下的預警機關,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夜色愈發深沉,萬籟俱寂,連打更的梆子聲都似乎被濃重的黑暗吞噬了。肉球沒有睡意,盤膝坐在榻上,調息凝神,五感卻如同拉滿的弓弦,警惕地感知着周遭的一切異動。木易的話,像鬼魅的低語,在寂靜中不斷回響。

就在這死寂的臨界點上——

“咻!”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被夜風掩蓋的破空厲嘯,驟然撕裂了凝滯的空氣!不是來自門窗,而是來自頭頂!

肉球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反應遠快於思考!他猛地向側面一滾,動作快如鬼魅!幾乎在他離開原地的同時,“篤篤篤”幾聲悶響,三支閃着幽藍光澤、細如牛毛的淬毒鋼針,狠狠釘入了他剛才盤坐的蒲團之中,針尾兀自急速顫動,發出死亡的嗡鳴!

屋頂有人!而且精準地找到了他氣息所在的位置!木易的警告,竟如此之快就應驗了!

殺機,已至!

“砰!譁啦——!”

幾乎在毒針落下的同一刹那,客棧單薄的屋頂如同被巨斧劈開!瓦片木梁轟然塌陷!兩道漆黑如墨、緊裹夜行衣的身影,如同撲食的禿鷲,裹挾着碎木殘瓦與凜冽殺氣,從天而降!他們動作迅捷狠辣,甫一落地,手中狹長的淬毒匕首便已化作兩道毒蛇般的寒光,一左一右,直刺肉球翻滾後尚未站穩的身體!角度刁鑽,封死了所有閃避的空間!

肉球心念電轉,驚怒交加!對方顯然有備而來,目標明確,出手便是絕殺!他身體尚未站穩,腰間機括卻已瞬間發動!

“咔嚓!嗡——!”

刺耳的機簧彈動聲爆響!數道烏光從他腰間特制的皮囊中激射而出!不是箭矢,而是七八枚核桃大小、布滿尖銳棱刺的鐵蒺藜!這些鐵蒺藜在狹窄的空間裏瘋狂彈射、碰撞,軌跡詭異刁鑽,瞬間封住了刺客近身的所有路線!同時,他左手在身旁矮幾邊緣猛地一拍!

“譁啦!”

矮幾側面看似裝飾的木板驟然翻倒,露出裏面一排黑洞洞的孔洞!下一瞬,十數支短小的弩箭帶着強勁的力道和尖銳的嘯音,呈扇形向前方扇形區域無差別覆蓋攢射!

“噗嗤!叮叮當當!”

沖在最前面的黑衣刺客顯然沒料到目標的反擊如此詭異迅捷!他強行扭身,匕首舞成一片光幕,格開了大部分鐵蒺藜和幾支弩箭,但一枚角度刁鑽的鐵蒺藜還是狠狠撞在他的小腿上,棱刺瞬間嵌入皮肉!同時,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肋部飛過,帶出一溜血花!他悶哼一聲,動作頓時一滯!

另一個刺客則被密集的弩箭逼得連連後退,匕首揮舞得密不透風,將射來的弩箭紛紛擊落,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火星四濺!

肉球趁此間隙,足尖一點,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向後急退,瞬間拉開了距離。他右手在袖中一探,一把精巧的折疊手弩已然滑入掌心,冰冷的弩身帶來一絲掌控感。然而,就在他弩箭即將指向那受傷刺客的刹那——

“砰!”

房間那扇並不厚重的木門,如同被攻城錘撞擊,轟然向內爆裂開來!木屑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第三道黑影,如同地獄沖出的魔神,裹挾着更爲狂暴凶戾的氣勢,破門而入!此人身材更爲高大魁梧,手中並非匕首,而是一柄沉重的厚背鬼頭刀!刀光如匹練,帶着開山裂石般的威勢,完全無視了地上彈跳的鐵蒺藜和可能存在的其他機關,以最蠻橫、最直接的方式,朝着肉球當頭劈下!刀風呼嘯,瞬間壓過了所有機括的聲響,死亡的陰影當頭籠罩!

