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晨光熹微,昨夜的微寒尚未散盡,破舊窗紙上篩下斑駁的光影,懶懶地鋪在炕席上。江婷睫毛微動,緩緩啓目。宿醉未消,纏綿的倦意還纏在骨縫裏,身子深處猶存一絲酸軟,伴着一縷難以言說的、隱秘的熨帖。她下意識地向身畔摸索——空空如也。

指尖觸到的,是冰涼粗糙的布面,印着深深淺淺的褶痕。

“澤遠?”她帶着睡意的呢喃,聲音裏尚餘幾分昨夜情濃時的沙甜,像融了蜜。無人應答。

她支起身,薄被滑落,露出渾圓的肩頭,碎花背心半掩着,勾勒出驚心動魄的飽滿弧線。目光逡巡過空落的土炕,倏地定住了——枕畔,一枚黃銅鑰匙,冷冷地臥在晨光裏,反射着刺目的寒芒。

槐樹胡同十三號!

江婷的瞳孔驟然收緊!昨夜模糊的碎片猛地撞進腦海:林澤遠那冰碴似的眼神,他口中那瘋狂的遠遁計劃,自己絕望中用溫存做的最後挽留……還有黎明時分,他穿戴齊整、默然如石的背影!

他不是去擔水!不是去晨讀!

一股冰冷的恐懼,毒蛇般噬上心頭!她猛地抓起鑰匙,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赤着腳跳下炕,不顧腳下的冰涼,跌跌撞撞沖入堂屋。

“澤遠!澤遠!”聲音由嬌軟的呼喚陡然拔高,帶上了泣音的空蕩。

屋內寂寂。他舊日的書包不見了,桌上那幾本被他摩挲得卷了邊的書,也不見了。只餘空氣裏,殘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氣,與她自身未散的暖膩氣息交織着,此刻竟顯得格外刺心。

巨大的恐慌,冰水般兜頭澆下。他走了!他真的拋下一切走了!拋下即將到來的婚儀,拋下所有的諾言,拋下……昨夜還在他懷中婉轉承歡的她!

“哇——”一聲淒厲的嗚咽終於沖破喉嚨。江婷頹然跌坐在地,青磚的涼意直透骨髓。她攥着那枚冰涼的鑰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的稻草,又像是灼手的烙鐵,燙得靈魂都在戰栗。淚水洶涌而出,沖刷着那張瞬間失了顏色的臉龐。那是被棄置荒野般的絕望,是精心構築的樓台轟然傾塌的劇痛。

江婷的哭聲驚動了隔壁。王桂花和江國富急急沖入,見女兒衣衫不整、鬢發散亂地癱坐在地,手裏死死攥着那把刺眼的鑰匙,心下已是了然。

“作孽啊!天殺的林澤遠!”王桂花尖利的咒罵幾乎掀了屋頂,“早瞧他不是個安分的!看看!看看!跑了!糟蹋了人就跑路!挨千刀的畜生!”

江國富黝黑的臉膛鐵青,額上青筋暴跳,猛地一腳踹向旁邊的破凳,“哐當”一聲,凳子散了架。“孬種!不是東西!投機倒把的心不死,這下連人都跑了!他這是……這是把你當破鞋扔了啊!婷婷!”他看着女兒,眼中噴火,更混雜着一種被牽連的羞恥。

“爸……媽……他走了……他不要我了……”江婷抽噎着,氣息斷續,只反復念着這一句。

“走得好!這種沒良心的,早走早幹淨!”王桂花一把將女兒拽起,粗糙的手掌用力拍着她的背,力道重得不像安慰,倒似發泄,“哭啥哭!爲這麼個沒擔當的玩意兒值當?他跑得好!咱再尋個好的!比他強百倍!”

“再尋?”江婷抬起淚痕狼藉的臉,眼神空洞迷茫,“我……我還怎麼嫁人?”未婚夫婚前逃婚,昨夜又……在這方寸之地,足以給她烙上“破鞋”、“沒人要”的印記。

“怎麼不能嫁!”王桂花拔高嗓門,眼中精光一閃,“你生得這般好,十裏八鄉誰比得?只要咱不說昨夜……只說他一心想着出去瞎闖,不顧家,咱家不允,他就跑了!對!就這麼說!是他林澤遠負心薄幸,不是咱家姑娘的錯!”

江國富陰沉着臉,悶聲道:“對!是他林澤遠對不起咱!他留下的這破屋鑰匙……”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女兒手中的鑰匙,“就當是他悔婚的賠罪!”

