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枚清在家裏......在家裏......”
他哆嗦着,拿出手機,打開了家裏的監控。
屋裏已經沒了我的東西,安安靜靜,略顯空蕩。
顧庭聲的手機,滑落在地,摔得屏幕裂了開。
“哪兒燃起來的?老汪,帶我去......快......”
他腳步虛浮,整個人往汪海洋身上倒。
秦柳絮立馬抓住他的手。
“庭聲,冷靜點,她估計是不想籤協議,在耍花樣......”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徹辦公室。
秦柳絮捂着臉,嘴角滲出了血。
“你......你竟然爲了那個賤人......打我......”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顧庭聲。
“秦柳絮,我警告你,她是我顧庭聲明媒正娶的老婆。”
“她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最好積點口德。”
“否則......否則......”
顧庭聲粗重喘息着,眼白爬滿了血絲。
他捏着拳頭,憤怒得像一頭即將吃人的野獸。
秦柳絮太過驚恐,捂住了自己的嘴。
“老汪......帶我去......求你,帶我去見她......”
顧庭聲再沒管秦柳絮,被汪海洋攙扶着上了車。
一路疾行,來到了太平間內。
“顧先生......您的夫人本來可以活下來的......”
“車輛起火後,她鎖上了門。”
“我們敲碎窗戶想進去,她便揮刀割我們的手。”
“直到火起來了,實在是救不出來......”
顧庭聲嘴巴微微張着,看着我那已經燒焦的屍體。
“假的......”
“哈哈哈哈哈!”
“枚清小時候被燙傷過,她最怕火了。”
“她就算要死也不會選擇這個死法。”
“老汪,你肯定是在逗我,對不對?”
他抓着汪海洋的手,聲音逐漸哽咽,直到汪海洋嚴肅地搖頭。
他啞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跌跌撞撞,走到屍體旁。
看着屍體手腕上的翡翠手鐲,他呆愣片刻後,淚水決堤。
這,是他已經過世的母親,親手戴在我手上的。
世間只此一件,再無同款。
“嘿嘿......”
他突然笑了,抓着那燒得焦黑的手。
“枚清,那破協議咱們不籤了,好不好?”
“啊......對對對。”
“我給你說個秘密。”
“那個秦柳絮,是我在外面養的情人。”
“那天晚上她翻我手機,翻到了你發的消息。”
“她知道我結了婚,便要鬧事。”
“我怕影響了公司股價,便告訴她,如果她生了我的長子,我可以說服家裏,接她進家門做二房。”
“她便來打你了。”
“沒想到吧,枚清,所有事情的幕後,都是我啊!”
“快,快起來!”
“你以前不是說過麼?如果我出軌了,你就閹了我。”
“我現在出軌了,你起來閹了我呀!”
“起來,起來......”
他越發無力,最終抓着那雙焦黑的手,軟倒在地。
“枚清......你是個騙子,你說過陪我到老的......”
“求你了,別丟下我......”
“我怕......”
葬禮這天,他送走了每一位賓客。
最終才發現,留下來的朋友,全是共同好友。
“原來我們的生活早已分不開了......”
他蹲在我的墓前,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煙。
一邊抽,一邊咳嗽。
“別抽了。”
汪海洋掐掉了他的煙:“讓嫂子看到你學會了抽煙,她會打你的。”
“打......我?”
顧庭聲落寞的眼睛裏,浮現出一抹光芒。
他立馬拿出煙盒,將剩下的煙全都倒出來,一股腦含進嘴裏,而後拿出打火機,哆嗦地摁了幾下。
直到火苗出現,十多支煙點燃,嗆得他激烈咳嗽。
“蘇枚清,你個小氣鬼。”
“起來打我,快!”
汪海洋勸了他兩次,他卻依舊執着地抽着,哪怕嗆得咳血。
最終,汪海洋終於看不下去了。
一腳,踢在他肩頭。
滿地的煙,灑落在我墳前。
“顧庭聲,我真他媽的瞧不起你。”
“你逼癮犯了,去嫖我都能想得通。”
“非要跟一個臭婊子滾床單!”
