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消防車、120救護車鳴着笛一路疾馳,停在着火地點樓下,樓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鄰居們都着急的喊着裏面還有人。消防員分爲兩隊,一隊迅速用高壓水槍瞄準着火的陽台噴水滅火,一隊幾人分別朝二樓和三樓狂奔而去。醫療救護車停在樓下單元門的出入口處,原地待命。

到三樓的小分隊剛爬上樓,就見陸遠正在瘋狂的用力敲着、踹着防盜門,一遍又一遍嘶啞着喊白鹿的名字,見消防員來了,克制自己冷靜下來,讓開了路,消防員破門的時候,他繼續給她打電話,仍然是無人接聽狀態。很快,門被破開,濃煙一下撲了出來,陸遠用溼手帕捂住口鼻奪門而入,耳邊已經完全聽不到消防員的警告呼喊。

房間內的能見度很低,他呼喊着“白鹿!白鹿!白鹿!”又喊着“十七!十七!十七!”可是沒有白鹿的回應,也不會有十七搖着尾巴過來。他暗叫不好。陸遠心急如焚的沒有方向的亂找亂喊,被地上的充電線絆倒,重心不穩倒在地板上,溼手帕也跟着掉在地上,他結結實實的嗆了幾大口濃煙,胡亂的用手抓了幾下沒有抓到溼手帕,着火產生的煙霧消耗着房間裏的氧氣,他覺得有些窒息,就這樣昏死在地板上。火勢已經蔓延到陽台處,但因二樓的火勢得到控制,三樓的火苗還沒有完全竄上來,只是濃煙滾滾。

消防員憑借着專業設備對二樓和三樓的房間進行了全面搜索,除了陸遠,房間裏沒有其他人。他被消防員背着下了樓,意識全無,人們七手八腳的將他抬上救護車。

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白鹿帶着十七在竹子的工作室。

荷西很喜歡大金毛,前幾天,竹子從動物救助站領養了一只回來。荷西的狗狗在他的國家,路途遙遠,沒有辦法帶來,所以在他定居在中國後,一直想養一只狗。第一次養成年大型犬,又是領養狗狗的第二個主人,荷西很重視,希望白鹿能幫幫他,來看一看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十七如果是人類的話,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暖男,剛到竹子的工作室,見到荷西的狗,就很興奮的搖尾巴示好,結果就是一切根本沒有荷西想的那麼復雜,兩只大狗狗一秒鍾就變成了好朋友,歡快的在院子裏飛奔打鬧。白鹿想着他們剛領養了狗回來,又沒有養大型犬的經驗,就帶了一大袋十七的狗糧來。

荷西看着自己的狗狗這麼開心,十分感激白鹿和十七,竹子看着飛奔的狗狗。嘖嘖嘆息不知道這狗這麼鬧騰,萬一拆家怎麼辦,什麼時候能穩重些。白鹿拍拍她的肩膀用過來人的口氣說:“你知道有一句話嗎?金毛至死是少年。”竹子馬上拱手祈求上天這條金毛是個例外。

白鹿又告訴荷西和竹子養金毛有什麼注意事項,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哪個項圈好用,指甲不能常剪,事無巨細的一件一件叮囑下來,說着要把十七一直在吃的狗糧牌子購買鏈接發給竹子,拿起手機發現手機沒有電關機了,就問竹子拿了充電器放在寫字台上充電。

荷西爲了感謝這位nice小姐和狗狗,要爲她做荷蘭菜表示自己對他們的感謝。白鹿一聽是荷蘭菜,來了興致,想要學學,就跟着進了廚房,看竹子和荷西在廚房忙碌。

白鹿看竹子擼胳膊挽袖子的樣子,心裏着實有些擔憂,她靠在廚房的門框邊,用中文字正腔圓的對竹子說:“竹子小姐,我怎麼記得,您不會做飯,只會燒廚房。”

竹子假裝怒目圓睜,也字正腔圓的用中文回答:“愛讓我無所不能,懂不懂啊你。我謝謝您,給我留面子,用中文挖苦我,這老外聽不懂。”

荷西見兩人針尖對麥芒的樣子,問他們在說什麼。兩人嘻嘻哈哈的搪塞了過去。他幽幽的說了句我要學中文。

手機接通電源五分鍾後便自動開機了,可關機之前,白鹿設置的是靜音無振動,所以突然斷電關機的時候,手機還是智能記錄着用戶習慣,因此還是靜音狀態。陸遠那幾十通未接電話靜靜躺在未讀裏,像無聲的呐喊,沒有人聽得見。