江婷下意識地將鑰匙攥得更緊,仿佛那是維系她與林澤遠最後一絲牽絆的憑證。父母的責罵與“謀劃”,像無數細針扎在心上。她成了棄婦,成了笑柄。而那個曾許諾安穩、許諾未來的男人,此刻正奔向繁華的上海灘。巨大的落差與怨毒,如同深秋的藤蔓,在她心底瘋長。

流言如生了翅膀,瞬息傳遍村落。“林老師跑了!”“江婷被甩了!”“嘖嘖,可憐見……”或同情,或幸災,或探究的目光,織成一張無形的網,令江婷幾乎不敢出門。她蜷在家中,淚眼成溪,短短幾日,那朵最嬌豔的花,便失了水分,迅速枯萎。

黃昏,夕陽將土路染成一片淒惶的橘紅。江婷被母親強拽着出門“透口氣”,實則是想逃離屋裏那令人窒息的悶。母女倆默默走在村口小徑,正遇上騎着自行車、剛從鎮上歸來的劉健。

劉健一眼便看見了江婷。她垂着頭,眼泡紅腫,面色蒼白,昔日耀目的容光黯淡了,卻平添了幾分被風雨蹂躪後的楚楚破碎,像一株被摧折的梨花,反而更易勾起男人心底那點隱秘的破壞欲和保護欲。王桂花則是一臉愁雲慘霧。

“叔,嬸子,婷婷!”劉健利落地下車,臉上堆滿十二分的關切,“這是……咋了?聽說……林哥他……”他故意欲言又止,目光在江婷憔悴的臉上流連,那份心疼毫不掩飾。

江婷被他看得不自在,別過臉去,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王桂花卻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訴起苦來:“小健啊!你是不知道!那個林澤遠,不是人啊!他……他跑了!招呼不打一聲,就跑了!把咱婷婷坑苦了呀!”說着推了推女兒,“婷婷,你看,還是小健關心你!”

劉健心中狂喜翻涌!機會!天賜良機!林澤遠那個蠢貨,竟真跑了!把這尤物留在了這裏!他強壓住幾乎翹起的嘴角,換上更沉痛義憤的表情:“跑了?!他怎能這樣!辜負了婷婷這麼好的姑娘!我早瞧出他不是個踏實人!整日琢磨去上海發大財,不安分!這種人,走了好,省得拖累婷婷一輩子!”

句句都戳在王桂花心坎上。王桂花連連點頭:“就是!就是!還是小健你明白!”

劉健又近幾步,目光灼灼盯着江婷,聲音刻意放得低沉溫柔,帶着蠱惑:“婷婷,莫難過。爲那種負心漢,不值。你這麼好的姑娘,是他林澤遠瞎了眼,沒福氣!”他頓了頓,仿佛下了大決心,語氣帶着承諾的厚重:“叔,嬸子,你們放心!有我劉健在一天,就絕不讓婷婷受委屈!林哥……那混蛋他不要你,是他沒眼光!我……我稀罕你!我早就……”他恰到好處地紅了臉,一副情根深種、羞於啓齒的模樣。

王桂花眼睛一亮,江婷則猛地抬頭,驚愕地看着劉健。

“小健,你……你是說……”王桂花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驚喜。

“嬸子,我是真心實意!”劉健挺起胸膛,宛如宣誓,“我知道我現在沒啥大本事,但我有力氣,我踏實!我願意照顧婷婷一輩子!給她安穩日子!絕不像林澤遠那樣讓她擔驚受怕!只要婷婷肯給我這個機會,我劉健發誓,一定把她捧在手心裏!”

劉健的表白,如石投死水,在江婷和王桂花心中激蕩開巨大的漣漪。於絕望深淵中的江婷,這無疑是遞來的一根浮木。劉健雖無林澤遠的清俊與書卷氣,但他此刻的“踏實”、“可靠”、“願接盤”的姿態,以及那份赤裸的傾慕,正擊中了她最脆弱、最需倚靠的痛點。被棄的恐懼,未來的迷茫,壓倒了一切。她亟需一個倚靠,一個能證明自身價值的男人。

王桂花更是喜出望外。劉健家底雖薄,但年輕力壯,是村裏出名的能幹後生,他爹在鎮糧站還有些門路。最要緊的是,他此刻的態度,簡直是給江家挽回了天大的顏面!林澤遠跑了,立時就有劉健頂上來,這說明了啥?說明她女兒搶手!是林澤遠沒福氣!

在父母半強迫半勸說,及自身亟需抓住救命稻草的心理驅使下,江婷半推半就地默許了。

婚事以驚人的速度敲定。省卻了三媒六聘的繁瑣,免除了精心備辦的嫁妝。一切從簡,甚至透着倉促與潦草。村人皆心照不宣,這是要用一場新的婚姻,盡快抹去前一場留下的恥辱印記。

新婚之夜。

江家用作新房的偏屋簡陋清冷。桌上兩支紅燭搖曳着昏黃的光,勉強驅散黑暗,卻映照出新娘臉上難以掩飾的倦意與一絲茫然。江婷穿着半舊的紅色罩衫,坐在炕沿,垂着頭,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袖口。腦海裏不受控地閃過林澤遠的身影,他清亮的眼神,談論上海時飛揚的神采……以及他最後冰冷決絕的背影。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疼得窒息。

