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礦坑的黑暗,並非純粹的死寂。它是粘稠的、流動的,混雜着鐵鏽、潮溼岩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凱德中尉率領的“鐵砧”第一突擊隊,如同投入墨水的幾粒微塵,在強光手電切割出的慘白光柱中艱難前行。

腳下的軌道早已鏽蝕斷裂,礦車傾覆在淤泥中,如同巨獸的骸骨。空氣裏的時砂粒子濃度不高,卻異常“粘滯”,仿佛時間本身在這裏變得凝澀。莉亞緊跟在凱德身後,左手緊握着那塊暗金色碎片,右手捏着軍用爆能手槍冰冷的握把。胸前的項鏈貼着她的皮膚,傳來一種持續的、低沉而穩定的溫熱脈動,如同在黑暗中爲她指引方向的燈塔,也像一顆與遺跡同頻跳動的心髒。

“保持警戒!掃描前方!”凱德的聲音在密閉頭盔的通訊器裏響起,低沉而沙啞,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手中的重型脈沖步槍槍口隨着手電光柱警惕地掃視着坑道兩側嶙峋的岩壁和深不見底的側向礦洞。突擊隊員們沉默而高效地分散開來,頭盔上的戰術燈光如同探照燈,在黑暗中切割出不安的光影。

莉亞的“時間感知”在這裏變得異常敏感,不再是單純的幻痛。一種奇異的嗡鳴聲,並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她腦海深處響起,低沉、悠遠,仿佛來自地心,又仿佛來自亙古的過去。伴隨着嗡鳴,是一些無法理解的、支離破碎的**感覺**:冰冷的金屬觸感、刺鼻的臭氧味、一種失重般的眩暈……這些感覺毫無征兆地涌現又消失,如同信號不良的廣播片段。她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些幹擾,但項鏈的脈動卻似乎與這些感覺隱隱呼應。

“中尉,前方有大規模人工結構!”一名負責掃描的隊員突然報告,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愕。“不是礦坑支撐…是…嵌入岩層的金屬!讀數…無法解析!”

強光手電的光柱瞬間聚焦在前方。坑道的盡頭,並非預想中的岩壁或塌方,而是……一道門。

一道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由與莉亞手中碎片同源的暗金色合金鑄造的巨門!它嚴絲合縫地嵌入在天然的岩壁之中,表面布滿了極其復雜、流轉着微弱暗金色光華的幾何紋路,其精密與宏偉遠超人類現有科技的理解範疇!紋路的風格,與莉亞項鏈上的圖案如出一轍,只是放大了千萬倍,充滿了神聖而冰冷的氣息。

“遺跡入口…”凱德的聲音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敬畏。他快步上前,粗糙的手掌撫摸着那冰冷、非金非石的合金門扉,感受着那奇異的、仿佛帶着生命律動的微光。“索倫是對的…他就在這裏面失蹤的!找到開啓裝置!”

突擊隊員們立刻在巨門周圍散開,用各種掃描儀器探查。莉亞則被那宏偉的巨門和其上流轉的紋路深深吸引。她的項鏈脈動驟然加劇,變得滾燙!腦海中的嗡鳴聲陡然放大,變成了清晰的、如同洪鍾大呂般的轟鳴!眼前的巨門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暗金色的流光在她眼中瘋狂流轉、重組!

“呃啊!”莉亞悶哼一聲,猛地捂住額頭,劇烈的眩暈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就在這一瞬間,無數破碎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強行涌入她的意識!

畫面一: 刺眼的白色燈光下,一個穿着老式工程師制服、面容模糊卻感覺無比親切的男人(父親?),正神色凝重地將一個閃爍着微光的復雜立方體裝置,小心翼翼地嵌入一面布滿相同暗金色紋路的牆壁凹槽中。他嘴唇翕動,似乎在說着什麼,但聲音被巨大的警報聲淹沒…

畫面二:無盡的黑暗虛空中,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由純粹流動的暗金色光芒構成的幾何結構體,如同恒星般緩緩旋轉、脈動。它散發出的能量波動,讓莉亞的靈魂都在顫栗…

畫面三: 一個穿着考究研究服、戴着金絲眼鏡、氣質儒雅卻眼神銳利的中年男人(索倫博士?),正站在莉亞此刻的位置,對着一個手持記錄儀快速說着什麼,臉上混合着狂喜與極度的憂慮。他身後,幾個穿着黑色作戰服、裝備不屬於聯盟制式的人影,正悄無聲息地從陰影中逼近…

畫面四:狂暴的時砂流如同毀滅的洪流,席卷一切!星球在哀鳴,巨大的穩定錨如同紙糊般破碎,無數尖叫的人影在混亂的光影中被撕碎、湮滅…絕對的絕望!

