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書記(或者說那空洞眼眶裏倒轉的膠卷)轉向控制台旁邊。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金屬池子。池壁鏽跡斑斑,靠近頂部釘着一塊搖搖欲墜的鐵牌,上面模糊地刻着:【柳溪鎮工業造紙廠 - 特種漿池】。池子裏翻滾着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漿般暗紅色的漿液,散發出濃烈的鐵鏽、化學藥劑(類似漂白粉和苯酚)和腐敗生物組織的混合氣味。暗紅漿液的表面,並非平靜,而是不斷浮現、破碎、重組着無數細小的、閃爍着幽光的奇異符文!那些符文,似乎是由廢棄的電路板碎片和扭曲的DNA鏈共同構成的抽象圖案。
"只需要一點你的血,"金屬聲音帶着蠱惑般的冰冷,"滴進這紙漿池...這些紙人...就能真正地'活'過來。成爲...完美的容器。" (聲音在“容器”二字上加重了雜音)
話音剛落!
蘇黎那條由百元大鈔折疊而成的、沉重冰冷的"紙手臂",再次不受控制地自己動了起來!鈔票的邊緣,那些原本圓潤的防僞花紋,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鋒利的紙刃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朝着蘇黎唯一還算完好的右手掌心------狠狠劃下!
"嗤啦!"
皮開肉綻!溫熱的鮮血瞬間涌出!
還沒等蘇黎感覺到疼痛,那條鈔票手臂已經如同毒蛇般猛地探出,將那只滴血的手掌,強行按進了翻滾的暗紅色紙漿池中!冰冷的金屬池沿硌着她的手腕。
"滋------!"
鮮血滴入粘稠漿液的瞬間,如同水滴入滾油!暗紅色的池面劇烈翻騰!無數細小的符文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瘋狂地旋轉、碰撞、組合!幽光爆閃!池中冒出大量渾濁的、帶着腥臭的泡沫,仿佛沸騰的毒液。
眨眼間,所有的符文碎片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操控,在沸騰的池面上拼合成一句巨大、清晰、散發着不祥紅光的文字:
【歸位吧,蘇新娘。】
冰冷的金屬音在黃銅喇叭裏轟鳴,如同工廠的汽笛長鳴,宣告最終的宣判!
就在這行字浮現的瞬間,一只溼漉漉、慘白、完全由粘稠紙漿構成的手,猛地從翻騰的暗紅色池子裏伸了出來!它帶着刺骨的寒意和濃烈的腥氣,五指張開,如同來自深淵的邀請,死死地抓向蘇黎被按在池邊的手腕!紙漿的質感冰冷滑膩,帶着工業廢料的粗糙顆粒感。
更讓蘇黎魂飛魄散的是------那只紙漿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副冰冷的手銬!而手銬的樣式,與她手指上那枚"迭代"戒指------材質、花紋、乃至那種非金非銀的冰冷觸感,都如出一轍! 仿佛同一條生產線上的產品!
第4章-7:舊影招魂
冰冷的、由粘稠紙漿構成的"手",死死抓住了蘇黎的手腕!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力量順着接觸點蔓延,仿佛要將她的骨頭捏碎!紙漿手腕上那副與"迭代"戒指同款的手銬,閃爍着幽冷的金屬光澤,如同最終的枷鎖。
蘇黎拼盡全力想要抽回手,但那紙漿手的力量大得驚人,如同焊死在了她的手腕上!暗紅色的紙漿池劇烈翻騰,更多的氣泡冒出,散發出濃烈的腥臭和化學藥劑味,那只手正試圖將她整個拖入這沸騰的"血池"!
"嗡------嗡------"
一陣低沉而持續的震動聲從防空洞深處傳來,壓過了紙漿池的翻騰聲和黃銅喇叭裏殘留的雜音。震動的源頭,似乎就在這巨大作坊的最裏面。
趙書記(或者說那眼眶裏倒轉着蘇黎哭泣膠卷的空洞軀殼)僵硬地抬起手,指向震動的方向。黃銅喇叭裏傳出冰冷的、帶着電流幹擾的指令:"時辰...到了...新娘...該歸位了...秘鑰...啓動..."
