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堡外的官道，被初春的寒風刮得塵土飛揚。
任天行扛着那杆纏紅綢的鐵槍，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腰間的酒葫蘆隨着步伐左右搖晃，時不時被他抓起來灌上一大口，發出滿足的喟嘆。他似乎完全忘了身後還跟着一個剛剛經歷追殺、身受輕傷的少女。
第五煙默默地跟在後面，淺藍色的裙擺沾了不少泥點，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腳步卻比在烽煙堡時穩健了許多。她剛才趁着任天行與魔門教徒纏鬥的間隙，悄悄運轉了片刻家族的基礎心法，勉強吊住了一口氣。只是多年苦修的內力幾乎耗盡，想要恢復，絕非一日之功。
“喂，我說你這小丫頭，能不能走快點？”任天行回頭，見第五煙被落下了老遠，不由得皺起眉頭，“再這麼磨磨蹭蹭，天黑之前都到不了下一個鎮子，難道要在荒郊野外喂狼？”
第五煙抬起頭，迎上任天行不耐煩的目光，平靜地說道：“任大哥，我傷勢未愈，只能走這麼快。若是任大哥嫌我累贅，大可先行一步，你我就此別過便是。”
她語氣平淡，既沒有哀求，也沒有憤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那雙清澈卻又帶着倔強的眼睛，讓任天行到了嘴邊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耐地轉過身，卻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罷了罷了，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麼。老子今天心情好，就等你一會兒。”
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嘀咕：這丫頭，性子倒是硬得像草原上的黑石，摔不碎，砸不爛。
第五煙沒有道謝，只是默默地跟上，與他保持着兩三尺的距離。她並非不知感恩，只是家逢巨變，讓她很難再輕易對人敞開心扉。任天行雖然救了她，但兩人終究只是萍水相逢，她不知道這個看似魯莽的漢子，究竟是敵是友。
一路無話，只有風聲和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官道上回蕩。
任天行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尤其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走了約莫一個時辰，他終於忍不住又開了口：“我說，你叫第五煙是吧？第五這個姓，倒是少見。你家到底是做什麼的？怎麼會被魔門的人追殺？”
第五煙腳步微頓，眼簾垂下，聲音低沉了幾分：“家道中落，與人結了仇怨罷了。”她不願多提家族之事，那是她心中最深的痛，也是最不能輕易示人的軟肋。
任天行見她不願多說，也沒再追問。草原上的規矩，別人不想說的事，追問就是不尊重。他轉而吹噓起自己的經歷，當然，都是經過“藝術加工”的。
“……想當年，老子在北邊的時候，那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一群兄弟跟着我，縱馬草原，喝最烈的酒，獵最凶的狼！有一次，我單槍匹馬闖進雪狼窩，一拳打死了狼王，那狼崽子們嚇得屁滾尿流……”
他唾沫橫飛地講着，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勇冠三軍的英雄好漢，渾然忘了自己現在只是個在中陸混日子的流浪者。
第五煙默默地聽着，偶爾抬眼看看他手舞足蹈的樣子，嘴角會不自覺地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這個任天行，雖然看起來粗獷莽撞，倒也並非全然的粗鄙不堪，至少，他的故事很熱鬧，驅散了不少旅途的孤寂和心中的陰霾。
只是，當任天行講到興頭上，又要去掏酒葫蘆時，第五煙卻輕輕說道：“任大哥，飲酒傷氣，尤其你剛剛與人動手，內力消耗不小，還是少喝些爲好。”
任天行動作一頓，有些詫異的看着她：“你還懂這個？”
“略懂一些粗淺的醫理。”第五煙淡淡道。第五家族不僅是武學世家，也傳承了一些高明的醫術，只是她還未學到精髓，家族便已覆滅。
任天行愣了愣，隨即哈哈一笑：“老子喝酒，從來不管什麼傷氣不傷氣！只要活得痛快就行！”話雖如此，他卻沒有再喝酒，而是將酒葫蘆塞回腰間。
不知不覺，日頭已過正午。官道兩旁開始出現一些稀疏的村落，炊煙嫋嫋，偶有雞鳴犬吠，一派寧靜祥和的景象，與烽煙堡的緊張氣氛截然不同。
兩人找了一處路邊的茶攤坐下，點了些簡單的吃食。
茶攤老板是個憨厚的中年漢子，見他們一個風塵仆仆，一個面帶傷色，不由得好奇地問了一句：“兩位是從烽煙堡來的？聽說那裏不太平，前幾日還有黑衣人在城裏打鬥呢。”
任天行大大咧咧地吃着饅頭：“是啊，一群不長眼的東西，被老子打跑了。”
老板嚇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見他腰間挎着槍，不敢再多問，連忙端上茶水就退到了一旁。
第五煙小口喝着粥，目光卻警惕地掃視着四周。她知道，魔門的人絕不會輕易放棄，說不定就在附近盯着。
果然，沒過多久，三個穿着普通布衣，但步伐穩健、眼神銳利的漢子走進了茶攤，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任天行和第五煙，然後在不遠處的桌子旁坐下，點了壺茶，卻並不急着喝。
第五煙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她能感覺到，這三個人身上的氣息，與之前追殺她的魔門教徒有些相似，只是更加隱晦。
她悄悄碰了碰任天行的胳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任大哥，小心，那幾個人有問題。”
任天行正吃得興起，聞言含糊不清地問道：“嗯？什麼問題？”他抬眼掃了那三人一眼，沒看出什麼特別的，只當是普通的行路人。
“他們是魔門的人，僞裝的。”第五煙的聲音依舊很輕，“你看他們的左手食指，都有一道淺淺的月牙形疤痕，那是魔門內門弟子的標記。”
任天行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他頓時來了精神，摩拳擦掌道：“嘿，這群孫子，還真是陰魂不散！看來剛才在烽煙堡沒打疼他們，還敢追上來！”
說着，他就要站起身。