前有強敵,側有牽制,退路被堵!三個刺客,三面合圍!時機把握之精準,配合之默契,下手之狠絕,顯然是頂尖的死士!肉球的心沉了下去,手中的折疊弩在對方狂暴的刀勢面前顯得如此單薄!

千鈞一發!

就在那鬼頭刀撕裂空氣,刀鋒的寒氣幾乎要觸及肉球發梢的瞬間——

“公子小心!!!”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喊,帶着不顧一切的決絕,猛地從肉球身後炸響!

一道纖瘦卻異常堅定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從房間內側的陰影中猛撲出來!是花熊!她不知何時藏在那裏,此刻眼中只有那道劈向肉球的致命刀光!她沒有任何武器,沒有任何防御,就那麼張開雙臂,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着肉球撞去!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擋那無堅不摧的刀鋒!

“噗嗤——!”

沉悶得令人心髒驟停的利刃入肉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鬼頭刀劈下的軌跡被花熊這決絕的一撞硬生生帶偏!沉重的刀鋒沒有落在肉球的頭頂,卻狠狠地斬入了花熊的右肩胛!鮮血如同怒放的彼岸花,瞬間噴濺而出!滾燙的血點,星星點點,濺落在肉球驟然煞白的臉上,帶着令人作嘔的腥甜。

花熊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劈得向前踉蹌,重重撞在肉球身上,將他撞得向後連退幾步。她臉色瞬間褪盡血色,慘白如紙,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身體軟軟地向下滑倒。

“花熊!!!”肉球的嘶吼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驚怒!折疊弩瞬間抬起,對着那持刀的魁梧刺客面門就是一箭!

“咻!”

弩箭疾射!那魁梧刺客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更沒料到肉球的反擊如此之快!他下意識地側頭閃避,弩箭擦着他的耳廓飛過,帶出一道血痕!劇痛讓他動作一滯。

趁此機會,肉球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掏出一個拳頭大小、通體漆黑的鐵球,狠狠砸向地面!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隨着刺眼欲盲的強光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不是火藥,而是肉球特制的“震魂雷”!劇烈的音爆和瞬間爆發的強光,足以讓毫無防備的人瞬間失聰失明!

“啊!”“呃啊!”

三個刺客同時發出痛苦的慘叫!他們下意識地捂住眼睛和耳朵,動作完全變形,攻擊節奏被徹底打亂!

強光與爆鳴的掩護下,肉球眼中只剩下懷中迅速失去溫度的身體。他看也不看那三個暫時失去威脅的刺客,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緊緊抱住花熊癱軟的身軀,足尖猛地蹬地,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朝着被破開的窗戶方向猛沖過去!

“譁啦!”他抱着花熊,用後背狠狠撞碎了本就搖搖欲墜的窗櫺,兩人如同折翼的鳥雀,從二樓直墜而下!

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般刮過臉頰,失重的感覺讓胃部翻涌。肉球在半空中強行扭轉身軀,用自己身體墊在下面,硬生生承受了墜地的巨大沖擊力!骨頭似乎都在呻吟,喉頭涌上一股腥甜,但他雙臂依舊死死護着懷中的花熊。

剛一落地,甚至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肉球立刻抱着花熊,借着下墜的慣性向前翻滾,瞬間滾入客棧後巷深處堆滿雜物的黑暗角落。他喘息劇烈,後背劇痛,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臂彎裏那個越來越冷的身體上。

客棧二樓傳來刺客憤怒的咆哮和雜亂的腳步聲,顯然“震魂雷”的效果正在消退,他們追下來了!

肉球抱着花熊,如同受傷的野獸,在迷宮般復雜狹窄的後巷中急速穿行。他熟悉這裏的每一處拐角,每一個可以藏身的陰影。身後的追兵聲被曲折的巷道削弱、分散。他七拐八繞,最終閃身躲進一個堆滿廢棄木桶、散發着黴味的死胡同深處,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屏住呼吸。

追兵的腳步聲在巷口徘徊片刻,似乎在判斷方向,最終罵罵咧咧地朝着另一個方向追去,聲音漸漸遠去。

直到確認徹底安全,肉球緊繃的神經才猛地一鬆。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混合着花熊肩頭涌出的鮮血,浸透了他的前襟。他小心翼翼地將花熊放在相對幹淨的地面上。

