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宋許知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在同一時間聽見兩個荒唐到極點的消息。
過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
電話那頭的醫生還在說些什麼，他嘶吼着回了一句，
“清歡眼睛什麼時候恢復的？”
醫生有些疑惑，
“三天前夫人的眼睛在檢查時就奇跡般地恢復了，當時她雀躍着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您，還說要給您一個驚喜，讓我們先別聲張。怎麼，您還不知道嗎？”
宋許知如遭雷擊，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三天前，三天前自己在做什麼？
好像是和林芷悠在一起，在家裏抵死纏綿着。
他掛斷了電話，手無力地垂下。
所以，沈清歡看見了自己背叛她的一幕，也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是欺騙她的了？
他猛地抬起頭望向自己的助理，
“沈清歡現在在哪裏？網上曝光了哪些東西？”
助理哭喪着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芷悠，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您和夫人結婚，是爲了幫林小姐獲取諒解書的事情被曝光了，還有您和林小姐的親密照片，以及您這些年轉移婚內財產給林小姐的記錄，現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全是對您不利的言論。公關部那邊已經焦頭爛額了，可根本壓不下去。”
“我嚐試打電話聯系夫人，可她的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我根本聯系不到她......”
他小心地覷着宋許知，自己老板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黑，
“既然夫人已經恢復視力了，那應該發現了事情的真相，網上的那些可能都是夫人曝光的。而且現在輿論一邊倒，對公司的影響非常大，不少合作商已經打電話來詢問情況了。”
一旁聽見了這些的林芷悠眼神裏閃過一絲得意，不過很快被她掩飾了下去，
“許知，不用太擔心，我之前問過律師的，這些證據就算曝光，也不能翻案的。至於公司那邊，你出面安撫一下合作商，就說這是競爭對手惡意抹黑，總會過去的。”
“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吧，這樣我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宋許知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爲什麼，他聽見助理說沈清歡失蹤了，心裏就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一直在籠罩着他。
“我先回去一趟，找一下清歡，看看她是不是在家。”
林芷悠輕笑一聲，漫不經心地扣着指甲上的鑽，
“哎呀，她知道真相了，肯定是把自己藏起來了，好吸引你的關注，順便讓你爲她焦頭爛額。哼，女人慣用的手段罷了。”
“你信不信，用不了幾天，她就會乖乖地回來，這三年她都是依賴着你過日子，離開了你，她根本不知道怎麼生活。”
宋許知冷冷地看了林芷悠一眼，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曾經，他覺得林芷悠的任性與嬌蠻是可愛，可此刻，她的這些話語卻讓他無比煩躁。
“你根本不了解清歡，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在林芷悠驚愕的目光中，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往家裏趕去。
6.
“宋總，有些話作爲助理我確實不該說，但是夫人當年車禍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場意外嗎？”
助理在開車途中，看着後視鏡裏宋許知陰晴不定的臉色，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
宋許知的身體猛地一僵，曾經一直徘徊在心裏的一個念頭又一次浮現了出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當年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太過蹊蹺。
但林芷悠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聲聲哭訴着自己的無辜與害怕，讓他終究選擇了相信她。
“雖然林小姐說她是因爲慌亂才把油門當刹車踩的，可是當時警方現場勘察的時候，發現車的行進路線就是奔着夫人方向去的。”
“而且爲什麼林小姐恰巧在那個時間段出現在那裏，宋總您真的沒懷疑過嗎？”
助理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一般，狠狠敲擊着他的內心。
他的腦海中，過往的種種瞬間如走馬燈般閃過，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都變得無比清晰。
想起沈清歡失明後抱着自己失聲痛哭的樣子，他的心裏第一次產生了愧疚的情緒。
“別說了，當務之急是找到清歡，以後的日子我會好好補償她的。”
看着閉上眼的宋許知，助理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
他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夫人這次是不會回來了。
很快車子就停到了別墅的門口，
“清歡，清歡！”
宋許知大聲地呼喊着我的名字，以往這個時候，我都會立刻回應着他，可今天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寂靜。
他顫抖着手推開門，屋子裏空無一人。他發瘋似的在房間裏尋了個遍，都沒找到任何沈清歡的痕跡，好像我從來沒在這個房子裏生活過一樣。
宋許知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滿心的失落與無助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緩緩走到客廳中央，雙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上。
然後，他看見了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書。
他抖着手拿了起來，上面籤好的“沈清歡”的三個字，讓他如遭雷擊。
此刻巨大的恐慌感籠罩了他。
宋許知的手機鈴突兀地響了起來，他慌亂地接起來，聲音不自覺帶着一絲急切與期待，
“清歡？”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一下，隨後傳來林芷悠帶着哭腔的聲音，
“許知，是我。怎麼辦呀？網上那些消息越鬧越大了，好多人罵我，我好害怕，你能不能來陪我......”
