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英語教室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陳非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在《英語九百句》的封面上劃過。這課本對她來說實在太簡單了——前世爲了查閱外文文獻,她的英語早就達到了母語水平,別說美式發音,連英式腔調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講台上,英語老師是個剛從師範學院畢業的年輕姑娘,姓林,梳着齊耳短發,說話時帶着點靦腆:“今天我們練習口語,每個人用英語介紹一下自己,不用太長,兩句話就好。”
教室裏頓時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有人緊張地攥着課本,有人低着頭默念單詞。李紅悄悄對陳非說:“我昨晚背了半宿‘My name is Li Hong’,就怕一開口忘詞。”
趙雅麗坐在前排,正對着小鏡子抿嘴唇,聽見這話,嗤笑一聲:“背再多有什麼用?發音不對,還不是白費力氣。”她說着,故意挺了挺胸,露出手腕上那塊上海牌手表——據說她舅舅在外交部工作,家裏有老式留聲機,她從小就跟着學英語。
第一個站起來的是個男生,結結巴巴地說:“I……I am Wang Wei. I like……book.”說完臉漲得通紅,趕緊坐下了。
林老師鼓勵地笑了笑:“不錯,敢開口就是進步。下一個,趙雅麗。”
趙雅麗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用帶着點刻意的語調說:“My name is Zhao Yali. I come from Harbin. I think English is very important.”發音確實比剛才的男生標準些,但尾音拖得太長,帶着股不自然的生硬。
“很好,發音很清晰。”林老師點頭贊許,目光繼續在教室裏掃視,“陳非,你來吧。”
陳非放下課本,站起身。她沒像其他人那樣盯着桌面,而是抬眼看向全班同學,嘴角帶着點自然的笑意。陽光落在她臉上,把她原本就明亮的眼睛襯得愈發有神。
“Hello everyone,”她開口,聲音清脆,帶着美式英語特有的圓潤語調,卻又吐字清晰,每個音節都恰到好處,“My name is Chen Fei. I'm from Bincheng. Unlike most of you, I'm more interested in how language shapes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ld—especially when it comes to science.”
她頓了頓,想起前世看過的那些物理期刊,補充道:“I believe that one day, we'll read Chinese research papers in every corner of the world, and they'll be as influential as Newton's 'Principia'.”
話音落下,教室裏安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
趙雅麗臉上的得意僵住了,手裏的鋼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李紅張着嘴,半天沒合上,喃喃地說:“她……她說的是什麼?我怎麼一句都沒聽懂?”
林老師也驚呆了,手裏的粉筆都忘了放下。她教了這麼多年英語,還是第一次在學校裏聽到這麼流利自然的美式英語,不僅發音標準,用詞還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深度——“Principia”?那是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這個年代的大學生,能知道這本書英文名的都寥寥無幾。
“你……你這英語是跟誰學的?”林老師激動地走下講台,聲音都有些發顫。
陳非笑了笑,找了個最穩妥的理由:“我爸爸是工人,廠裏以前有個退休的老工程師,是留洋回來的,我小時候總去他家玩,跟着他學了點。”
這個理由半真半假,那個老工程師確實存在,但她真正的“老師”,是前世無數個泡在圖書館啃外文文獻的日夜。
“太好了!”林老師一拍手,眼裏閃着光,“陳非,你這英語水平,別說在咱們系,就是在全校都找不出第二個!”
下課鈴響時,林老師特意把陳非叫到辦公室。辦公室不大,擺着兩張舊書桌,牆角堆着幾摞英語教材。林老師給她倒了杯熱水,眼裏的欣賞藏都藏不住。
“陳非,下個月學校要舉辦全校英語競賽,分筆試和口語兩部分,冠軍能得一套《新概念英語》和五十塊獎金,”林老師看着她,語氣懇切,“我想推薦你參加,你願意嗎?”
五十塊獎金!陳非心裏一動。這對現在的她來說,可不是筆小數目,足夠買好幾本物理系的參考書了。
更重要的是……她想起白之。物理系的學生,肯定要接觸大量外文文獻,英語好的人,總會更容易引起他的注意吧?
這是個機會,不僅能賺錢,還能不動聲色地向他靠近的機會。
“我願意。”陳非抬起頭,眼神堅定,“謝謝林老師給我這個機會。”
“不用謝,是你自己有實力。”林老師欣慰地笑了,從抽屜裏拿出幾本油印的習題冊,“這是以前的競賽題,你拿去做做,有不懂的隨時來找我。”
走出辦公室時,陳非懷裏抱着那幾本習題冊,心裏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路過物理系教學樓時,她習慣性地放慢了腳步。正好看見白之和幾個男生從樓裏走出來,手裏拿着實驗報告,似乎在討論什麼。
他今天穿了件藍色的工裝襯衫,袖口卷着,露出的小臂上沾了點淡淡的墨痕,大概是畫圖時不小心蹭到的。陽光落在他頭發上,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側臉的線條依舊清冷,卻在討論到某個問題時,微微蹙起了眉,多了幾分煙火氣。
陳非的腳步頓了頓,抱着習題冊的手緊了緊。
英語競賽……她一定要拿冠軍。
不是爲了那套《新概念英語》,也不是爲了五十塊錢,而是爲了有一天,能在他討論外文文獻時,自然地走過去,用流利的英語說出自己的講解,讓他真正注意到——這個中文系的女生,不僅懂古漢語,懂英語,更懂他所熱愛的物理世界。
她看着白之他們走進圖書館,才轉身往宿舍走。懷裏的習題冊沉甸甸的,卻讓她覺得心裏格外踏實。
宿舍裏,趙雅麗正對着鏡子抹雪花膏,看見陳非回來,陰陽怪氣地說:“喲,大才女回來了?林老師是不是要把你推薦去外交部啊?”
陳非沒理她,徑直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把習題冊攤開。上面的字跡是林老師手寫的,娟秀工整,透着一股認真勁兒。
她拿起鉛筆,在第一頁寫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面,留下清晰的痕跡。
這是她計劃裏的一步,不算關鍵,卻必不可少。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落在習題冊上,把那些英文單詞照得清清楚楚。陳非低頭看着,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白之,等着吧。
我正在一步步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