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引擎的嘶吼撕裂了凌晨的雨幕。陳銘死死攥着方向盤,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那枚沾着王坤鮮血的冰冷鑰匙,如同烙鐵般嵌在他的掌心。後視鏡裏,那條吞噬了王坤生命的破敗小巷早已被甩得不見蹤影,但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卻如同實質般縈繞在車廂裏,混合着雨水打在車頂的沉悶聲響,敲打着陳銘瀕臨崩潰的神經。

憤怒的火焰在胸腔裏灼燒,但更深處,是刺骨的冰寒和一種墜入無底深淵的眩暈感。王坤死了。就在他眼前,被一把精準的匕首奪走了性命。那句未說完的“U盤在保險……”成了懸在頭頂的斷頭刃。那個潦草的圓圈三角符號,像一只不懷好意的眼睛,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他強迫自己冷靜。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王坤用命換來的線索,指向“海鏡”——那個廢棄工廠。這是他唯一的突破口,也可能是通往蘇晴死亡真相,甚至是他自己未知危險的道路。

按照王坤生前最後指明的方向,陳銘駕駛着黑色轎車,如同幽靈般穿梭在凌晨空曠的城市邊緣。路燈稀疏,光線昏黃,勉強照亮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柏油路面。兩側的景色越來越荒涼,高大的舊廠房如同沉默的巨獸,在雨夜中投下幢幢黑影,窗戶大多破碎,黑洞洞的,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

空氣裏彌漫着鐵鏽、化工廢料和雨水混合的刺鼻氣味。導航早已失去了信號,陳銘只能依靠王坤描述的模糊方位和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前進。終於,車子拐進一條坑窪泥濘、幾乎被荒草淹沒的斷頭路。輪胎碾壓着碎石和積水,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路的盡頭,一片巨大的、被鏽蝕鐵皮圍欄圈起來的區域出現在車燈慘白的光柱中。圍欄很高,頂端纏繞着早已失去作用的、鏽跡斑斑的鐵絲網。一扇巨大的、同樣鏽蝕嚴重的鐵門虛掩着,門上的鎖鏈被粗暴地剪斷,垂落在地上,像一條死去的蛇。門旁一塊模糊不清、油漆剝落的舊牌子上,隱約能辨認出“豐泰”二字。

這裏,就是“海鏡”。

陳銘熄了火,關閉車燈。車廂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和死寂吞沒,只有雨點敲打車頂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着濃重鐵鏽味的空氣涌入肺葉,非但沒有帶來清醒,反而讓太陽穴的脹痛更加劇烈。他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立刻澆在頭上、臉上。

他拔出車鑰匙,將那枚染血的鑰匙緊緊攥在左手心,右手則從駕駛座下方摸出了一把沉重的、用於更換輪胎的合金扳手——這是他在車上能找到的唯一像樣的“武器”。冰涼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他像一只警惕的夜行動物,弓着腰,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扇虛掩的鐵門。鐵門沉重無比,推開時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在死寂的雨夜裏傳出去老遠。陳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迅速閃身進入,背靠冰冷的鐵皮圍欄,屏息凝神。

門內,是一個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廢棄空間。手電光柱掃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空曠的水泥地坪,覆蓋着厚厚的灰塵和油污,雨水在上面匯集成一灘灘渾濁的水窪。遠處,是幾棟同樣破敗、如同巨獸骨架般的廠房輪廓,最高的主廠房如同一個蹲伏在黑暗中的龐大陰影。

空氣中彌漫着比外面更濃烈的鐵鏽、機油、化學殘留物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消毒水過期後的淡淡怪味混合的氣息。死寂。絕對的死寂。除了雨聲,沒有任何活物的聲響。沒有野狗,沒有老鼠,甚至連風聲在這裏都似乎被吞噬了。只有無邊的空曠和破敗帶來的巨大壓迫感,沉甸甸地壓在陳銘的心頭。

王坤提到過,地址是“豐泰廢棄材料倉庫”後面那條斷頭路盡頭,有個被鐵皮圍起來的舊廠房。陳銘的目光越過空曠的前坪,鎖定在那棟最龐大、最靠近深處的主廠房上。它的側後方,似乎還有一片更小的、同樣被鐵皮包裹的建築。

他貼着巨大的廢棄機器殘骸和堆積如山的、鏽蝕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屬垃圾堆的陰影,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每一步都踩在泥濘或積水裏,發出輕微的“噗嗤”聲,在他聽來都如同擂鼓。手電光柱謹慎地掃視着前方和兩側,提防着任何可能的埋伏。

沒有遭遇襲擊。沒有突然亮起的燈光。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荒涼,以及那揮之不去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繞過主廠房巨大的陰影,後面果然露出一片相對獨立的區域。同樣被高高的鏽蝕鐵皮牆圍住,但這裏的鐵皮牆似乎更新一些,上面還殘留着一些模糊的、被雨水沖刷過的警告標識痕跡,但字跡已完全無法辨認。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綠色油漆的金屬門緊閉着,門上方有一個小小的、同樣鏽蝕的方形金屬牌,牌子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個模糊的、被腐蝕的圖案輪廓——一個抽象的、類似沙漏的符號!