抓住蘇黎的紙漿手力量稍鬆,但並未放開,而是如同牽引繩般,拖拽着她,踉踉蹌蹌地朝着震動傳來的方向走去。流水線上,那些安裝了蘇黎工牌的紙人,數百張空洞的"臉"隨着她的移動而緩緩轉動,無聲地"目送"着。那場面,如同流水線上的產品在注視着一個殘次品被送去返修。
穿過堆積如山的紙人半成品和廢棄的竹篾骨架,防空洞的盡頭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小隔間。隔間中央,一張破舊的供桌被清理出來。供桌上沒有香燭供品,只有一台樣式極其古舊、帶着厚重木質外殼的放映機,機身上布滿銅鏽和油污,鏡頭正對着隔間角落裏------另一口古井!這口井的樣式,與地窖裏刻着日期的那口極其相似,但井沿似乎更新一些,像是仿制品。
放映機發出"咔噠咔噠"的運轉聲,一道昏黃的光束投射出來,打在隔間角落那口古井上方的牆壁上,形成一片晃動的光斑。
光斑裏,影像顯現:鏡頭正對着井底,幽暗的光線下,井底的景象被清晰地投射出來。
井底沒有水。只有一片幹燥的、布滿灰塵的碎石。而在碎石之上,一段影像如同鬼魅般,清晰地播放着:
一個大約三歲的小女孩,穿着明顯過大、極不合身的、由粗糙宣紙扎糊而成的紅色"嫁衣"!小臉上滿是懵懂和不安,懷裏抱着一個同樣紙扎的、簡陋的布娃娃。她孤零零地坐在一頂小小的、同樣紙扎的轎子裏。轎簾低垂,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寫着:
"酉時成禮"
那個小女孩......正是三歲的蘇黎!影像的畫質泛黃、布滿雪花和劃痕,是典型的老膠片效果。
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像出現在這詭異的地方,蘇黎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恐懼和一種時空錯亂的眩暈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那個紙娃娃空洞的眼睛,仿佛正透過影像看着她。
供桌旁似乎連接着一個無形的"場域"。無數模糊、扭曲、仿佛由煙霧構成的影子(形態依稀是紙人)在光斑周圍浮動,它們沒有發出聲音,但空氣中卻彌漫着一種無聲的、癲狂的意念波動,如同無數冰冷的針尖直接刺入蘇黎的腦海:
"法陣已成!新娘魂歸!時辰鎖定!丁亥年酉時!"
"魂兮歸來!紙新娘歸位!軀殼已備...只欠魂火..."
"秘鑰...七月十五...丁亥...血...契..."
蘇黎看到那日期和幹支,渾身冰涼!這正是刻在地窖古井沿上的日期和對應的幹支!也是她被迫"欠下"一條命的時刻!
極致的恐懼轉化爲一股力量!她猛地掙脫紙漿手的鉗制(那手似乎只是象征性地抓着),撲向供桌,想要掀翻那台該死的放映機!手指觸碰到冰冷、布滿銅鏽和油污的金屬外殼。
放映機瞬間發出刺耳的蜂鳴!機身上一個不起眼的銅質小孔猛地亮起刺目的紅光!一個無形的力場似乎被觸發,將她的手彈開,同時一個意念直接刺入她的腦海:
【魂印驗證】
【需獻:七歲之影】
魂印?需要她七歲的影象?蘇黎愣住了。她去哪裏找七歲的自己?難道是...剛才看到的童年臥室紅光影像?
就在這時,投射在牆上的影像裏,井底那個穿着紙嫁衣的三歲"蘇黎",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她緩緩地、抬起那張稚嫩懵懂的小臉,視線穿透了井底的黑暗,穿透了昏黃的光束,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精準地"看"向了放映機外------正在試圖破壞的、成年後的蘇黎!
三歲孩童的臉上,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突然浮現出一種完全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憫的...成年人的眼神!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了一個平靜而詭異、帶着一絲若有若無嘲諷的微笑!
就在這個微笑出現的瞬間!
"咔噠!"
放映機內部傳來一聲輕響,蜂鳴停止,紅光熄滅。那無形的驗證力場...消失了?!用三歲影像裏那個詭異的、如同成年蘇黎的微笑,通過了七歲的驗證?!
牆壁上的井底影像瞬間消失。放映機的鏡頭自動調整,投射出的光束變得更加集中、穩定。一段標記着【秘契·容器】的膠片影像開始自動播放。
影像的畫質極其糟糕,充滿閃爍的雪花和扭曲的波紋,如同保存了數十年的、瀕臨損壞的老膠片。但畫面內容卻清晰得令人窒息!