宋許知聽到是林芷悠，滿心的期待瞬間化爲烏有。
以往只要她一哭，自己就會慌亂無措、心疼不已，會想盡辦法去哄她、安慰她，滿足她的一切需求。
不論自己在做什麼，都會立刻趕到她的身邊。
爲此，他都數不清自己找各種理由拋下了沈清歡多少次。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冷漠地講出這句話，不等林芷悠有什麼反應，就先掛斷了電話。
7.
宋許知沉默地坐在家裏，直到夜幕把他包圍。
他的手機一遍遍地亮了起來，是社交平台上吃瓜群衆源源不斷地辱罵私信。
沈清歡發布的證據有理有據，他辯無可辯，那些確實是事實。
他賬號的評論區裏，罵聲洶涌，
“這宋許知簡直不是人！自己老婆失明最需要照顧的時候，他居然爲撞人的小三開諒解書，虧他做得出來，惡心透頂！”
“真替沈清歡不值，全心全意付出，換來的卻是這種背叛，宋許知良心被狗吃了！”
“就這種毫無道德底線的人，還在商場上混，他的合作夥伴們也該好好掂量掂量，別被他連累！”
“他的這種行爲真的不犯法嗎？渣男賤女就應該都送進去！”
“宋許知，你晚上睡覺不做噩夢嗎？你對沈清歡的傷害，遲早會報應到你自己身上！”
他麻木地拿着手機一條條地翻閱着，網友們的話徹底罵醒了他。
宋許知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沈清歡失明後無助的模樣，他不敢想象當沈清歡滿懷喜悅地想告訴自己復明的喜訊時，卻撞見他正在和別人纏綿時會是什麼心情。
更不敢想，沈清歡翻到那封諒解書時，心裏會有多麼絕望。
一定是萬念俱灰，才選擇從他的生活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恍惚間他想起來，沈清歡當初是因爲擔心他胃不好，想照顧他，才來到這座城市。
如果是不爲了他，沈清歡根本不會被撞失明三年。
“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宋許知雙手抱頭，喃喃自語，滿心的悔恨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內心。
曾經在一起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讓他的理智徹底崩潰。
眼淚從他指縫間滑落，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後悔了。
很後悔。
8.
我的飛機剛落地，就接到了宋許知打來的視頻電話。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清歡，你終於接電話了，你聽我跟你解釋......”