“這個臭婊子哪裏比得上嫂子,偏偏就把你魂迷住了!”
“你還鬼迷心竅,要她生你的長子,把她接回家?”
“現在,她人都死了,你又哭上墳了?”
“你哭給死人看?她活着的時候,你爲什麼不能對她好一點!”
顧庭聲被他踹倒在地,在地上匍匐了許久。
隨後,才緩緩抬起頭。
“老汪......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可你也不懂......”
“她生過孩子的,所以我才覺得,不公平......”
汪海洋瞳孔一震:“嫂子生過孩子?”
顧庭聲痛苦地點頭。
“秦柳絮連親子鑑定都找出來了。”
“她的孩子,就是她老家的弟弟......”
“她十四歲時候生的......”
汪海洋瞬間捏緊了拳頭,往前跨了一步,又是一腳踹在他肩頭。
“你放你媽的屁!”
“嫂子什麼爲人,我們都看在眼裏!”
“操你大爺,一個臭婊子的話,你也信?”
顧庭聲趴在地上,鼻涕眼淚同時下來了。
“我......我心裏堵啊......老汪......”
“那親子鑑定報告是真的啊......她弟弟,就是她的兒子啊......”
汪海洋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領,狠狠地瞪着他。
最終,撂下了一句狠話。
“顧庭聲,你他媽的......活該有此劫!”
隨後,他罵罵咧咧丟下顧庭聲,離開了我的墳墓。
直到他上了車,開出陵園十多公裏後,他撥通了一個號碼。
“嫂子......”
“啊,不對,蘇枚清,最終就這樣了。”
“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兒?”
我站在機場,望着頭頂飛過的飛機。
巨大的呼嘯,讓我聽得不太真切。
那天,顧庭聲將秦柳絮帶到家裏,我真的氣着了。
可我沒想過死。
顧庭聲不值得我死,至於秦柳絮,我更想看到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只是找了搬家公司,收拾好我所有的物品,準備搬家。
收拾途中,恰好遇上汪海洋。
他打不通顧庭聲的電話,便把一個緊急文件送到家裏來。
見我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他沒勸,只是轉頭去買了兩瓶酒。
“聊聊?”
這些年來跟着顧庭聲,我的社交逐漸斷了,已經沒有自己的,可以交心的朋友。
老汪雖然是顧庭聲穿着開襠褲便一起長大的兄弟,但他爲人正直,受人所托便能忠人之事,嘴也很嚴。
我的確也需要一個人傾訴,便和他聊了起來。
“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老汪,我已經沒有當媽媽的資格了,對吧?”
老汪一怔,隨後苦笑了起來。
他只是默默喝酒,聽我泄氣般的敘述。
直到我告訴他,我真的打算離開顧庭聲後,他將酒瓶一摔。
“嫂子,這活我接了。”
他辦事效率極高,迅速在市裏一個太平間,找到了和我身材相仿的,燒焦的屍體。
隨後,便是與屍體的親屬交流,借屍體一用。
從開始謀劃,到我褪下手鐲交給他,總計不超過一個小時。
“老汪,我很難相信你不是早有預謀。”
我笑着將鐲子遞給他。
他也笑了。
“嫂子,等你平穩以後,給我打個電話。”
“我抽空,瞞着顧庭聲來找你,我們再喝一輪。”
......
半年後,老汪如約而至。
“你好歹也是在大城市當過闊太太的。”
“選這麼個小縣城待着,你不難受麼?”
他嘴上嘲笑着,眼睛掃過我店裏的鮮花。
“要不,我今天把你這花店裏的花全買下來,你早點下班,如何?”
我笑了笑。
“那就免了吧,汪大少。”
“你如果喜歡,我可以送你一朵。”
汪海洋擺了擺手。
“別了,花粉過敏。”
“別我幫你假死,你真給我整死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半年來,如何?”