“別沖動！”第五煙連忙拉住他，“這裏人多，不宜動手。我們先離開，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解決他們。”她知道任天行武功高強，但魔門詭譎多端，萬一他們在茶攤動手，傷及無辜就不好了，而且誰知道附近還有沒有更多的埋伏。
任天行想了想，覺得有理，便點了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行，聽你的。”
兩人匆匆結了賬，起身繼續趕路。
那三個黑衣人見狀，也不動聲色地結了賬，遠遠地跟了上來。
官道漸漸偏離了村落，兩旁是茂密的樹林，越來越僻靜。
任天行停下腳步，轉過身，對着身後不緊不慢跟來的三個黑衣人咧嘴一笑：“我說你們幾個，跟了一路，不累嗎？出來吧，讓老子再活動活動筋骨！”
三個黑衣人也不再僞裝，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快步上前，將兩人圍了起來。
“小子，沒想到你還挺警覺。”爲首的黑衣人冷笑道，“本來不想在大晟的地界上惹太多麻煩，但既然你非要護着這第五家的小丫頭，那就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了。”
“少廢話！”任天行將第五煙護在身後，抄起了腰間的鐵槍，“上次讓你們跑了一個帶頭的，這次正好一起收拾了！”
“狂妄！”黑衣人怒喝一聲，三人同時出手，三把閃着寒光的短刀直撲任天行而來，招式狠辣，招招致命。
任天行不退反進，鐵槍橫掃，“暴雨槍法”再次展開，槍影如織，將三人的攻勢盡數擋下。他的力量極大，槍法又快又猛，逼得三個黑衣人連連後退。
第五煙站在任天行身後，雖然無法參戰，但她的目光卻緊緊盯着戰局，尋找着敵人的破綻，時不時提醒任天行：“任大哥，左邊那個有破綻！”“小心身後！”
她的提醒雖然簡單，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幫上任天行的忙。
任天行打得興起，大吼一聲，槍尖一抖，避開正面攻來的短刀，槍杆順勢一沉，重重砸在左邊那個黑衣人的膝蓋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黑衣人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另外兩個黑衣人見狀，攻勢更加凌厲。但任天行有了第五煙的提醒，越發從容，槍法也越發嫺熟。他體內的拓跋神族天賦再次顯現，剛才被短刀劃破的手臂，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沒過多久，他抓住一個破綻，一槍刺穿了右邊那個黑衣人的肩膀，緊接着一腳將其踹飛。
只剩下爲首的那個黑衣人，見勢不妙，虛晃一招，轉身就想跑。
“想跑？沒那麼容易！”任天行豈能讓他逃脫，腳下發力，追了上去，鐵槍如影隨形，直指他的後心。
就在這時，那黑衣人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枚黑色的煙霧彈，猛地砸在地上。
“嘭”的一聲，黑色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擋住了任天行的視線。
“小心有毒！”第五煙急忙喊道。
任天行屏住呼吸，停下腳步。等煙霧散去，那爲首的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媽的，讓他跑了！”任天行有些懊惱地罵了一句。
第五煙走上前，檢查了一下地上受傷的兩個黑衣人，發現他們已經服毒自盡了。
“他們倒是忠心。”任天行撇了撇嘴。
第五煙搖了搖頭：“不是忠心，是恐懼。魔門的規矩森嚴，任務失敗，回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自行了斷，還能留個全屍。”她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任天行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說道：“看來，這魔門比我想象的還要麻煩。以後的路，怕是不會太平了。”
第五煙點了點頭，眼神變得堅定：“越是這樣，我就越要找到天山老人，學好武功，爲家人報仇！”
任天行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有我在，保證讓你安全找到那個什麼天山老人。”他的語氣雖然隨意，卻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第五煙抬起頭，看着任天行棱角分明的側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的臉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她心中一動，輕聲道：“多謝任大哥。”
這一次，她的道謝帶着真摯的感激。
任天行咧嘴一笑：“謝什麼，咱們現在是同伴了嘛。走，繼續趕路，爭取天黑前趕到下一個鎮子。”
兩人再次上路，只是這一次，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一些，氣氛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沉悶。
任天行依舊會講他那些“英雄事跡”，第五煙也會偶爾回應幾句，甚至會主動跟他說起一些中陸的風土人情和江湖常識。
任天行聽得津津有味，他雖然在中陸待了一段時間，但大多時候都在喝酒鬧事，對這些並不了解。
“原來中陸有這麼多講究啊。”任天行感慨道，“還是草原好，自由自在，想幹嘛就幹嘛。”
“哪裏都有哪裏的規矩。”第五煙淡淡道，“草原也有草原的紛爭，不是嗎？”
任天行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你說得對。這世上，大概就沒有真正自由自在的地方。”
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座城鎮的輪廓。
“那應該就是渡河鎮了。”第五煙指着前方說道，“我們今晚就在那裏歇腳吧。”
“好！”任天行點點頭，加快了腳步，“到了鎮上，老子要好好喝幾杯，再睡個安穩覺！”
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樣子，第五煙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渡河鎮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鎮口的牌坊上，“渡河鎮”三個大字依稀可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