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希望星，北區峽谷深處。
凱德伏在冰冷的岩石上，粗糙的砂礫硌着他的前臂。距離那幾株鋸齒葉片的綠色植物不足二十米，清新的、帶着泥土微腥的生命氣息在彌漫着硫磺味的空氣中格外醒目。然而，莉亞那緊隨而來的、冰冷而清晰的警訊，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他剛剛升起的希望之火上。
**地下…深處…惡意蟄伏…非時砂…非畸變…大地之疾…謹慎…**
大地之疾？凱德咀嚼着這冰冷的詞語，目光銳利如鷹隼，重新審視着那片看似尋常的暗紅色岩壁。莉亞的警告從未出錯。他打了個隱蔽的手勢，示意緊隨其後的布雷克和其他兩名隊員停止前進，就地隱蔽。
“怎麼了，中尉？” 布雷克壓低聲音，順着凱德的目光望去，只看到風化嚴重的岩壁和幾道不起眼的裂縫。
“感覺不對。” 凱德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剩下氣流聲，“莉亞示警，地下有東西。非比尋常。” 他指了指那幾株植物，“目標就在那裏，但別急着靠近。漢克，用長杆探測器，掃描那片岩壁和植物根部，深度調到最大。注意能量和生命信號反饋。”
名叫漢克的隊員立刻從背包中抽出一根可伸縮的合金探測杆，頂端集成着多功能傳感器。他小心翼翼地將杆子探出去，盡量不發出聲響。探測器頂端的紅燈開始有規律地閃爍。
嘀…嘀…嘀…
微弱的蜂鳴聲在寂靜的峽谷中顯得格外刺耳。探測杆的顯示屏上，代表地質結構的圖像快速構建，能量讀數平穩，生命信號集中在植物本身，並無異常。
“中尉，岩層結構穩定，能量讀數正常，生命信號…只有那幾株植物，微弱但清晰。” 漢克匯報着，聲音帶着一絲疑惑，“沒發現地下有大型生命體或高能反應。”
凱德眉頭緊鎖。莉亞的警告不會空穴來風。難道是更深層？探測器極限深度不夠？還是那“惡意蟄伏”的東西能完美屏蔽常規掃描？
“再掃一遍植物本身，微觀層面，生物毒素和輻射殘留。” 凱德下令。
漢克調整參數。探測器貼近了其中一株植物的鋸齒葉片。
嘀嘀嘀——！！！
這一次，探測器發出了尖銳急促的警報！顯示屏上，原本綠色的生命信號波形瞬間扭曲，變成了刺目的紅色！代表未知生物毒素和低劑量輻射的警告圖標瘋狂閃爍！
“該死！植物有毒！有輻射殘留！” 漢克失聲低呼。
幾乎同時！
異變陡生！
那幾株看似人畜無害的鋸齒植物，仿佛被探測器的警報驚醒！它們的葉片猛地劇烈顫抖起來，葉脈中瞬間亮起詭異的、如同血管般的幽綠色光芒！緊接着，葉片邊緣那些尖銳的鋸齒，如同活物般彈射而出！速度快如子彈！帶着破空的尖嘯，射向最近的漢克和布雷克！
“臥倒！” 凱德反應快到極致，猛地將旁邊的布雷克撲倒在地！
噗噗噗！
幾枚幽綠的鋸齒狠狠釘在凱德剛才藏身的岩石上，瞬間沒入大半！堅硬的岩石表面竟然被腐蝕出滋滋作響的黑色小洞！而射向漢克的兩枚，一枚被他下意識抬起的探測杆擋住，合金杆身瞬間被腐蝕出一道深痕；另一枚則擦着他的臉頰飛過，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開火！摧毀它們！” 凱德怒吼着翻滾起身，手中的脈沖步槍瞬間噴吐出灼熱的火舌！
布雷克和另一名隊員也同時開火！爆能束狠狠轟擊在那幾株詭異的植物上！
轟！轟！
植物被炸得粉碎，焦黑的碎片四散飛濺。然而，就在它們被摧毀的瞬間，一股肉眼可見的、帶着淡淡甜腥味的幽綠色孢子煙霧，猛地從炸裂的根莖部位噴發出來，迅速彌漫開來！
“毒孢！閉氣！撤退！” 凱德厲聲嘶吼，同時屏住呼吸，向後急退！
但孢子擴散的速度太快！距離最近的漢克雖然及時閉氣，但裸露在外的臉頰傷口沾染了飄散的孢子粉末，傷口周圍的皮膚瞬間變得青黑，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潰爛！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搖晃着栽倒！