汪海洋問道。
我欣慰地看着我的花兒們。
“錢緊巴巴的,但生意越來越好了。”
“昨天我才談下來第三家酒店,長期合作,以後有婚禮我就給他們供花。”
汪海洋眼睛都亮了:“可以呀,這才半年,談下了這麼大的生意了。”
“哎,小縣城,沒啥生意。”
“聊勝溫飽,有點結餘,足夠了。”
舊友交談,聊得開心之時,一輛電瓶車停在了門口。
“枚清,我回來了!”
“門口停了輛邁巴赫,好帥啊,還是立標的。”
進來的男人面貌清秀,衣着樸素,邊走邊喊,咋咋呼呼的。
等他看見汪海洋後,便立馬緊張地打量起了他。
“這位是......”
他困惑中,帶着濃濃的敵意。
汪海洋則是上下打量了他一輪。
“他叫你枚清?”
他笑容變得曖昧了起來:“小蘇,解釋解釋唄?”
我淡淡一笑。
“來,介紹一下。”
“這位是汪海洋,汪哥,林楓智行集團公司的總經理。”
我剛說到這,汪海洋便敲了敲桌子。
“你的老黃歷該更新了。”
“我現在升了職,已經是執行總裁了。”
執行總裁......
見我疑惑,他立馬說道:“顧董去歐洲開拓市場,已經半年了。”
原來,我走以後,顧庭聲便去了歐洲。
真是物是人非......
我又笑了笑,朝着男人一指:“我的店員,楊森林。”
汪海洋頓時噗嗤一笑。
“小兄弟命裏缺木?”
“大哥命裏缺水?”
這倆人倒是好玩得緊,僅是介紹完名字,便熟絡了起來。
楊森林是個自來熟的性子,汪海洋亦是個性子溫和開朗的人。
兩人聊了一會兒,居然聊得挺投機。
汪海洋越聊越開心,非要拉着楊森林去開他的邁巴赫。
“哎呀,別管你的店了,走走走,一起去。”
楊森林其實也不敢開,象征性地開了五公裏,便借口感謝汪海洋,把車停在一家燒烤攤前,張羅着要請汪海洋吃飯。
他去拿菜時,汪海洋伸了個懶腰。
“這小夥子......讓我想起了年輕的時候。”
我沒忍住,戳了一下他。
“別人二十五,你三十二,你也大不了幾歲,別倚老賣老的。”
汪海洋打開了一瓶啤酒。
“這小子看上你了吧?”
“女大三抱金磚,你大他六歲,雙倍金磚。”
我擺了擺手。
“別胡說八道,他就是找工作,恰好我店裏的確缺人,就招他進來了。”
“得了吧。”
他指着楊森林的鞋:“能消費這雙鞋,就不會是能在你這個小花店拿這麼低工資的人。”
這次,我強笑了一下。
而後捂住了自己的小腹:“老汪,我沒有愛別人的資格了。”
汪海洋一下就沉默了。
“說起來,你還真是一句都沒提過聲哥。”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喃喃道:“你死了以後,聲哥頹廢了一個月。”
“秦柳絮的兩個同夥被拘留了,她原本懷着孕,可以免拘免牢。”
“不過,我把那孩子搞掉了。”
嘶......