十七和荷西的狗狗在院子裏玩累了,就趴在花園裏安靜的休息。幾個人美餐了一頓,夜幕也降臨了,時間差不多了,白鹿準備帶十七回家。她去拿手機的時候才發現屏幕上的未接來電顯示是五十七通,點開一看,全是陸遠的未接來電。

她打開微信界面,瀏覽了幾條未讀消息,看到鄰居群最後一句顯示在小消息對話框上的字是“有人死了。”她點開群,一條一條往上翻看,手開始不住的顫抖,竹子看她忽然變得那麼安靜,有些異樣,問她怎麼了,白鹿也不回答。

竹子走到她身邊,一看那些消息,大喊一聲:“我操!這是陸遠嗎!你家着火了!”

荷西聽不懂後面的中文,聽懂了那句發自肺腑的髒話,跟着圍上來看發生了什麼。

白鹿顫抖着打開鄰居發到群裏的短視頻,視頻裏,人聲嘈雜,一圈又一圈的圍了很多人,陸遠滿臉紫黑,頭發凌亂,衣衫肮髒不整,完全沒有意識,正被消防員和醫護人員抬上擔架,推上了救護車。視頻裏的人操着方言喊着:“看哦!看哦!這裏着火,這個人非要上去三樓找人,這剛抬出來,不知道死活,年輕人啊,都自不量力!搭上命了不得哦!”

白鹿覺得有些眩暈,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她扔下一句看好十七,就跑了出去,竹子跟着她跑了出來,兩人上了竹子的車,一路向那輛救護車所在的醫院飛馳。路上,白鹿和竹子都沒有說話,狹小的車廂裏,只剩下焦急。

白鹿腦子裏很亂,那句話反復出現在她腦海“這個人非要上去三樓找人,這剛抬出來,不知道死活。”陸遠,是爲了去救自己,所以奮不顧身的去了三樓,那五十七通電話爲什麼自己一個也沒能接到,爲什麼要調靜音。她懊悔又難過。不住的顫抖着呼吸着,竹子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握住白鹿的手給她安慰。

白鹿現在只祈求,他沒有死,他不能死。她又拿出手機反復看群裏之前拍攝的火場視頻,她發現二樓雖然有火,但只是以飛竄的樣子沖向三樓,三樓更多的是黑汩汩的濃煙,而且看群裏視頻更新的前後時間來看,火警很快就到達控制了火勢,並且幾乎是和陸遠差不多的時間沖進三樓火場。所以她推斷,大概率來看,陸遠應該不會那麼容易死。

到了醫院,竹子去停車,白鹿向醫院大廳跑去,神情焦急的問服務台的值班護士剛剛從火災救出的人在哪裏,護士指路在二樓急救室搶救。白鹿轉頭跑向電梯,電梯人是滿的,她轉頭又跑向旁邊的步梯,穿着高跟鞋,跑的太急,摔在了樓梯上,她顧不上疼,站起來,脫掉鞋子,拎起來繼續爬樓梯,到了二樓,看到搶救室的指路標,又繼續跑。

搶救室門前的燈亮着,有一個年輕的消防員坐在門外等候,白鹿知道應該沒錯,是這裏,顧不上把氣息喘勻,問他裏面的人是不是剛才從着火的千山月小區過來的,對方說是的。

“他現在怎麼樣?”白鹿顫抖着聲音,她的淚痕還掛在臉上。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倒在地上,火勢沒有燒進房間,他沒被燒傷,但是吸了很多濃煙,現在正在搶救,情況怎麼樣,要等醫生出來再說。”消防員回答道。

聽到這話,白鹿心裏安心了一點,和她推斷的差不多,可是他還生死未卜,她癱坐在座位上,竹子也跑了上來,坐在白鹿的身邊,攬着她的肩膀。

“他,怎麼進去的房間?”白鹿擦了擦眼淚,用發抖的聲音追問。

“你是白鹿吧,我們破了三樓的門,正準備進去救人,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搶先擠過了門,拉都拉不住,又沒有專業裝備,就拿了一張溼手帕捂着口鼻就沖進去了。我們一個同事跟着他,他到處亂喊亂跑。萬幸房間裏沒有人,他太激動,又沒有防護,正常人在濃煙火場裏堅持不了多久,又吸了濃煙,我們拉他出去的時候,他已經倒在地上了,就聽見他一直喊白鹿、十七。 ”消防員告訴白鹿當時事情發生的過程。