“漢克！” 布雷克目眥欲裂，想要去拉他。
“別碰他！撤！” 凱德一把拽住布雷克，強忍着悲痛，命令最後一名隊員架起意識開始模糊的漢克，三人跌跌撞撞地向峽谷上方撤退。身後，那片幽綠的孢子煙霧如同有生命般，緩緩沉降，覆蓋了植物殘骸和周圍一小片區域，發出滋滋的輕響。
這一次狩獵，代價慘重。帶回的不是食物，是劇毒的植物樣本（由機器人臂遠程采集的未被激活的葉片），一個重傷瀕危的隊員，以及…莉亞警告被證實的沉重陰影。
***
營地醫療區，氣氛壓抑。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漢克傷口腐爛的惡臭。簡陋的維生艙發出低沉的嗡鳴，勉強維持着他微弱的生命體征。他半邊臉和頸部皮膚已經大面積潰爛發黑，昏迷中不時發出痛苦的囈語。軍醫臉色難看地搖頭：“毒素和輻射復合傷害…侵蝕性極強…我們現有的藥物只能延緩…無法清除根源。他的時間…不多了。”
凱德站在維生艙前，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漢克是跟隨他從“鐵砧”出來的老兵。自責、憤怒、以及對那未知“大地之疾”的忌憚，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莉亞冰冷的警告再次浮現：“大地之疾…” 這毒植，僅僅是那蟄伏惡意顯露出的冰山一角？還是某種…防御機制？
他轉身，大步走向技術組的臨時實驗室。老查理正帶着“藍核”小組，對那幾片采集回來的鋸齒葉片進行緊急分析。葉片被放置在透明的隔離罩內，在特殊光譜照射下，其葉脈中隱約可見極其微弱的幽綠色能量流動。
“結果！” 凱德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
“中尉…初步分析出來了。” 老查理推了推眼鏡，臉色凝重得可怕，“這種植物…我們從未見過。它的生物結構極其特殊，細胞壁含有一種未知的晶化物質，能高效吸收並儲存地下的…某種輻射能和地熱能。那些鋸齒和毒孢，是它的防御和繁殖器官。最可怕的是…” 他指着光譜分析圖上一道微弱的、與葉片幽綠能量同頻的深層波形，“我們檢測到，它的根系…似乎與地下極深處的一個龐大能量源存在某種…共鳴連接！就像…天線，或者…延伸的觸須！”
地下極深處的龐大能量源？凱德的心猛地一沉！莉亞所說的“大地之疾”…就是這個？！
“能定位那個能量源嗎？” 凱德追問。
“非常困難！信號極其微弱且被厚重岩層屏蔽。只能大致判斷…就在北區峽谷地底深處，深度…可能超過十公裏！而且…” 老查理的聲音帶着一絲恐懼，“這個能量源的波動…與我們從‘黑鳶尾’那裏繳獲的能量結晶（幽藍色）截然不同！它更…混亂，更…充滿侵蝕性！像是…某種活着的污染源！”
活着的污染源！深埋地底十公裏！莉亞稱之爲“大地之疾”！
這發現讓凱德感到一陣寒意。新希望星的災難，難道並未真正結束？時砂的混亂平息了，但地底卻埋藏着更古老、更隱蔽的定時炸彈？
***
時空夾縫，熵減湍流綠洲。
莉亞的能量之軀已恢復了大半的輝光，暗金紋路重新變得清晰流暢，銀灰光核的脈動沉穩有力。然而，精神層面的“傷疤”——“主”的意志侵蝕——依舊頑固地盤踞着，如同意識海洋中一片無法驅散的陰冷礁石，讓她無法將感知凝聚到巔峰狀態。
她持續關注着新希望星。凱德峽谷遇險、漢克重傷、毒植與地下污染源的發現…如同沉重的幕布在她眼前展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北區峽谷地下深處，那個龐大而詭異的能量源。它如同星球心髒上的一顆巨大毒瘤，緩慢而持續地搏動着，散發出混亂、侵蝕的波動。這種波動，不同於“主”的冰冷意志，也不同於時砂的狂暴，而是一種…被深度污染、扭曲的地脈能量本身！