我驚訝地看着他:“老汪,這可是顧庭聲的第一個孩子,你下手了,他恐怕要和你翻臉。。”
老汪無奈地笑了笑:“我自己幹,肯定不敢。”
他一口飲盡杯中酒:“聲哥讓我幹的。”
“他找了鑑定機構,查了那張親子鑑定。”
“假的。”
“之後,他就頹廢了。”
“他不搭理秦柳絮,秦柳絮又急,眼看着取保期限越來越近,她想要諒解書。”
“她求我帶話給聲哥,聲哥便讓我想辦法把她肚子裏的孩子拿掉。”
“我告訴她,墮胎記錄換諒解書,完事後給她一筆錢,讓她永遠不要靠近聲哥。”
“她立馬就答應了。”
“在集團投資的醫院做的手術,我親自盯着做的。”
“墮下來的,我拿去做了個親子鑑定。”
說到這,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苦笑道:“果然,不是聲哥的。”
“行吧,總之,秦柳絮判了死緩。”
“這個我承認,是我自己去幹的。”
“她本來判不了這麼重,我想了點辦法,給她搞成了搶劫加殺人未遂。”
“同夥無期。”
說罷,他給我倒了一杯酒。
“怎麼,心裏一點波瀾都沒有?”
我搖了搖頭:“真放下了。”
那晚,汪海洋喝了個大醉。
第二日清晨,我醒來後,便看見了他給我發的短信。
“小蘇,祝你來日方長。”
我給他回了一條短信。
“改天路過我這個小縣城,一定要聯系我,我請你吃飯。”
到了晚上,他回了我一條。
“好。”
只有短短的一個字。
他終究是慧眼識炬的。
在三個月後,楊森林變得越來越曖昧。
全縣城的酒店,婚慶,SPA店,凡是經常用花的店,他都拉到了我的店裏。
等我真正意識到他家庭背景不簡單時,是在縣城招商引資,引進了一個可容納六千人的工廠時。
那個工廠的開業典禮,需要一萬盆花。
他在我根本不知情的情況下,把訂單接了下來。
“枚清,快表揚我。”
他像個小孩一般求表揚,可我卻只能苦笑。
這份情,太大了。
我知道他想要什麼,可偏偏他最想要的,我給不起。
“小楊,這個訂單做完,我們談談私事。”
我很正式地跟他說了。
他也很正式地答應。
之後,便是長達半個月的準備。
工廠開工儀式那天,我放下了最後一盆花,擦幹淨額頭的汗水。
楊森林在我身旁,咯咯地笑着。
看着這片我們倆帶着工人打造出的花海,我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一個陰影,擋住了陽光。
我側頭看去,頓時,心跳停了半拍。
擋住陽光的人,是顧庭聲......
他極爲復雜地看着我,良久後,揉了揉眼睛。
“蘇枚清......”
“你......你......”
他眼淚止不住地涌出。
我幻想過無數次我們可能的相逢,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但是,我還是說出了我早已醞釀了許久的台詞。
“啊?大哥,您在跟我說話嗎?”
“這裏沒有叫枚清的花,您想要枚清的話,得去別處找找。”
他站在那裏,看了我許久。
“別處找......別處找......”
他不斷重復着,直到汪海洋跑了過來,將他拉走。
“別說,那女的是有些像嫂子。”
“但嫂子沒她那麼黑,也沒她那麼壯。”
他一邊走一邊說,將顧庭聲拽向了遠處。
楊森林這才抬起頭來。
“枚清姐......”
他明顯變得膽怯了:“我......我真沒想到,顧董事長竟然真是您的前夫......”
“汪總微信上跟我說了,我一直以爲他開玩笑的......”
我頓時尷尬地笑了。
“汪海洋還跟你說了什麼?”
他再度怯生生地說着:“他說......您受過傷,無法生育......”
“不是不是,這個是我一直問,問了他三個月,他受不了了才跟我說的。”
他急忙解釋了起來。
一兩句話之後,便緊張得磕磕巴巴。
良久後,他抬起了頭。
“枚清姐,我......也不喜歡小孩......”
“那什麼......我......”
他撩起袖子,亮出手臂上,隱隱的皮下預埋物。
“口說無憑,我埋了男性避孕劑。”
“這個是最長效的,可以管七年。”
“七年之後,我再去埋一個。”
“只要你想,我可以埋一輩子。”
望着這張紅撲撲的臉,以及他身後的陽光。
我突然覺得,似乎,可以開始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