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公歷 4025 年 6 月 29 日,07:50
北銀河,羅馬星系,山丘行星,靜海市
“大哥!哥——!醒醒啊!校長今天真的會發飆的!”
一個清亮又帶着點抓狂的女聲,像根細針,猛地刺破了李星河意識深處那潭濃稠的黑暗泥沼。
誰?!我在哪?!
無數破碎的、光怪陸離的碎片瞬間爆炸般涌入腦海!星艦的轟鳴、王座的冰冷、億萬生靈的匍匐……還有那輛該死的、裹挾着劣質柴油味和死亡氣息的泥頭車!混亂的信息流如同超新星爆發,幾乎要撐裂他的顱骨。
二千年!我居然……重生到了二千年之後?!
巨大的時空錯位感讓他一陣眩暈,胃裏翻江倒海。
眼皮沉重得像墜着鉛塊,每一次試圖掀開都伴隨着神經撕裂般的鈍痛。好困……困得靈魂都在顫抖。耳邊嗡嗡作響,似乎不止一個聲音在催促,有男有女,嘈雜得像隔着一層水幕。
“老哥!再裝死,信不信我們掀被子了!” 另一個稍顯活潑的聲音響起,帶着點威脅的意味。
“就是!校長說了,再遲到一次,二十公裏環校跑套餐等着你!別指望我們替你求情!” 第一個聲音緊跟着補充,語氣裏是恨鐵不成鋼的急切。
蝶兒……丹兒……
陌生的名字伴隨着兩股清晰的意識流強硬地擠進混亂的記憶——這是他的雙胞胎妹妹。李星河,不,此刻這具身體也叫李星河?靜海市大學的學生?一個……需要擔心上學遲到和校長懲罰的普通大學生?!
他用盡全身力氣,終於撬開了仿佛被膠水黏住的眼皮。視野模糊,聚焦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頭頂有些泛黃的、帶着陳舊水漬痕跡的天花板。床邊,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清麗臉龐湊得很近,青春洋溢,卻都蹙着眉頭。兩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裏,關切與毫不掩飾的嫌棄交織在一起,像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懶癌晚期患者。
“啊……蝶兒、丹兒啊……” 李星河的聲音嘶啞幹澀,像是砂紙摩擦,“好了好了……別推了……” 他發出一聲生無可戀的嘆息,“這才幾點啊……再讓我睡十分鍾,就十分鍾!天還沒塌呢……現在肯定沒到八點吧?你倆起這麼早趕着去拯救宇宙嗎?” 他試圖轉移火力,有氣無力地問,“小君和小羽那兩個懶蟲……起了沒?”
左手如同灌了鉛,他極其艱難地抬起,手腕上一個造型簡潔的銀色手環觸感冰涼。手指在上面輕輕一劃。
“嗡——”
一道柔和的藍光瞬間從手環投射到天花板上方,迅速展開成一個半透明的三維全息界面。清晰的光字在空氣中穩定懸浮:
[銀河公歷 4025 - 06 - 29 | 07:55:14 | UGT - 羅馬星系標準時區]
靜海市 | 山丘行星 | 晴 | 26°C
“嘖……才七點五十五……” 李星河嘟囔着,像被這精準的時間宣判了死刑,絕望地再次閉上沉重的眼皮,“別喊了……再睡五分鍾……就五分鍾……”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迅速向黑暗深淵滑落。
老天爺啊!不,該死的天道! 內心深處,一個靈魂在無聲地咆哮,充滿了憋屈和荒謬感。別人穿越回古代,好歹能靠點歷史知識裝神弄鬼!你倒好,直接把我扔到兩千年後的未來?!這些見鬼的科技樹我一個都不認識!什麼量子物理、曲率引擎、神經駁接……這比當年統一銀河的戰爭還讓人頭大!
系統!系統爸爸!金手指!隨便來個什麼玩意兒都行!快出來救命啊!