白鹿聽着這些話,沒有哭出聲,眼淚卻一行一行的流下,鼻頭也哭紅了,她啜泣着,身體一聳一聳的,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

“只有親人,才會這麼不要命的去救自己的親人吧。”年輕的消防員感嘆的說。

是啊,原來,在陸遠的世界裏,白鹿已經是他的親人。

白鹿聽到這話,完全忍不住的哭出聲音來,是感動、是內疚、是愧疚、是後悔、是害怕。

不知是上天憐惜眷顧,還是他陸遠命硬,一個小時後,醫生將他從搶救室裏推出來,報了平安,那一刻,白鹿在心中千萬次的祈求得到了回應,他平安了。但因爲他吸入煙霧過多,嚴重幹擾了呼吸道,迫使聲帶暫時關閉,肺部也有感染,需要好好恢復。

聽到平安的消息,白鹿努力平復心情,兩人跟着護士把陸遠推進病房去。竹子陪着白鹿守了他一夜。

在沒有星星的這個夜晚裏,白鹿守在他的病床前,他仍昏迷不醒,臉上戴着氧氣罩。她靜靜的看着他蒼白的沒有血色的臉,有些窩心,才發現,他居然可以爲自己拼命。

她想起,很多年前,他們一起在挪威度過的那個聖誕節。

挪威是北極圈的童話王國,一個個大雪中的彩色小屋亮着溫暖的燈光在雪山、峽灣間,在蒼灰色的積滿了大雪的高大冰川旁。在北極圈之門特羅姆瑟,白天,白鹿和陸遠坐船去北冰洋中追尋虎鯨的身影。夜幕降臨後,在凜冽的世界盡頭,奇幻的極光在天空遊離,馴鹿慢悠悠的走過眼前,像是在宇宙間另一顆行星之上。他們站在雪地裏,白鹿沉醉在這畫一樣的世界裏,陸遠在極光裏牽起她的手,“Merry Christmas,Honey.”他用少年清澈的聲音對白鹿說。

她想起,很多年前,他們一起去參加的物理競賽夏令營,他們聯合起來大殺四方,捧着獎杯的那個場景。

她還想起,很多年前,他們一起去音樂節。在音樂節上,收集樂隊的周邊,聊喜歡的音樂,他們跟着人群熱烈的跳動,大聲的呼喊,擁擠着到最前排的位置,一起跟着唱喜歡的樂隊的每一首歌。

她想起了太多,太多的美好。哭腫了眼睛,迷迷糊糊趴在病床前睡着了。

凌晨三點鍾,陸遠從昏迷中清醒了,他睜開眼睛,周圍有些黑,只有小夜燈在亮着,他適應着光線,舔舔幹巴巴的嘴唇,身體輕飄飄的,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發出聲音來,他低頭看見了守在身邊的身影,那一眼,就讓他掉下了淚,他認得那熟悉的身影,還好她沒事。他伸出打着點滴的手,去撫摸白鹿的頭發。

白鹿感覺他在動,從夢中驚醒,看到眼前流着眼淚望着自己的陸遠。她終於鬆了口氣,哭腫了的眼睛又流下淚,一瞬間心中堆滿了太多的情緒,好一會才能開口說話,苦笑的輕輕對他說:“陸遠,我就知道,你命大。”

陸遠沒有力氣的握着她的手,她也握着陸遠的手。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床頭櫃上的病歷和邊上的筆,白鹿會意把紙和筆遞給他。

他花了好半天,寫了幾個字,給白鹿。

白鹿看到他在病歷紙上寫:“十七呢?”

她答:“我們去找竹子了,十七和我一起去的。”原來,在陸遠要救自己,也惦念着救十七。她懊惱自己爲什麼對這樣一個心軟的人,一直逼問那個傷人自尊的問題要個答案。他聽到十七安全的回答,放了心。

他接着寫:“別討厭我。”

白鹿看着這行字,忍不住抽泣,拿過筆,在他寫下的那行字下回答:“好。”

“月光總會落在你身上,我們總會找得到對方,愛裏的傷不用和誰較量。是時候微笑着遺忘。”——月光總會落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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