劉健帶着一身酒氣推門而入。望着燈下美人,心頭火熱。他成功了!終於得到了這個日思夜想、甚至因妒生恨的女人!他帶着征服者的姿態,急不可耐地撲過去。

“婷婷……”呼吸粗重,帶着酒氣的唇胡亂啃噬着她的臉頰、頸項,大手急切地在她身上揉捏摸索。那力道,帶着發泄性的占有與征服欲,粗暴而直接。

江婷的身體瞬間僵直。濃烈的酒氣汗味撲面而來,他手掌的粗糲與滾燙,與記憶中林澤遠略帶青澀的溫柔迥然不同。強烈的排斥與屈辱感涌上心頭。她想推開,想尖叫,但想到處境,想到父母的話,想到村人的眼光……她死死咬住下唇,緊閉雙眼,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浸溼了鬢發。她像一尊失了魂的偶人,任由他予取予求。只能強迫自己想着:這是安穩,這是歸宿……這是她的命。

劉健沉浸在巨大的滿足中。他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襟,貪婪地齧咬着那對令他魂牽夢縈的豐腴雪膩,聽着她壓抑的、帶着痛楚的嗚咽,這聲音反更刺激了他的獸欲。昏黃的燈泡在牆上投下交疊的剪影,木床每一次呻吟都像在叩問時光——那些被按捺的、嘶吼的、終於破土而出的貪妄,此刻正用滾燙的呼吸丈量靈魂的疆域。

不知過了多久,雲收雨歇。劉健心滿意足地翻身躺倒,鼾聲漸起。江婷渾身酸痛,像散了架。她麻木地拉起被子,蓋住布滿青紫痕跡的身子。眼神空洞地望着黢黑的屋頂。這時,一絲極其細微、難以言表的異樣感自身體深處升起——一絲若有若無的酸脹,混雜着那一夜與林澤遠瘋狂纏綿後殘留的、尚未散盡的奇異暖流……

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一個令人驚恐的念頭如閃電劈開混沌:這個月……遲了!

婚後的日子,如同陷在泥淖之中。

劉健確是“踏實”了。在江國富和王桂花的全力奔走下,他“頂替”了林澤遠留下的空缺,成了一名鄉村代課教師。這本是前世林澤遠的牢籠,今生卻成了劉健的囚室。

立於簡陋的教室裏,面對一群懵懂或頑劣的村童,粉筆灰嗆得他咳喘,孩童的喧鬧令他心煩意亂。胸中那團燃燒的野心與對上海的向往,被死死摁在這三尺講台上。講台上那本嶄新的《五年制義務教育語文教學大綱》,像一塊冰冷的碑石,壓在心口。想起林澤遠留下的那把鑰匙,想起江婷失神時摩挲鑰匙的模樣,妒火與怨毒如毒草瘋長。他恨林澤遠!恨他斷了自己的發財夢,恨他留下這“爛攤子”,更恨他依舊盤踞在江婷的心頭!

工作的憋屈,讓回家後的他脾氣愈漸乖戾。江婷的腹部日漸隆起,卻未能換來他絲毫的溫柔。看着妻子日漸豐腴卻疏離的身影,看着她偶爾憑窗發呆時流露出的、那縷仿佛不屬於這窮鄉僻壤的清冷氣質——那是林澤遠的影子!他心頭的無名火便愈燒愈熾。

“看什麼看!飯好了沒?磨磨蹭蹭!”劉健將批改作業的紅筆重重摔在桌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江婷被驚得一顫,下意識護住小腹,低眉順眼:“快……快了。”

“整天喪着臉給誰看?老子欠你的?”劉健煩躁地起身踱步,“媽的,這破書教的有啥意思!一月那點錢,夠幹屁!要不是爲了你……”他狠狠剜了江婷一眼。

江婷咬着唇,不敢作聲。腹中的胎兒輕輕一動,提醒着新生命的存在。心中卻一片冰涼。她終於得到了父母口中的“安穩”——清貧、瑣碎、壓抑,伴着一個日漸暴躁、滿腹牢騷的丈夫。而那個曾許諾帶她看繁華的男人,此刻想必已在上海灘嶄露頭角了吧?這念頭如細針,在麻木的絕望裏刺出一絲辛辣的悔意。

王桂花和江國富倒是滿意。女兒嫁了人,有了端“鐵飯碗”的丈夫,孩子也將落地,風波總算平息。只是偶爾見女兒沉默寡言、女婿臉色陰沉,心頭也會掠過一絲不安,旋即又被“過日子嘛,就是這樣”的念頭壓下。

夜深人靜,劉健望着熟睡中江婷依舊美麗卻寫滿疲憊的側臉,手不由自主地撫向她隆起的小腹。一種扭曲的情緒在心底滋生:這……真是我的骨肉麼?一股混雜着占有、嫉妒與某種陰暗恨意的情緒啃噬着他。他猛地抽回手,翻身背對着妻子和她腹中那個有些“過於及時”的胎兒,在黑暗中睜大了眼。

在這方寸之地,無形的枷鎖,已悄然鎖緊了每個人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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