借着遠處昏暗燈籠透進來的一絲微光,他看清了花熊的傷勢——鬼頭刀幾乎斬開了她整個右肩胛,深可見骨!傷口皮肉翻卷,猙獰無比,鮮血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迅速在她身下匯聚成一灘刺目的暗紅。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臉色白得透明,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花熊!花熊!撐住!看着我!”肉球的聲音嘶啞,帶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恐慌。他手忙腳亂地撕下自己的衣襟下擺,試圖按壓住那恐怖的傷口止血。但溫熱的血液依舊不停地從他指縫間涌出,帶着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觸感。

“咳……”花熊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極其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她的眼神渙散,焦距艱難地落在肉球沾滿血污和汗水的臉上。劇痛似乎耗盡了她的力氣,也抽走了她所有的顧慮。

“公子……”她的聲音細若蚊呐,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帶着一種瀕死的、不顧一切的清澈,“……我……我怕……再不說……就……就沒機會了……”

血沫隨着她微弱的氣息從嘴角溢出。

“別說話!省點力氣!”肉球低吼着,雙手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傷口,那溫熱的液體卻如同流沙般無法阻擋。

“不……”花熊固執地微微搖頭,眼神裏燃燒着一種回光返照般的、奇異的光彩,執拗地鎖着肉球的眼睛,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公子……花熊……花熊心裏……一直……一直……有您……”

這句話,如同驚雷,狠狠劈在肉球的心上!他按壓傷口的手指猛地一僵,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那些被血海深仇層層冰封的角落,那些刻意忽視的、在朝夕相處中悄然滋生的細微情愫,此刻被這瀕死的告白狠狠撕裂!他難以置信地看着花熊,看着她眼中那份純粹到絕望的愛意,如同看着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

“從……從您……把我……從那……地獄……拉出來……那天起……”花熊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刀尖上滾動,“……花熊……這條命……就是您的……心……心也是……您的……”她的眼神開始渙散,仿佛用盡了最後的生命力,只爲說出這句深藏心底的話,臉上竟浮現出一抹解脫般的、極其虛弱的微笑,“……可惜……花熊……只是個……低賤的……下人……配不……”

“不是!”肉球猛地打斷她,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低吼,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盯着花熊迅速失去光彩的眼睛,那冰封的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碎裂、涌動。他不再僅僅是墨家復仇的孤魂,此刻,他還是一個眼睜睜看着重要之人生命在指尖流逝的無助者。

他俯下身,沾滿鮮血的手指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緊緊握住了花熊那只尚存一絲餘溫的、冰冷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傳遞過去。

“聽着!花熊!”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裏硬生生擠出來的磐石,沉重而灼熱,“你不是下人!從來都不是!你是我的同伴!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他看着花熊眼中最後那點微弱的光,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更像是對自己冰封心靈的強行破冰,“但血仇未雪!墨家一族的冤魂還在天上看着!此仇不報,我墨雲(肉球本名),有何面目苟活於世?有何資格……談兒女情長?!”

花熊的眼中,那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似乎因爲這句話而劇烈地波動了一下。是了然?是苦澀?還是……一絲絕望的釋然?她的嘴唇翕動着,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淚水混合着血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肉球的心,被那滴混着血的淚狠狠刺穿!冰冷堅硬的外殼轟然崩塌,露出底下從未示人的、滾燙的岩漿。他不再猶豫,不再思考所謂的時機和資格!在花熊的氣息即將徹底斷絕的刹那,他猛地低下頭,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將自己沾着血污的唇,用力地、緊緊地壓在了花熊那冰冷的、失去血色的唇上!

那不是纏綿的吻,而是烙印!是絕望中的挽留!是冰封之下的岩漿第一次沖破地殼的宣告!