陳銘的心髒猛地一縮!這個符號……他見過!在急診室那個瀕死者的混亂囈語中,在他自己吞下那顆來歷不明的“碎片”膠囊後痛苦的閃回裏!那個象征着記憶流逝、生命消逝的符號!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這個名爲“海鏡”的廢棄工廠深處?

難道……這裏就是蘇晴預感中危險的地方?就是她留下的地址所指?

門緊閉着,沒有鎖孔,只有門邊一個不起眼的、帶有數字鍵盤的電子鎖面板,面板早已蒙塵破損,顯然早已斷電失效。王坤提到過鑰匙……陳銘低頭看向左手心那枚染血的鑰匙。它很小,看起來更像是某種抽屜或小型儲物櫃的鑰匙,絕不是開這種厚重金屬門的。

他用手電仔細檢查門框四周,尋找可能的縫隙或薄弱點。門異常厚重,嚴絲合縫。他試着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

難道入口不在這裏?

陳銘的目光投向鐵皮圍牆。圍牆很高,頂端同樣有鐵絲網。他沿着圍牆根小心地摸索。雨水浸透了他的外套,冰冷刺骨。頭痛一陣陣襲來,像有鋼針在顱內攪動。

走了大約十幾米,在圍牆的一個轉角處,他的手電光掃過地面。那裏堆積着一些廢棄的建材和垃圾。一個被雨水沖刷出來的、半掩在淤泥裏的東西,反射出一點微弱的金屬光澤。

陳銘蹲下身,用扳手撥開淤泥。是一個已經嚴重鏽蝕變形的金屬通風口格柵!大概一米見方,連接着牆體下方一個同樣鏽蝕的通風管道口。格柵的固定螺絲早已鏽死,但邊緣似乎有被撬動過的痕跡。

王坤!這很可能是王坤以前來探查時留下的入口!

陳銘精神一振。他放下扳手,雙手抓住格柵邊緣,用盡全身力氣向外拉扯。鏽蝕的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幾顆早已鬆動的螺絲崩飛出去,格柵終於被扯開一個勉強能容一人鑽入的縫隙。一股更加濃烈的、混雜着鐵鏽、塵土和那種奇異消毒水味道的冷風,從黑洞洞的管道口撲面吹來。

陳銘沒有猶豫。他將扳手別在腰後,深吸一口氣,伏低身體,率先將頭和肩膀探入那狹窄、冰冷的管道口。管道內壁覆蓋着厚厚的、滑膩的油污和鐵鏽碎屑,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他用手肘和膝蓋支撐着,艱難地向前爬行。

管道不長,只有幾米。盡頭是一個向下的彎折。陳銘小心翼翼地滑下去,雙腳觸到了堅實的地面。手電光柱掃開眼前的黑暗。

他置身於一個狹小的設備間。到處是布滿灰塵的廢棄管道、閥門和儀表盤。一扇虛掩着的、同樣布滿灰塵的防火門通向外面。

陳銘推開防火門。一股更加強烈的、混合着塵埃和化學藥劑殘留的陳舊氣味涌入鼻腔。

門後,是一條長長的、筆直的走廊。走廊兩側是緊閉的、厚重的金屬門,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冰冷的編號:A-1, A-2, A-3…… 走廊頂部的照明燈管早已破碎,只剩下零星幾盞應急燈散發着慘淡的、綠幽幽的光芒,將走廊映照得如同鬼魅。地面覆蓋着厚厚的灰塵,清晰地印着幾行雜亂的腳印——有王坤那種舊球鞋的,也有一種看起來像是厚重軍靴留下的!而且痕跡很新!

陳銘的心瞬間揪緊!這裏近期有人來過!不止王坤!是殺死王坤的人?還是……其他人?