這些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莉亞的意識中!它們不是記憶,更像是…來自不同時間線上的碎片回響!父親的片段、遺跡核心的驚鴻一瞥、索倫博士遇襲的瞬間、以及…一個令人窒息的、可能的未來?!

“找到了!這裏!”一名隊員的呼喊將莉亞從恐怖的幻象中猛地拉回現實!她渾身被冷汗浸透,劇烈地喘息着,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剛才看到的…是什麼?!

在巨門右側的岩壁上,隊員們清理掉厚厚的苔蘚和礦渣,露出了一個嵌入岩壁的小型操作台。操作台同樣由暗金色合金鑄造,表面相對光滑,只有一個巴掌大小、微微凹陷的區域,其紋路與莉亞手中的碎片邊緣完美契合!

“碎片!放上去!”凱德立刻看向莉亞,眼神灼熱。

莉亞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冷靜。她走上前,看着那個凹陷的區域,又看了看手中溫熱的碎片。項鏈的脈動與操作台似乎產生了共鳴,發出低沉的嗡鳴。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按進凹陷處。

咔嚓。

一聲清脆的機括聲響起。碎片邊緣的紋路瞬間與操作台完美對接,亮起柔和的暗金色光芒!緊接着,巨大的合金門扉內部傳來沉重而悠遠的機械運轉聲,仿佛沉睡了萬年的巨人正在蘇醒。門中央,那些復雜的幾何紋路開始按照某種玄奧的規律流動、亮起!厚重的門扉,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加濃鬱、更加古老、帶着奇異能量氣息的冰冷空氣,從門內洶涌而出!

“突擊隊形!進入!”凱德毫不猶豫,第一個端着槍側身擠入門縫。

莉亞緊隨其後。當她的身體穿過那道縫隙時,項鏈猛地爆發出一陣前所未有的灼熱!仿佛從沉睡中徹底驚醒!同時,一種強烈的被“注視”感瞬間籠罩了她!不是來自某個生物,而是來自這整個空間!來自那些牆壁!來自腳下冰冷的地板!

門後,並非預想中的礦洞或大廳,而是一條極其寬闊、向上傾斜的甬道。地面和牆壁同樣由那種暗金色合金鑄造,光滑如鏡,刻印着更加宏大、更加繁復的幾何紋路,此刻正隨着他們的進入,如同呼吸般明滅着柔和的暗金色光芒,照亮了這個沉寂萬年的空間。空氣冰冷、幹燥,帶着濃重的金屬和塵埃的味道,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時間本身沉澱下來的厚重感。

“保持隊形!掃描生命跡象!尋找控制中樞或索倫的蹤跡!”凱德的聲音在空曠的甬道中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隊員們小心翼翼地前進,戰術燈光和掃描光束在宏偉的合金牆壁上晃動。莉亞走在隊伍中間,她的“時間感知”在這裏被放大到了極致。那些破碎的畫面感更加頻繁地閃現:

牆壁上似乎有模糊的、穿着奇異流線型制服的人影一閃而過…

耳邊響起聽不懂的、帶着奇特韻律的語言片段…

腳下傳來輕微的震動,仿佛有巨大的機械在地下深處運轉…

這些感覺不再是單純的幹擾,它們如同潮水般沖擊着莉亞的意識,讓她頭暈目眩,難以集中精神。更糟糕的是,她感覺自己的“時間感知”似乎開始…失控?甬道前方一處看似普通的拐角,在她眼中卻重疊着一片刺目的爆炸火光!她甚至能“感覺”到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停下!”莉亞幾乎是憑借本能尖叫出聲,猛地伸手拉住前面凱德的臂甲!