這一個瞬間,短促得如同流星劃過夜空,卻又漫長得如同凝固了永恒。唇上傳來的冰冷觸感,像一根燒紅的針,深深刺入肉球靈魂的最深處。

下一秒,花熊的身體在他懷中猛地一顫,最後一絲微弱的氣息,徹底斷絕了。那只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如同枯萎的花莖,軟軟地、冰冷地,從他的掌心滑落,無力地垂落在染血的地面上。

“花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孤狼瀕死的悲鳴,從肉球喉嚨深處撕裂而出!他猛地抬起頭,緊緊抱住懷中徹底冰冷、失去生命的軀體,身體劇烈地顫抖着,如同寒風中的落葉。臉頰上,花熊濺落的血點早已凝固成暗紅的痂,此刻又被滾燙的、無法抑制的液體沖刷出新的痕跡。

那液體,是淚?是血?抑或是焚心蝕骨的滔天恨意所化的熔岩?

他緩緩抬起頭。

後巷死胡同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將他和他懷中逝去的花熊緊緊包裹。遠處微弱的光線斜斜地投射進來,僅僅照亮了他半張臉。那半張臉上,淚痕與血污交織,扭曲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與毀滅欲。而另一半臉,則完全沉浸在絕對的黑暗裏。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在寒潭地獄最底層浸泡了千年萬載後撈起的玄冰,此刻正燃燒着焚盡九幽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焰!

那目光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穿透了客棧的廢墟,穿透了墨京府尹那爲了皇權辦的虛僞的“結案”,死死地釘在某個無形的、代表着最終仇敵的方向!

他抱着花熊,如同抱着自己剛剛被再次撕碎的心髒,一動不動,像一尊在絕望深淵中重新鑄就的、只爲殺戮而生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短短一瞬,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肉球終於動了。

他極其緩慢地、無比輕柔地將花熊冰冷的身軀平放在地上,仿佛怕驚擾了她最後的安眠。然後,他伸出顫抖的、沾滿兩人鮮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花熊右肩胛下那恐怖的傷口邊緣——剛才替她擋刀時,他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一點異樣。

指尖在翻卷的皮肉和粘稠的血泊中摸索。劇痛早已讓花熊的身體麻木,此刻肉球的動作並未引起任何反應。很快,他的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異物!

不是刀鋒的碎片。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極其小心地捏住那異物的一端,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將它從那片狼藉的傷口深處拔了出來。

一支短小的弩箭。

並非尋常弩箭。它只有小指長短,通體黝黑,幾乎不反光,箭杆纖細得如同繡花針,卻異常堅硬。箭鏃是三棱透甲錐的形狀,帶着倒刺,上面沾染的血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紫色,顯然淬有劇毒!最令人心悸的,是它尾部的箭羽——並非翎毛,而是用某種不知名的黑色金屬絲,極其精巧地編織、扭曲,形成一只猙獰的、栩栩如生的蜘蛛形態!

那蜘蛛張牙舞爪,八足蜷曲,透着一股陰森詭譎的邪氣!在微弱的光線下,那金屬蜘蛛的腹部,似乎還刻着一個極其微小的、扭曲如蟲爬的符號,赫然是一個古拙的“玄”字!

“玄蛛……”

肉球死死捏着這支淬毒袖箭,指尖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這冰冷的金屬捏碎!這兩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從他齒縫間森寒地擠出,帶着刻骨的恨意和無盡的殺機!

北境胡商,“玄蛛狼刺”!一個遊走於大雍與北狄韃靼之間,以販賣情報、承接刺殺、走私違禁而臭名昭著的地下組織!神秘、殘忍、無孔不入!他們出手,向來只爲天價報酬!到底是誰?……竟然動用了“玄蛛狼刺”!爲了殺他墨雲,竟不惜引狼入室,勾結這等臭名昭著的境外凶徒!

肉球緩緩站起身,將那只淬毒袖箭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棱角幾乎要刺破他的皮膚。他最後看了一眼地上安眠的花熊,那雙燃燒着寒焰的眼眸深處,除了毀天滅地的恨,再無其他。

他猛地轉身,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復仇之魂,消失在狹窄巷道的盡頭。

原地,只留下那枚猙獰的玄蛛袖箭,和他滴落在地面、尚未完全冷卻的鮮血,無聲地訴說着剛剛發生的慘烈與不共戴天的仇恨。不過既然是玄蛛那麼南宗凰就有辦法解,花熊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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