死騙子!臭道士!爲老不尊的老王八! 那個在古刹裏神神叨叨的身影再次浮現。你把本皇……呃,把老子弄到這個鬼地方,連新手大禮包都不給一個?!手指爺爺!金手指祖宗!求顯靈啊!實在不行……給個完美身材?過目不忘?或者……能讓我瞬間理解這該死的大學課程也行啊!再不然……
等等!
一個冰冷的、格格不入的詞,如同冰錐般刺入他昏沉混亂的思維核心:
復習?
我……爲什麼要復習?!
“老哥!!!” 蝶兒和丹兒的聲音陡然拔高,像兩把小錘子砸在李星河昏沉的神經上。“今天!是你!第八次!畢業統考!!” 唐星蝶幾乎是吼出來的,每個字都帶着火星,“該死的!你再不起來,是打算在這破高中養老送終嗎?!”
李星河像被電擊了似的,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被子被掀飛老遠。“什……什麼玩意兒?!” 他眼睛瞪得溜圓,睡意瞬間被驚飛了大半,嘴裏無意識地重復着,“八次?畢業考?我……我成了‘萬年老八’?!” 這個認知如同冰水澆頭,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發出一連串崩潰的哀嚎:“啊——!萬年老八啊!!!”
唐星丹抱着手臂,漂亮的眉毛挑得老高,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嫌棄和洞悉一切的了然:“哥,你該不會……昨晚我們四個可是親眼看着你把手環定時喚醒設到早晨六點半的。” 她慢悠悠地踱近一步,審視着李星河瞬間僵住的表情,“結果呢?是不是等我們一轉身,你又偷偷摸摸爬起來,把鬧鍾給——‘咔擦’了?” 她做了個掐斷的手勢,語氣篤定得如同法官宣判。
“我……” 李星河剛想狡辯,唐星蝶已經用力地點着頭,小臉上滿是“果然如此”的篤定和無奈:“肯定!必然!就是這樣!大哥,你這招用了八年,我們都看膩了!”
李星河被妹妹們戳穿老底,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那句“唐星蝶!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抗議也顯得底氣不足。他只能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雙目無神,一臉生無可戀的頹喪,像只鬥敗的獅子,趿拉着拖鞋,腳步虛浮地朝着洗手間方向夢遊般挪去,嘴裏還殘留着不甘心的嘟囔。
然而,就在他剛挪出兩步,唐星丹涼涼的聲音如同追加審判般響起:“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上周來學校做宣講的那位‘山丘星守備艦隊最年輕的分艦隊上尉’……校長特意強調了,人家是七年前從我們學校‘順利’畢業的學弟。還有好幾個五六屆前的‘學妹’,現在都是艦隊技術骨幹了。校長說,咱們兄妹五個的名字,都快成靜海校內的‘勵志’反面教材了——‘李星河一日不畢業,慕容君、慕容羽、唐星蝶、唐星丹永無出頭之日’!”
這句話如同精準投放的炸彈,瞬間引爆!
“什……什麼?!” 李星河猛地刹住腳步,徹底清醒了!學弟學妹都當上尉了?自己還在爲高中畢業掙扎?還連累弟弟妹妹一起“留級”?一股混雜着羞恥、憤怒和極度荒謬感的洪流直沖頭頂!
“嗷——!” 他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什麼“暴君”的矜持、什麼“穿越者”的迷茫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只見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手忙腳亂地抓起皺巴巴的校服就往身上套,動作幅度之大帶倒了床邊的椅子。他一邊慌不擇路地往外沖,一邊嘴裏語無倫次地喊着:“畢業!畢業!我這就去考!這次一定過!等等我!鞋!我的鞋呢?!”