這“大地之疾”的根源是什麼？是星球誕生之初的缺陷？是遠古戰爭的遺留？還是…某種未知的宇宙生命形式寄生的結果？莉亞嚐試將感知更深地滲透下去，但立刻被一股強烈的、充滿惡意的混亂能量場阻擋。強行突破，不僅會消耗巨大，還可能刺激到這蟄伏的毒瘤。
她只能“看”到，這污染源的能量脈絡如同無數條黑色的根須，正緩慢而頑強地向四周的地層滲透、擴散。那些峽谷中的毒植，正是它能量逸散到地表後催生出的“哨兵”與“爪牙”！而更讓她憂慮的是，這污染源的波動頻率…似乎與環繞新希望星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時砂擾流層，存在着某種極其隱晦的…共振點？雖然微弱，卻像一條無形的絲線，將地底的毒瘤與外界的混亂殘留連接了起來！這意味着，如果時砂擾流因某種原因再次劇烈波動，很可能成爲刺激這顆毒瘤爆發的導火索！
新希望星的平靜，脆弱得如同覆蓋在火山口上的薄冰。內有沉痾隱疾，外有深空威脅（“主”的注視），還有“黑鳶尾”殘黨的覬覦。
莉亞的意念再次投向凱德。這一次，她傳遞的不再僅僅是冰冷的警告坐標，而是一份更復雜的“信息包”：峽谷地下污染源的模糊結構圖、其能量擴散的模擬軌跡、以及它與外太空時砂擾流層那危險的、如同琴弦般緊繃的共振鏈接點圖像。
她無法直接出手清除這深埋地底的毒瘤（那需要的力量可能遠超她現在的能力，且必然引發不可預知的連鎖反應），也無法立即消除環繞星球的擾流層。她能做的，是將這份清晰的認知交給凱德，交給那些在廢墟上掙扎求生的人們。
**抉擇…在你們手中…**
**清除…或隔絕…**
**生存…需代價…**
意念中帶着深沉的無奈與沉重的期許。是孤注一擲，深入未知地底，挑戰那可能毀滅一切的“大地之疾”？還是傾盡全力，研究隔絕技術，如同給毒瘤套上枷鎖，祈禱它永不爆發？抑或是…放棄這片傷痕累累的土地，尋找虛無縹緲的遷徙可能？
無論哪種選擇，都伴隨着巨大的風險與犧牲。新希望星的未來，如同風中殘燭，而點燃它、守護它、或是熄滅它的抉擇權，莉亞無法，也不願獨斷。她已不再是純粹的莉亞·雷諾茲，她是守望者。而守望，有時意味着將生存的火炬，交還給生命本身。
***
營地指揮所。
凱德獨自坐在昏暗的燈光下。面前攤開的，是莉亞傳遞過來的、關於峽谷地下污染源的復雜信息圖譜。老查理和幾位核心骨幹已經看過，每個人的臉色都像被抽幹了血。漢克在維生艙中微弱的呻吟聲，仿佛就在耳邊。
桌上，還放着那個依舊緊閉的索倫加密盒，以及旁邊小盒子裏裝着的幾片劇毒植物的樣本。
沉重如山的選擇，壓在他的肩頭。營地的存亡，三千條性命，可能就在他接下來的一句話中決定。
他閉上眼，莉亞最後的意念在腦海中回蕩：“抉擇…在你們手中…生存…需代價…”
代價…凱德緩緩睜開眼，目光掃過桌上那幾樣東西，最終定格在索倫的加密盒上。也許…答案，或者部分答案，就在這裏面？索倫博士，那個啓動了一切，又用生命贖罪的人，他究竟還藏着什麼？
“老查理，” 凱德的聲音沙啞而堅定，打破了死寂，“集中所有資源，優先做三件事。”
“第一，不惜一切代價，延長漢克的生命！嚐試用那毒植的樣本逆向分析解毒劑！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希望！”
“第二，‘藍核’小組暫停能量結晶研究，全力分析峽谷毒植樣本與地下污染源信息！我要知道它的能量性質、擴散速度、可能的抑制或隔絕方案！最壞情況下的爆發模型也要做！”
“第三…” 他拿起索倫的加密盒，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給我調集所有電力！準備最高規格的能量沖擊緩沖裝置！我們…現在就開這個該死的盒子！無論裏面是解藥還是毒藥，我都認了！”
抉擇的時刻到了。無論盒子裏是什麼，無論前路多麼黑暗，凱德·瓦爾肯決定，帶領他的人民，迎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