背景是1947年的蘇家祠堂!香燭繚繞,卻透着死寂。畫面中央,年輕時的外婆(蘇黎絕不會認錯!)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得可怕,正用力將一個穿着小紅襖、大約三歲的小女孩------正是井底影像裏的那個"蘇黎"------死死地按在一個站立着的紙人懷裏!外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那紙人穿着大紅的紙嫁衣,戴着紙鳳冠,臉上空白一片,沒有任何五官。
外婆的嘴唇翕動着,似乎在念着什麼。影像沒有聲音,只有膠片轉動的沙沙噪音。但蘇黎仿佛能“讀”出外婆無聲的唇語,那是一種極其拗口、充滿不祥意味的古老咒文。隨着她的低語和強行按壓,恐怖的一幕發生了!那個空白臉紙人的"臉"上,如同被無形的畫筆塗抹,開始緩緩地、清晰地浮現出五官的輪廓!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那線條,那模樣...分明是成年後的蘇黎!一個由紙和咒語構成的、屬於未來的“容器”!
就在紙人的臉徹底變成成年蘇黎模樣的瞬間,一個冰冷、平直、毫無感情的、仿佛直接從磨損膠卷裏刮擦出來的聲音,在蘇黎的腦海中直接響起,伴隨着刺耳的電流幹擾:
"...容器...歸位...七月半...魂歸...紙門..." (聲音破碎,關鍵信息缺失)
影像的最後畫面,定格在紙人伸出僵硬的手臂,將穿着小紅襖、嚇得哇哇大哭的三歲蘇黎,緊緊地、如同擁抱又如同禁錮般------摟入懷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陰森的祠堂背景裏重疊、融合...最終,整個畫面變成了一片刺眼的、毫無內容的------慘白!
"啪嚓!"
放映機的鏡頭玻璃承受不住某種無形的壓力,瞬間爆裂!無數細小的玻璃碎片飛濺!在那些棱角分明的碎片中,蘇黎驚恐地看到,每一片碎玻璃上,都映出了一張熟悉的臉------阿滿!
碎片裏的阿滿,臉上沾着紙灰,眼神焦急而絕望,手裏正拿着一疊厚厚的紙錢------他就在祠堂外面!正在焚燒紙錢!碎玻璃裏的影像如同監控畫面,角度是從祠堂高處俯視!
第4章-8:錯亂花燭放映機碎片映出的阿滿影像,如同絕望深淵中閃過的一絲微光,瞬間刺穿了蘇黎幾乎被凍結的意識!他就在外面!他在試圖做些什麼!那焚燒的紙錢,是信號?是反抗?還是徒勞的掙扎?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一股無法抗拒的、如同漩渦般的巨大吸力,猛地從爆裂的放映機深處爆發出來!這股力量並非作用於她的身體,而是直接作用於她的魂魄!她感覺自己像掉進了急速旋轉的磨盤,意識被蠻橫地撕扯、粉碎!周圍趙書記、紙漿池、紙人工坊的景象如同打翻的顏料般扭曲、旋轉、褪色...
"嗡------"
天旋地轉!眼前是瘋狂閃爍、扭曲的光影亂流!耳邊是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時空撕裂聲!身體仿佛被無數只手拉扯向不同的方向!那1947年的紙新娘的冰冷手指觸感,卻依然清晰地烙印在手腕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長達一個世紀。所有的混亂和噪音戛然而止。
雙腳傳來踏實的觸感。蘇黎踉蹌了一下,勉強站穩。刺鼻的硝煙味(像是剛放過鞭炮)、濃烈的香燭燃燒味、還有人群嘈雜的喧囂聲瞬間涌入感官。空氣渾濁,帶着老宅特有的陳腐氣息。
她抬起頭。
眼前是張燈結彩、卻透着一股陳舊腐朽氣息的蘇家祠堂。但這裏並非她熟悉的現代祠堂,而是...褪色的、屬於1947年的景象!紅綢懸掛卻已黯淡,囍字貼窗卻邊緣卷曲,燭火搖曳投下不安的陰影。穿着長衫馬褂、旗袍襖裙的賓客們擠滿了祠堂,他們臉上帶着僵硬的笑容,眼神空洞,如同紙扎的人偶,臉上的胭脂紅得像幹涸的血跡。空氣裏彌漫着一種虛假的喜慶和深沉的壓抑。角落裏,堆積着許多尚未使用的紙扎人、馬、轎,慘白的顏色在紅綢映襯下格外刺眼。
祠堂正中央,停着一頂華麗的大紅花轎。轎簾低垂,遮住了裏面的新娘。轎簾的布料厚重,繡着龍鳳,卻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死氣沉沉。
阿滿焚燒的紙錢,竟然化作了撕裂時空的引信,將她強行拋回了1947年7月15日------酉時!紙新娘成婚的現場!
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着蘇黎!揭開轎簾!看看裏面到底是誰!看看那個糾纏她一生的"紙新娘"的真面目!看看那個奪走她未來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