“砰!” 一聲悶響,額頭結結實實撞在了門框上,他也顧不上揉,繼續跌跌撞撞地沖向洗手間,那背影狼狽得簡直像身後有星艦主炮在追。
看着自家大哥這副前所未有、火燒屁股般的狼狽模樣,唐星蝶和唐星丹對視一眼,剛才還寫滿嫌棄和怒其不爭的小臉上,終於繃不住了。一絲狡黠,接着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如同陽光破開烏雲般的燦爛笑意,瞬間盈滿了她們兩雙秋水般的眸子。唐星蝶甚至還偷偷對着姐姐比了個小小的勝利手勢。
姐妹倆慢悠悠地跟在腳步虛浮的大哥身後,像兩只優雅又帶着點嫌棄的貓。唐星蝶拖長了調子,聲音裏滿是恨鐵不成鋼:“老——哥——啊——!我們倆真是……對你徹底無語了!” 唐星丹則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絲洞悉一切又懶得再說的冷笑,兩人緩緩踱進寬敞明亮的未來感客廳。
就這麼短短幾分鍾,客廳隔壁的開放式廚房兼餐廳區域,已經發生了“奇跡”。只見李星河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頭發雖然還帶着點溼漉漉的凌亂,但顯然已經用冷水(或者某種速效清潔噴霧)粗暴地處理過;身上那套銀灰色、帶有靜海大學徽標的合成纖維校服也勉強算是拉平了褶皺,穿得人模人樣。他正一屁股拉開合金餐桌旁的一張懸浮感應椅,發出輕微的“滋”聲。
餐桌上,另外三個身影已經就位:慕容君和慕容羽這對雙胞胎兄弟,還有剛剛落座的唐星丹。五雙眼睛——大的、小的、清澈的、狡黠的、帶着睡意的——瞬間聚焦在剛坐下的李星河身上。
李星河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那雙屬於“暴君”此刻卻顯得有點外強中幹的大眼睛,故作凶狠地一瞪,隨即臉上立刻堆砌起一個極其欠揍、賤兮兮的笑容,試圖先發制人:“嘿嘿……我什麼怎麼會?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誇張地揮舞着手腕上那個“罪魁禍首”的銀色手環,“肯定是這破智能手環自己抽風了!你們也知道,老古董了,時不時就出點bug!再說了!” 他話鋒一轉,試圖甩鍋,手指挨個點過弟弟妹妹,“我是不是早跟你們幾個說過?你們起床了,第一時間!立刻!馬上!把我從床上薅起來就行!結果呢?你們四個小沒良心的,就眼睜睜看着你們親哥我遲到出醜是不是?是不是就想看我被校長當星艦燃料點了?!趕緊的!速度!吃飯!等我晚上考完試回來……” 他做了個凶狠的磨牙表情,“看我不削你們!”
“老——哥——!你冤枉好人——!” 桌邊的四個人異口同聲,聲音拖得老長,臉上那憋笑的表情簡直如出一轍,肩膀都在可疑地抖動。
戲精唐星蝶瞬間上線!她小嘴一癟,那雙秋水眸子立刻蒙上一層水霧,表情垮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我和丹丹姐……還有君哥、羽哥……也是剛剛才、才起來沒幾分鍾呀!真的!不信你問他們!” 她一邊“哭訴”,小眼睛一邊飛快地、帶着強烈暗示意味地瞟向唐星丹和慕容兄弟,瘋狂使眼色——‘快配合我!’
唐星丹面無表情,優雅地端起一杯散發着奇異植物清香的合成飲品,小口啜飲,仿佛沒接收到任何信號,只是那微微上揚又強行壓下的嘴角出賣了她。慕容君和慕容羽這對存在感稍弱的兄弟,則非常“乖巧”地正襟危坐在自己的懸浮椅上,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扮演木頭人,只是那微微抽動的臉頰肌肉顯示他們憋笑憋得相當辛苦。
李星河看着眼前這“沆瀣一氣”的場面,深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充滿了無力感。他認命地一把抓起桌上那個印着“高效營養均衡餐 - 經典面糊糊風味”的銀色軟管包裝袋,粗暴地撕開封口。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着谷物和人工合成營養素的味道飄了出來。
這就是兩千年後人類的早餐?! 屬於暴君的靈魂在胃裏無聲地咆哮、抽搐。朕當年在銀河王座上享用的是星域進貢的珍饈!現在……就給我吃這玩意兒?!這黏糊糊、灰了吧唧的東西,連朕當年皇家獵場裏最低等的星鬣狗都不會碰!