我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都親眼看見了，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在離婚協議書上籤字就行。”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你給我個機會彌補，好不好？”
“這麼多年了，我對你是有感情的，只是我現在才認清楚自己的心意。”
聽着他蒼白無力地解釋，我冷笑一聲，
“宋許知，你不會連你做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吧？”
那天用手機拍攝的婚紗店他和林芷悠纏綿的視頻被我發到了他的手機裏，他顫抖着手打開，臉色一點點地灰了下去。
他雙眼通紅地搖着頭，哽咽着懺悔，
“對不起，清歡，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我發誓會用我的後半生彌補你。”
我嗤笑一聲，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
“發誓？宋許知，你的誓言就如同泡沫一般，一戳就破。當初我車禍失明的時候，你是怎麼跟我發誓的？你說會一直陪在我身邊，會照顧我一輩子。可結果呢？從頭到尾你都是在騙我！”
“現在你又裝作這一副深情的樣子給誰看呢？怎麼？演戲演了三年連自己都相信了是嗎？”
“你從來沒愛過我，別在這裏假惺惺，自欺欺人了。在離婚協議書上籤字吧，從此我們一別兩寬，你也可以安心娶你心愛的林芷悠回家了。”
男人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
“清歡，我知道我罪無可恕，可我是真的醒悟了，求求你給我個機會贖罪。我保證不會再和林芷悠聯系了，只要你肯回來，我做什麼都願意，別離開我。”
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模樣，我只覺得可笑。
“宋許知，你現在擺出這副姿態，不過是爲了給自己的過錯尋找一絲慰藉罷了，你真的讓我覺得惡心。”
“除了離婚的事，其他的不要再聯系我了。”
說完這句話，我無視掉他的苦苦哀求，幹脆利落地拉黑了他。
9.
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現在旅遊正火的北方雪鄉。
剛出機場，寒風裏夾雜着的凜冽氣息，瞬間穿透衣物，直往骨子裏鑽，卻也讓我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眼前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潔白的雪溫柔地包裹着每一寸土地，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那股涼意順着呼吸道蔓延至全身，卻奇妙地安撫了我內心的憤怒與傷痛。
拖着行李，我打車去了預訂的民宿。
這裏的人們真的很熱情，不過幾分鍾，司機師傅就把周圍的景點給我介紹了個遍。
到達民宿後，熱情的老板娘迎了出來，幫我接過行李，還貼心地遞上一杯熱氣騰騰的姜茶。
“姑娘，一路辛苦啦，快暖暖身子。”
她的笑容如同冬日裏的暖陽，讓我心裏有了些許暖意。
簡單收拾過後，我走出民宿，漫無目的地在雪鄉的街道上閒逛。
三三兩兩的遊客從我身旁路過，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本地的小孩跑過來，熱情地塞給我一串糖葫蘆，
“姐姐，送你的，可甜啦！”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歡快地跑走，給下一個遊客發糖葫蘆去了。
一股暖流從我胸口散開。
我似乎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純粹的善意與關懷了。
三年來我在黑暗的世界獨自掙扎，仿佛被無盡的陰霾籠罩，不見光亮。
好不容易奇跡復明了，還來不及開心，就直面宋許知赤裸裸地背叛，在我千瘡百孔的心上又狠狠插了一刀。
這樣的放鬆與愜意，真的是久違了。
不遠處的江邊突然傳來一陣歡呼。
我好奇地循聲望去，只見一群人正圍聚在江邊，有人在放煙花。
五彩斑斕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照亮了我原本黯淡的眸子。
我不知不覺地落下淚來。
其實，我一直期冀的生活，原本也可以就這樣簡單。
就算獨自一人，也可以。
10.
離開宋許知後，我並沒有再關注過他和林芷悠的消息。
我就想到此結束，並不想跟他糾纏拉扯下去。
過去的已經過去，我該開始新的人生了。
奈何輿論熱度卻像是甩不掉的尾巴，刷個短視頻都會彈框推送給我。
由於負面新聞的影響，宋許知的公司股票一跌再跌，他的合作商紛紛解除了合約。
可本應積極公關的他卻站出來發了一紙道歉聲明，聲明裏承認了自己婚內出軌的事實，向公衆誠懇致歉，更在末尾深情地向我喊話，
“清歡，我錯得離譜，這些天我日夜反思，滿心都是對你的愧疚與思念。我知道道歉無法彌補我對你造成的傷害，但我還是希望有一天，你能接受我的懺悔。”
一時間，又把輿論熱度推向了新的高潮。
現在的網友真的是除了對象之外什麼都能找到。
有人發出了一段錄音，揭曉了林芷悠當初要撞我原因。
錄音裏，林芷悠尖銳又帶着嫉妒的聲音清晰可聞，
“屬於我的東西，就算我不要，別人也別想得到。我就是讓她看看，在宋許知心裏，她什麼也不是！”
這段錄音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網絡上掀起了驚濤駭浪。網友們義憤填膺，指責林芷悠的惡毒行徑，她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我看完這條熱搜，覺得荒唐得可笑。
這一切的鬧劇，我長達三年的噩夢，始作俑者居然只是她那扭曲的占有欲。
這條錄音爆出來後，宋許知用陌生號碼打過來跟我道歉，我一聽見他的聲音，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我沒有想到宋許知會到雪鄉來找我。
這天我剛出民宿的門準備去體驗滑雪，一抬頭就看見一個略微熟悉的身影，是宋許知。
他身形消瘦，肩膀微微下塌，頭發凌亂地散在額頭，整個人透着一股疲憊與狼狽。
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只見他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睫毛上也掛着些許冰晶，嘴唇凍得發紫。
他看到我，眼中瞬間亮起一絲光芒，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還沒等我有所反應，他便快步朝我走來，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咯吱咯吱”響。
“清歡......”