“你幹什麼?!”凱德被拽得一滯,猛地回頭,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被打斷的不悅和懷疑。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轟!!!

一聲劇烈的爆炸,伴隨着刺眼的火光和狂暴的沖擊波,猛地從莉亞剛才“看到”的那個拐角處爆發開來!合金牆壁被炸開一個猙獰的缺口!灼熱的金屬碎片和能量亂流如同暴雨般席卷而來!

“隱蔽!”凱德瞳孔驟縮,反應極快,一把將還在發愣的莉亞撲倒在地,用自己厚重的身軀擋在她上方!其他隊員也瞬間臥倒尋找掩體!

“噗噗噗!”幾塊鋒利的合金碎片擦着凱德的肩甲飛過,留下深深的劃痕!灼熱的能量流掃過他們頭頂,將後方甬道的合金牆壁灼燒得滋滋作響!

爆炸來得快,去得也快。煙塵彌漫。

凱德迅速起身,檢查了一下肩甲的損傷,臉色鐵青。他看向被爆炸沖擊波震得臉色發白、蜷縮在地的莉亞,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懷疑,而是充滿了震驚和審視:“你…你怎麼知道?!”

莉亞劇烈地咳嗽着,剛才的爆炸幻象和真實的爆炸沖擊幾乎讓她精神分裂。項鏈滾燙得像是要灼傷她的皮膚。她看着凱德那雙充滿壓迫感的灰色眼眸,知道自己無法再隱瞞了。

“我…我能感覺到…”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時間…這裏的時空是混亂的…我能看到一些…碎片…來自過去…或者…可能…”

“預知?”凱德打斷她,這個詞從他嘴裏吐出,帶着冰冷的金屬質感。他蹲下身,目光死死盯着莉亞的眼睛,又掃過她緊握項鏈的手,“這就是你的‘個人防護裝置’?索倫在報告裏含糊提到的‘特殊感應體’…就是你?”

莉亞心頭巨震!索倫博士早就知道?他報告過她的存在?

就在這時,負責爆炸點探查的隊員在通訊頻道裏驚呼:“中尉!爆炸物殘留!是‘黑鳶尾’塑膠炸彈!聯盟特種部隊制式!還有…血跡!新鮮的!”

凱德猛地站起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黑鳶尾”…襲擊索倫的第三方勢力!他們果然也進入了遺跡!並且在這裏設下了致命的陷阱!

他再次看向莉亞,眼神變得無比復雜。這個被他視爲工具和麻煩的工程師,身上不僅藏着遺跡線索,還擁有着匪夷所思的、可能關乎任務成敗的“預知”能力?索倫的失蹤、第三方勢力的介入、遺跡的凶險…還有眼前這個充滿謎團的女人…

凱德的目光最終落在甬道前方,那被爆炸炸開的缺口後方,露出一個更加廣闊、布滿巨大、如同水晶簇般散發幽藍光芒的奇異裝置的巨大空間。空間的中央,隱約可見一個高聳的、由純粹暗金色能量構成的復雜幾何體,正緩緩脈動着——那很可能就是遺跡的核心!

“起來,工程師。”凱德的聲音冰冷,卻帶上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力量的忌憚。“你的‘感覺’,現在是我們唯一的預警系統。告訴我,前面還有什麼‘驚喜’在等着我們?索倫…又在哪裏?”

莉亞掙扎着站起來,胸前的項鏈依舊滾燙,腦海中的幻影碎片依舊翻騰不息。她看向那幽藍光芒閃爍的核心大廳,努力集中精神。這一次,她不再抗拒那些涌入的混亂感覺,而是嚐試去捕捉、去分辨…

模糊的槍聲…壓抑的呼喊…一個熟悉的、帶着金絲眼鏡的側影(索倫!)在幽藍光芒中踉蹌奔跑…還有…一種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殺意,潛伏在光芒的陰影裏…

“前面…大廳…有戰鬥…索倫博士…他還活着!但…有埋伏!”莉亞喘息着,指向核心大廳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幽藍與暗金的光芒,也充滿了因感知過載而帶來的痛苦與堅定。項鏈的灼熱如同烙印,提醒着她,她已踏入時間的漩渦中心,再也無法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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