內心瘋狂吐槽,但身體很誠實——時間緊迫。李星河屏住呼吸,幾乎是帶着一種就義的悲壯,三口並作兩口,把那口感如同摻了沙子的漿糊般的營養糊糊強行“扒拉”進了喉嚨。他感覺自己的味蕾在哀嚎,胃袋在抗議。
“我走了!” 他猛地站起來,把空癟的包裝袋往桌上一拍,像逃離生化武器現場一樣,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小院屋檐下,停着一輛線條流暢、但明顯有些年頭的米黃色單人懸浮通勤車。李星河熟練(或者說身體記憶熟練)地跨坐上去,手指在光禿禿的控制面板上一點。
“嗡——” 低沉的磁懸浮引擎啓動聲響起,車身微微離地。
兩千年了…… 李星河內心又是一陣滄桑的悲鳴,人類的終極地面交通工具,居然還是……“電動車”?只不過從輪子換成了磁懸浮?這科技樹點得也太歪了吧!朕當年的皇家座駕可是能直接躍遷進恒星大氣層的!
就在他滿腹牢騷,準備擰動“油門”時,懸浮車突然一個不穩定的、類似“抬頭”的前竄!
“臥槽——!!!” 一聲純正的、帶着藍星古韻的驚呼響徹小院。只見那輛米黃色的懸浮車,如同受驚的跳蚤,猛地一抖,隨即化作一道歪歪扭扭的黃色流光,“咻”地一聲,以近乎失控的姿態,狼狽地沖出了院門,消失在街道盡頭。
駕駛着這輛仿佛下一秒就要罷工的米黃色“老古董”,李星河緊握着簡陋的方向舵,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引擎發出不均勻的低鳴,像是在應和他內心翻騰的憋悶與焦躁。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那個小小的家,飄向那幾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弟妹。
小蝶像只精力過剩的小雀,整天嘰嘰喳喳;小君和小羽這對雙胞胎兄弟,安靜得像家裏兩件會移動的裝飾品;而小丹……李星河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隨之涌起的是沉甸甸的愧疚。四個人裏,只有小丹,早早地扛起了這個家。自從三年前那個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的清晨開始,洗衣、整理、還有這該死的、千篇一律的“營養糊糊”預備(盡管只是撕開包裝袋、加熱),都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課。天還未亮透,客廳裏就能聽到她刻意放輕、卻依然清晰的腳步聲和器皿碰撞的細微聲響。
她才多大啊…… 李星河無聲地嘆息,帶着難以言喻的心疼。一個同齡女孩還在爲學業和青春煩惱的年紀,她卻像個一絲不苟的“微型主婦”,默默打理着一切。而這一切無形的枷鎖,源頭都指向了他這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八朝元老”!
這念頭如同火星濺入油鍋,瞬間點燃了滔天的怒火。該死的校長!見鬼的規定! 他幾乎要在心裏咆哮出來。別人八年都夠在艦隊裏混個艦長了!老子居然還卡在大學畢業這道門檻上?!不行! 他猛地一踩(或者說意念催動)懸浮車的“油門”,車身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嗡鳴。眼神裏燃燒着近乎偏執的火焰。今天,就算把考場拆了,老子也要把這該死的畢業證拿到手!爲了小丹,也爲了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連累!