11.
他的聲音帶着顫抖，不知是因爲寒冷還是緊張。
我轉身就想把門關上，他眼疾手快地用胳膊抵在了門，臉上滿是焦急，
“清歡，求你別關，聽我說幾句，就幾句。”
我不留情地把他往外推着，
“沒什麼好說的，宋許知，你我之間早就結束了，別再來糾纏我！”
他的手被門擠得變了形，可他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仍死死地抵着門，眼神哀求地盯着我，
“給我十分鍾，聽我說完，我就放你自由。”
我鬆開手，冷漠地注視着他通紅的眼睛，
“好，十分鍾，你最好別浪費時間說廢話。”
宋許知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這冰天雪地的冷空氣都灌進肺裏，才能鼓起勇氣開口。
“清歡，我知道我沒臉出現在你面前，真的對不起。這段時間，我每一天都在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而悔恨。我瞎了眼，信了林芷悠的鬼話，做出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我根本就不是人......”
他聲音哽咽，臉上露出痛苦自責的神情，
“清歡，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真的醒悟了。我想彌補，哪怕只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來減輕我的罪孽。”
我冷冷地看着他，勾起嘴角，
“你少打擾我，就行了。”
“我不需要你再做什麼了，宋許知，太晚了。曾經我對你的信任，是被你親手敲碎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不覺得可笑嗎？”
宋許知站在原地，被我的話堵得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才又開口，
“我其實心裏是有你的，對不起，清歡，你能不能原諒我......”
我厭煩地翻了個白眼，
“夠了，宋許知。你別再用這些毫無意義的話來糾纏我。你的對不起，只是爲了讓你自己的良心好受的。”
“你聽好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在我一字一頓地講出這句話後，宋許知的臉肉眼可見的蒼白了下去，他的眼底漸漸泛紅，放在門上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真的回不去了嗎？”
他的眼神幾近碎裂，他的嘴唇被牙齒咬得泛白，滲出血絲滴落在雪地上，開出觸目驚心的花朵。
我沒有回答，“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一周之後，我收到了宋許知籤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
因爲網友爆料出來的錄音，林芷悠故意駕車撞我案件重新進行了審理。
法庭上，林芷悠臉色煞白，眼神驚恐。她怎麼也沒想到，三年前的案子，還會把她重新送回監獄。
而這次，沒有人再幫她了。
宋許知作爲證人，在法庭上如實陳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曾經與我結婚換取諒解書的種種。
最終，林芷悠因故意傷人、惡意策劃逃避法律制裁等多項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判決結果宣告之後，林芷悠癱倒在被告席上，眼神空洞，嘴裏不停地嘟囔着，
“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面容扭曲地指着我破口大罵，
“要不是因爲你這個賤人，我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都怪你，你毀了我的一切！”
法警迅速上前制止她的失態行爲，將她帶離了法庭。
只留下了她不甘心的嘶吼聲。
半個月之後，我和宋許知辦好了離婚手續。
出了民政局的門，他張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我卻沒給他機會。
揮手上了一輛出租車，我揚塵而去。
屬於我的嶄新人生，要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