他握緊了扳手,背靠着冰冷的牆壁,側耳傾聽。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心髒狂跳的聲音在耳邊轟鳴。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比在外面時更加強烈了。仿佛在這幽深走廊的每一個緊閉的門後,都隱藏着一雙冰冷的眼睛。

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沿着腳印延伸的方向望去。腳印大多集中在走廊中段,消失在編號爲 A-7 的金屬門前。那扇門……似乎比其他門更厚重一些?門把手上灰塵的痕跡也顯示近期有人頻繁觸碰過。

保險櫃?王坤臨死前說的“保險”……難道是指這裏的某個保險櫃?U盤在裏面?

陳銘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響,朝着 A-7 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塵上,留下清晰的腳印。離 A-7 門口越近,空氣中那股奇異的、類似消毒水的味道就越發明顯,甚至隱隱蓋過了鐵鏽和塵埃的氣息。

終於,他站在了 A-7 門口。門是厚重的金屬門,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堅固的旋轉把手和一個老式的、帶鑰匙孔的機械鎖。鎖孔……陳銘立刻看向左手心那枚小小的鑰匙!大小似乎正合適!

他強壓下狂跳的心髒,屏住呼吸,顫抖着將鑰匙插入鎖孔。輕微的阻力傳來,他試着輕輕轉動。

“咔噠。”

一聲清脆的機簧彈響,在死寂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

鎖開了!

陳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手緊握扳手,一手緩緩壓下門把手,將沉重的金屬門推開一條縫隙。

一股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陳舊消毒水、福爾馬林、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臭氧燒灼後的焦糊味!

門內一片漆黑。手電光柱刺入黑暗。

首先看到的,是房間中央一張巨大、冰冷、布滿灰塵和暗褐色污漬的金屬台面——那形狀,分明是一張手術台!台面上方垂掛着鏽跡斑斑的、結構復雜的機械臂,末端連接着各種尖銳的探針、吸盤和電極夾!手術台周圍散落着一些傾倒的儀器架,上面歪歪扭扭地掛着一些斷裂的管線。

這裏……不是倉庫!這分明是一個……設備齊全的實驗室!或者說,手術室!

陳銘的手電光顫抖着掃過牆壁。牆壁上固定着巨大的、布滿灰塵的顯示屏,屏幕邊緣連接着復雜的接口。角落裏,幾個一人多高的、圓柱形的金屬容器半開着門,裏面是厚厚的絕緣層和復雜的線路接口,看起來像是某種……維生艙?或者……記憶提取裝置的接口?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房間最裏面,靠牆的位置。那裏矗立着一個半人高的、深灰色的金屬櫃子——一個老式的大型保險櫃!櫃門緊閉着,密碼盤早已損壞,但下方,赫然有一個鑰匙孔!大小,正好與他手中那把帶血的鑰匙匹配!

U盤!就在裏面!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懼同時攫住了陳銘。他不再猶豫,快步走向保險櫃。腳下的灰塵中,除了他和王坤的腳印,果然還有幾行清晰的、厚重的軍靴印,一直延伸到保險櫃前!

他蹲下身,將扳手放在腳邊,再次掏出那枚鑰匙,對準保險櫃的鎖孔插了進去。

“咔噠。”

又是一聲清脆的彈響。陳銘抓住保險櫃沉重的把手,用力向外拉開!

櫃門發出沉悶的摩擦聲,緩緩開啓。

裏面空間不大,分上下兩層。上層空無一物。下層……在櫃底厚厚的灰塵中,靜靜地躺着一個東西!

不是U盤!

那是一個比普通U盤稍大一圈、通體漆黑、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形狀極其規整的金屬方塊!它靜靜地躺在那裏,像一塊沉默的、吞噬光線的黑曜石。正是王坤臨死前提到的那個“小小的、黑色的東西”!

陳銘的心沉了一下,隨即又被巨大的疑惑填滿。這不是常見的U盤,更像某種特制的存儲設備?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冰冷的金屬方塊拿了出來。入手沉甸甸的,帶着一種特殊的金屬質感。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金屬方塊冰冷表面的瞬間——

“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仿佛直接作用於大腦深處的電流嗡鳴聲,毫無征兆地響起!同時,一股強烈的、如同實質般的窺視感,猛地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陳銘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他猛地抬頭!

“啪!啪!啪!啪!”

走廊裏那幾盞原本散發着慘綠光芒的應急燈,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操控,驟然熄滅!整個房間,連同外面的走廊,瞬間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的黑暗!

緊接着,一陣急促、沉重、帶着明確目標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從走廊入口的方向,由遠及近,朝着A-7房間猛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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