屋內,懸浮車引擎的噪音如同退潮般迅速遠去。
銀灰色的合金餐桌旁,慕容君和慕容羽這對宛如鏡像的雙胞胎,動作同步率驚人地放下了手中的餐具。他們有着同樣打理得一絲不苟、近乎冷酷的精致短發,輪廓分明的臉龐上幾乎看不到多餘的表情,只有眼底深處偶爾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
唐星蝶毫無形象地趴在桌面上,下巴抵着冰冷的桌面,哀怨的眼神在安靜收拾包裝袋的慕容兄弟之間來回掃射:“君哥——羽哥——!你們倒是說句話呀!我們那位‘親愛的’、‘偉大的’大哥,今天……有戲嗎?” 她拖長了尾音,帶着濃濃的絕望,“看看我們吃的都是什麼!” 她用手指嫌棄地戳了戳桌上殘留的一點灰綠色營養膏體痕跡,“我和丹丹姐的味覺都快退化了!我們想吃烤鴨!想吃那種能讓人靈魂顫抖的酥皮!想吃魚香肉絲!讓酸甜辣在舌尖爆炸!想吃宮保雞丁!感受花生米的香脆和雞肉的滑嫩!實在不行……火鍋!用翻滾的、熾熱的紅湯拯救我們麻木的味蕾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充滿了對“正常食物”的悲憤控訴。
就在她情緒即將到達頂點時——
“放心。”
“吧。”
兩個幾乎重疊、音色清冷、語調平直得如同電子合成音的聲音,同時響起。
慕容君和慕容羽終於抬起頭,動作整齊劃一,目光平靜地投向唐星蝶(以及廚房裏那個看似專注洗碗,實則悄悄豎起耳朵的唐星丹背影)。他們精致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開口的話卻帶着一種奇特的篤定:
“大哥的車。”
“今年請人優化過。”
“引擎效率,”
“平衡系統,”
“均有顯著提升。”
“以他……”
“一貫的駕駛風格……”
“及當前交通模型推算……”
“在考試資格取消前……”
“抵達的概率……”
“很高。”
兩人如同精密配合的儀器,一人半句,冷靜而條理清晰地完成了分析,最後給出了一個簡潔有力的結論。語氣平淡無波,卻莫名地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客廳裏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唐星蝶的抱怨卡在了嘴邊,瞪大眼睛看着這對仿佛從數據流裏走出來的哥哥。廚房裏,水流的聲音似乎也停滯了一瞬。連一直背對着衆人的唐星丹,清洗的動作也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一種古怪的、混合着“果然如此”和“這分析也太冷靜了吧”的氛圍,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唐星蝶臉上那副孩子氣的、信誓旦旦要“黑掉學校”的張揚表情,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迅速癟了下去,只剩下一種混雜着無奈和早熟的復雜神色。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點着自己光潔的下巴,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聲音也低了下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唉……就算能趕上,被教官扣分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踩着點進考場,態度分先扣光光!換我是教官,我也扣!” 她嘆了口氣,目光越過收拾餐桌的慕容兄弟,投向窗外懸浮車消失的方向,那點擔憂終於浮上了水面,“我現在真正擔心的……是天哥他能不能考過啊。今年看他確實在模擬艙裏泡得人都瘦了一圈,下的是死功夫……可萬一,萬一就差那麼幾分……”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到時候就算我們能把筆試成績改得漂漂亮亮,也補不上實戰扣掉的窟窿啊……”
一直沉默地站在廚房水槽邊的唐星丹,背對着衆人,水流沖刷着她手中的餐具。聽到妹妹的話,她清洗的動作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水流聲似乎也凝滯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清冷的聲音帶着一種洞悉現實的平靜,打破了唐星蝶最後一點僥幸的幻想:
“實戰科目的分數,是教官在考場內,當着所有監控和評判AI的面,實時錄入並多重加密的,系統獨立運行,物理隔絕。想改?除非你能黑進考官的腦子,或者讓時間倒流。” 她關掉水流,拿起一塊幹燥的布,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碟子,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至於筆試……成績如何,大哥他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改一個數字,騙得了系統,騙得了校長,能騙得了他自己嗎?能改變他……其實沒準備好的事實嗎?”
唐星丹轉過身,那張總是帶着超越年齡沉靜的臉上,此刻清晰地籠罩着一層化不開的陰霾。她清澈的目光緩緩掃過客廳裏的弟弟妹妹——唐星蝶臉上的興奮早已消失,只剩下茫然;慕容君和慕容羽這對雙胞胎,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凍結了;連她自己,那緊抿的唇線也泄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修改成績……” 唐星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改變不了任何本質的東西。它……只是在掩蓋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
她的話音落下,客廳裏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靜。剛才因爲“能趕上考試”而帶來的一絲輕鬆徹底煙消雲散。一個被刻意回避、卻始終懸在頭頂的問題,終於被赤裸裸地擺在了桌面上:
今年,如果李星河真的通過了畢業考……他就將離開這個家,離開他們,去往更廣闊的、也意味着分離的世界——也許是高等學府,也許是軍隊服役。
李星河猛地一擰(或意念催動)懸浮車的加速指令,那輛米黃色的“古董”如同掙脫束縛的困獸,帶着一聲沉悶的咆哮,“轟”地一聲,笨拙而狂野地沖破了位於第二百零五層高空的家庭車庫閘門!
就在車身徹底擺脫幽閉的車庫空間,沐浴在外部廣闊天光與喧囂聲浪中的瞬間——
一幅宏大、壯麗、仿佛只存在於史詩幻想中的未來都市全景圖,如同宇宙巨幕般轟然展開,帶着無與倫比的視覺沖擊力,蠻橫地、全景式地塞滿了他視野的每一個角落!
“臥……槽!”
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驚嘆,不受控制地從李星河喉嚨裏擠出。他下意識地攥緊了簡陋的方向舵,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吧”聲,瞳孔因爲接收到的信息過於龐大而急劇收縮、放大、再收縮。
腳下,是深達數千米、令人目眩神迷的“鋼鐵深淵”!
從這裏俯瞰下去,那些曾經在低層視角下需要仰望的、高達百層的摩天巨構,此刻竟顯得如同孩童堆砌的積木玩具,密密麻麻地鋪陳在廣袤的大地上。它們形態各異,極盡未來建築美學之能事:有如巨大水晶簇般向上螺旋生長的生態塔樓,表面流淌着液態陽光般的能量脈絡;有如沉默巨艦橫臥的復合體,頂部停泊着真正的星際穿梭艇;更有覆蓋着動態全息幕牆的龐然大物,此刻正模擬着流動的星河瀑布,億萬光點傾瀉而下,與下方真實的城市燈火交相輝映。
在這些“積木”之間,是更爲令人嘆爲觀止的立體交通奇觀!無數條閃爍着不同顏色指示光芒的“光軌”在空中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覆蓋了整個城市天際線的、無比復雜的立體蛛網。在這張巨網之上,難以計數的懸浮載具——從靈巧如飛梭的個人通勤車、塗裝各異的公共交通“流線體”、到龐大如移動堡壘的貨運平台——正以令人窒息的高速和精準,沿着各自的光軌呼嘯穿梭。它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遵循着城市中央智能交通核心的調度,匯集成無數條奔騰不息的、由流光與金屬構成的洪流,在摩天大樓構成的峽谷間肆意奔騰,發出低沉而連綿不絕的轟鳴,那是鋼鐵都市強勁有力的脈搏!
頭頂,是無限接近蒼穹的高度!
模擬自山丘行星恒星的、強度恰到好處的“人造晨光”,毫無遮擋地灑落下來,將整個都市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輝。空氣異常澄澈稀薄,帶着一絲冰冷的、類似臭氧和電離粒子混合的獨特氣味。極目遠眺,甚至能看到遠方天際線處,巨大的環行星軌道電梯如同連接天地的巨柱,其頂端在稀薄的大氣層外閃爍着永恒的星光。
李星河的家,這棟二百零五層高的公寓,此刻如同懸浮在這片由人類智慧與力量鑄就的鋼鐵森林頂端的一處小小瞭望台。從這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望去,腳下那繁華、喧囂、充滿無限活力與冰冷秩序的魔幻都市景觀,既展現出令人心潮澎湃的宏偉與壯麗,也透露出一種在浩瀚空間與極致技術面前的、近乎令人窒息的渺小感。
他感覺自己仿佛掙脫了重力束縛的神祇(或者說,一個剛剛爬上巨人肩膀的渺小凡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俯瞰”這顆星球上人類文明在兩千年後所創造的、堪稱神跡的奇觀。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搏動,血液在血管中奔涌,不是因爲恐懼,而是被這超越了他前)所能想象的、屬於未來“凡人”的浩瀚造物,深深地震撼了靈魂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